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两三年之内, 屡遭剧变。若说杜孟勋之事还可以说是唐沅一手谋划,那施良发动政变, 就完完全全处于她的计划之外了。
在原身的记忆中, 前世这个时候杜孟勋甚至都还没死。他还好好儿地坐在他的皇帝宝座上,方士行仍在为革命党四处奔走, 自然更没有施良什么事儿了。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她带来的影响,早已改变了这个国家的命运。前路一切都是未知的, 她掌握的那些信息早已无法支撑她一帆风顺地走到最后。
兜兜转转, 这么久以来的努力似乎都化作了泡影,一个杜孟勋死了,另一个施良却又冒了出来,这个国家最终还是落入了军阀和帝国列强的手里。那么多人的牺牲, 在施良上台的那一刻都尽数化作了笑话, 那些鲜活的生命和热烈的灵魂如同当车螳臂, 徒有一腔孤勇,却依旧被车轮毫不留情地碾做了尘泥。
纵使知道历史的必然进程, 知道那最终的胜利,但此时此刻, 唐沅心中依然涌起了一股难言的憋闷, 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堵在她的心口,让她怒吼无声、呐喊无门,千百种情绪纠缠在一起,不得发泄。
她已经许久没有过这样的情绪了, 或许是因为这个世界是她诞生之地的映射,因为她骨子里流的是华夏人的血,当她珍之重之的故土在她面前被这样糟践时,那种恨和不甘就来得格外浓烈。
1088和她的精神体相连,对她的一切情绪都感同身受。它想,这或许就是它的宿主和别人不同的地方,纵使再不同的时间空间里穿梭辗转,她始终对“我”这一概念认识清晰。她知道自己要什么,在乎什么,她可以是任何人,但她首先是唐沅,是她自己。
女伯爵赫莎不会在乎这个华国如何,开国太|祖萧韫也不会,但唐沅会,因为这是她视作“母亲”的土地。
唔,一言以蔽之,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吧!
1088在自我意识里皮了一下,又是感慨又是欣慰,更多的还是心疼。
唐沅独自一人来到码头,广城邻海上海水蔚蓝,车船来往,看上去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千里之外燕京的风云似乎丝毫没能影响到这座城市,然,有什么东西却如平静海面下的暗潮,缓慢而悄无声息地涌动着。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轻声道:“88,革命党消失了。”
军阀和鹰国操控下的所谓“革命党”,只会是帝国和资本的门下走狗,施良为了争权夺利引狼入室,如今事情已成定局,便是他自己,也再控制不了事情的走向了。
事已至此,革命党已经不足以倚靠,她只能、也必须另寻一条出路来。
1088隐隐有些不安:【宿主……你想做什么?】
唐沅抿唇不语。
1088立刻急了:【宿主,你如果直接插手的话,小世界的规则肯定会限制你的!】
这跟萧韫那个世界并不能相提并论。在各民族区域各自为政的封建时代,唐沅纵使当了皇帝,改变的也不过只是一朝一代而已,可在近现代世界,宿主一旦插手,影响的就是整个世界的格局。更别提,这个小世界的限制本身就要大得多,世界意志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唐沅扰乱世界线的。
唐沅不置可否:“我没有违背主神和它的协约,就算是世界意志,也没办法直接把我排斥出去。”
这就是铁了心要搞事情了。
世界意志的确是没办法直接排斥任务者,但身为这天地间最高规则的执行者,神不知鬼不觉地使点小手段却还是容易的。
1088生怕唐沅吃亏,忧愁得意识体散开又聚拢,却也知道它家宿主做的决定,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只能祈祷一切顺利,最后一个世界,万万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冬去春来,又一个新年到来的时候,燕京传来了总统方士行因病长辞的消息。他为革命事业奋斗了一生,最终却还是没能看到这个国家真正站起来的那一天,便化作了一抔黄土。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真的病逝,还是“被病逝”,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方士行一死,对施良的最后一丝束缚也没了。
方士行的遗体在公馆里停了数天,丧礼却迟迟未办。施良为了占据方士行留下的全部政治遗产,要求由他出面为其主办葬礼,却遭到了一众革命党元老的反对。
双方僵持多日不下,施良一怒,干脆派兵包围了公馆,方士行遗孀幼子皆被困在其内,不许任何人进去探视。
