唐沅神色平静地在一旁看完了全程, 表情没有一丝波动。
按照1088的说法, 木萨尔承受的痛苦,其实还没有达到当初她在日曼皇宫的程度。毕竟星际时代的科技超过现在太多太多。日曼皇室历经千年研制出的神经敏感剂那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但再怎么样,当初唐沅承受的都是直接来自神经的刺激, 视觉冲击远远比不过此时的木萨尔。
最后被“烫猴脑”死的时候,酒缸里的那坨东西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了。
行刑的士兵把那人棍丢下城楼,大喊:“图巴, 我们将军请你们吃肉!”
残忍嗜血如柔然人, 在把木萨尔捞回去时, 竟也忍不住吐了出来。
1088一边疯狂给自己厚码,一边试图劝说唐沅赶紧走。
【宿主宿主, 咱们快离开这儿吧, 少儿不宜, 少儿不宜,你快别看!】
1088有些害怕。它没想到, 这群中原士兵给木萨尔准备的竟是这样的酷刑。这样无视人命的虐杀, 和柔然人又有什么两样?为了复仇,真的就要让自己变成这样可怖的样子吗?
它的创造者给它植入的认知代码告诉它, 这是不对的。
这群人在它眼中变得可怕起来。它不想宿主再和他们呆在一起。
唐沅听到它的话,轻轻摇摇头, 声音很轻, 飘忽得像草原上的风。
“88,你看。”
她指着刚才敲掉了木萨尔头盖骨的那个士兵:“他是北境人,约莫五六年前, 他的妹妹就是被柔然人抓去,做了‘烧肉鸽’。”
她又指着那名泼油的士兵:“他祖籍凤安,三月前柔然屠城,他年迈的父母和妻子儿女,一个都没逃过。”
“还有他,前年柔然南下抢粮,他们整个村子都化成了火海,他是唯一的幸存者。”
“还有他……”
……
唐沅一一指过去,1088这才注意到,原来唐沅安排的这些行刑人,他们的亲人朋友都曾葬身柔然屠刀之下。
唐沅抿着唇,眸光里有一些1088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88,我从来不觉得以牙还牙可以被称之为残忍。那些苦痛是他们受的,我作为他们的将军,能做的也只是给他们一个亲手报仇的机会而已。”
“你、我,抑或其他旁观者,都没有谴责他们的立场。”
“更没有替他们说原谅的资格。”
1088怔住。
在它的认知里,酷刑和虐杀都是不对的。在它存在的那个世界,科技和文明都已经进化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高度,人们追求博爱、善良、人道主义。即使是罪孽深重的犯罪者,往往也能得到一个安详的死法。
它一直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至于存在于远古时代、以折磨为目的的刑罚,在它看来是野蛮和未开化的体现。
可……
可,这真的公平吗?
就好比曾经死在木萨尔手上那些人,无一不是经历了人世间最深重的绝望。
凭什么轮到木萨尔这个始作俑者时,反而更宽和、更慈悲呢?
既有认知被动摇,1088纠结得内部系统一片乱码,心中的天平摇摆不定。
唐沅没有再多说什么,任由1088在一旁沉思。
木萨尔既死,她便开始观察起了底下的柔然军,仔细盘算着最佳的出手机会。
木萨尔的死带来的效果很好。亲眼看到自家将军被一点点折磨死,柔然士兵心中都升起了难以言喻的恐惧。
人性本贱。曾经中原人跟他们讲礼仪的时候,他们认为中原不过是一群软脚虾,把中原百姓看做猪狗一般,丝毫不放在眼里。
眼下中原人因为刻骨的仇恨强硬起来了,他们倒像面对恶鬼一般,两股战战,竟生出了不战而退的心思。
士气这东西,一旦弱下去了,想再振作起来便难了。
唐沅自然不会放过这大好良机。她当即提上长|枪,肃声道:“我中原的将士们,报仇的机会来了,且随我杀出城去,取那图巴的项上人头!”
周围将士神情一凛,震声道:“是!”
凤安城的大门缓缓打开,唐沅黑甲白马走在最前头,反手提着一把长|枪,枪头的红缨和她身后火红色的披风一起,在风中猎猎作响。
在她身侧,一干副将紧随其后,再往后,是黑压压的一片中原士兵,射向柔然人的目光里尽是锐冷的杀意。
直激得最前方的柔然将领打了个冷战。
图巴眯着眼看着唐沅走近,眼神阴冷在她身上上下打量了一圈,忽而笑开了:“我当谁这么厉害,原来是个狐假虎威的小娘皮。”
“你们中原是没男人了么,竟叫你一个女人上战场。瞧着这么细皮嫩肉的……”
他滑腻恶心的目光黏在唐沅脸上,语气轻佻戏谑:“不如你到本将军怀里来,乖乖地叫一声哥哥,哥哥饶你一命,收你在身边暖床,怎么样?”
唐沅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皮,在他身上扫了一圈,眉目间那股子不屑和轻蔑锐利得很,是贵族看鞋底的一粒微尘,明晃晃地刺痛了图巴的眼。
他最讨厌这群自以为是的中原人!捧着几本所谓的圣贤书,自以为高人一等。不过是他们柔然人的刀下鱼肉罢了,凭什么看不起他?!
唐沅笑着问左右:“咱们的安州城好看的公子少爷这样多,却有一只癞皮狗非趴在我面前想进我家的门。你们说,我要这么丑的东西来干嘛,恶心我的眼睛吗?”
魏明俊带头大笑出声:“可别,主公!这么个腌臜东西杵在那儿,往后我都不敢登您府上的门喽!”
“就是!咱中原景致这么好看,可不能被一只蛮狗破坏了!”
“主公您可不能想不开!赶明儿咱就去烟柳巷子给您找两个好看的相公,给您洗洗眼睛!”
“对啊,那烟柳巷子的相公爷儿多好看,身娇体软,可不比这玩意儿好上千倍万倍?”
……
众将士你一言我一句,直把图巴说得连兔儿爷都不如。图巴自诩为柔然第一勇士,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
他本不是什么镇定沉稳的性子,唐沅他们的话简直无异于引火索,直炸出了图巴满腔怒火。
他面色一沉,眼神阴翳地盯着唐沅:“嘴皮子功夫倒利索,敢不敢出来跟我单挑决斗?”
唐沅闻言,缓缓收起了唇边的笑意,右手挽了一个漂亮的枪花,枪尖朝前直直指着图巴,姿态睥睨:“有何不敢?”
图巴当即抡起大锤,怒喝一声,催马就要上前。
他身后的副将直觉不对,见自家主帅冲动应战,赶紧上前阻止:“将军,中原人生性狡猾,我们千万不能轻举妄动,中了他们的奸计啊!”
图巴瞥了他一眼,哼笑一声:“若对面是千军万马倒还得顾忌两分,不过一个女人,难道我图巴会怕一个女人?”
副将神色肃然:“将军,战场上最忌轻敌。中原既然敢叫一个女人挂帅,那她必然就有过人之处,您……”
图巴挥手不耐烦地打断他:“行了行了!论单战,整个柔然都没人是我图巴的对手,中原那群软脚虾,哼!”
“滚一边儿去,别挡老子的路!”
图巴一把把副将推开,双腿一夹马肚,马儿立刻嘶鸣着朝前奔去。
唐沅见此,立刻提着长|枪催马迎上去,眉目锐利冷然,如天山寒冰,透着刺骨的杀意。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眼见还有几米就到跟前了,图巴高举起手中的大锤。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大锤砸下、眼前这小娘皮脑浆迸溅的样子,满脸狞笑道:“记住你爷爷的名字,下辈子夹着尾巴做人,别再……”
一句话还没说完,下一秒,他的表情就彻底凝固在了脸上。
“将军!!”
柔然军中传来一阵惊呼,将官们瞪大了眼,看着眼前这一幕,满脸惊惧骇然。
图巴神色间难得地露出了一抹茫然,脖颈处一片麻木,感觉不到痛,只能看到鲜红的血柱不断喷溅出来,和着北境漫天的黄沙,在天空中下起一场盛大的血雨。
下一刻,他举着铁锤的右手不自觉地松开,大锤直直砸在他脑袋上,如一座小山般,他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黄白的脑浆溅在枯草上,衬着温热的鲜血,为这方天地也染上了一抹艳色。
原来畜生的血也是热的啊。
唐沅想。
她神色淡淡,还是那副无波无澜的样子,没有为图巴的死掀起哪怕一丝多余的情绪。
她打马回身,眸光一一扫过前方不远处的柔然军,最前边的几个副将还没从图巴的惨死中回神,接触到她的眼神,却陡然一激,竟骇得往后退了数步。
唐沅声音无甚起伏:“图巴说得对,你们合该记住我的名字。”
“安州,萧韫。”
她说。
西下的阳光把她身后的影子拉得很远,长风猎猎,放肆吹着她身后的红披,连同那副清冷眉眼,一齐刻进了在场所有人心中,成为了踏着金光祥云的天神。
抑或从阿鼻地狱爬出的修罗。
作者有话要说: 我雁某人回来啦!
谢谢所有等我、支持我的小天使!抱住你们一人一个大大的么么哒~
(づ ̄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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