一周后,元老们妥协了,同意由施良来主办总统的葬礼。
方士行在早春的残雪中被埋入泥土,一同被埋葬进去的,还有千千万万革命党人奋斗半生的期盼和理想。
两个多月后,唐沅收到了一封来自千里之外的燕京的电报。
是关于沈月藻几人的消息。
当初离开江城前,双方互通了联络方式,原本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当真一语成谶,这就派上了用场。
唐沅破译出那串电波,里面传达的内容让她心下一沉。
沈月藻几人被捕了。
如今内忧外患,施良上位后却不想着怎么攘外安内,反而借着军阀和鹰国的气焰,花了大力气去排除异己,沈月藻几人便赫然在列。
不久前,他们给唐沅发来消息,说预备到广城来暂避一二,却不曾想,他们的动作终究还是慢了一步,这就入了大狱。
如今风声鹤唳之下,革命党人人人自危,沈月藻几人定然是联系不了同伴,才在最后关头给她发了这封电报。
他们很危险。
对于施良来说,沈月藻几人最后的价值也就是提供其他同伙的线索了。若他们拼死抵抗,一旦施良的耐心告罄,就是他们的死期。
“咱们得去燕京。”唐沅沉声道,眸光中淬了一层冷冰。
1088没出声,难得地没有反对她往危险的地方凑。
施良的人如今盯她盯得紧,她想做些什么并不容易。但动身前往燕京是早就计划好的,从施良事变以来她就一直在为此做着准备,现下不过是加快了动作而已。
吴绮跟了她这么久,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唐沅把广城这边的事宜尽皆交给她,又留下了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足够应付安托万的东西,纵使有些疏漏,却也顾不得了,一周后,就改头换面,离开了广城。
她先去了陵市。
沈月藻当初瞒着家里加入了革命党,唐沅猜沈大帅估摸着至今都不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早就回了国。无论沈月藻原本究竟意欲何为,眼下死生一线,却都顾不得了,这种时候,就得以最快的速度把水搅得更浑。
她的父亲沈大帅,显然就是那个有能力搅动风云的人。
对于沈大帅沈执名这个人,唐沅亦曾花了大力气去了解,和传承了数代的戚家不同,他是真真正正的白手起家。
沈执名原名沈双八,祖上世代务农,到他这一辈恰好遇上乱世,在战火中背井离乡,生活一度无以为继,生存的巨大压力面前,他丢掉了老沈家祖祖辈辈的老实本分,一咬牙一横心,落草为寇,成了土匪。
沈双八是个还算有原则的人,当土匪也当得与众不同。往好听了说,就是匪亦有道,不抢普通百姓,时不时还搞个劫富济贫。
在陵市这块儿盘踞经营了十数年,他从一个一文不名的匪贼,丢掉了“沈双八”这一名字背后所代表的一切落魄屈辱,摇身一变,成了沈执名,成了这西南一方名头响当当的军阀大帅。
沈执名前半辈子由窘迫低贱到富贵满屋,有魄力也有野心。沈家有钱有兵,但放眼整个华国,这点子东西委实不大够看。眼下四方割据,各大势力闹得不可开交,沈执名自忖势弱,便不上赶着去凑这个热闹,一心蛰伏起来,厉兵秣马,以待来日。
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沈执名膝下统共一子两女,三个儿女中又以沈月藻最为金贵,乃是他早逝的原配所出,一向被他视作掌上珍宝。眼下沈月藻被卷进了这桩事里,他这个做父亲的,无论原本作何打算,也必然再不能作壁上观。
唐沅打算借着这个事,趁机把沈执名拉上贼船。
有戚老爷子的支持,戚家一切资源早已为她所用。到了陵市后,她以戚恕的名头往沈家递了拜帖,没费什么力气就进了沈府的大门。
可唐沅没想到,这一趟还没见到沈大帅,便先在沈府偶遇了一位故人。
是沈月瑶。
数年未见,当初这个骄矜刁蛮又不谙世事的少女变了许多,暗色纹的绒面长裙及踝,头发低低地挽了个髻,手上牵了一个约莫两三岁的小男孩。她如今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已然蜕尽了所有天真,一张姣好面容沉默淡然,曾经水凌凌的杏儿眼里已经隐隐可见沧桑。
那是岁月和成长的赠礼,而获得它的道路注定不会平坦。
看来在那场辛苦求来的婚姻中,沈月瑶过得并不怎么好。
两人在回廊下狭路相逢,沈月瑶愣在原地,她手里的小男孩却挣开了她的手,迈着一双小短腿哒哒哒地往前跑,几步跑到唐沅跟前,扯着她的裤腿仰头看她,冲她甜甜地笑。
“姨、姨姨……”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正是学说话的年纪,说什么都爱用叠字,软糯糯的一声姨姨喊出来,那双和他母亲如出一辙的乌黑大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你,都不消伸手要什么,便让人恨不得把好吃好玩的都捧到他面前。
唐沅亦弯了唇,伸手摸了摸他头顶的软发。
小男孩笑得一双大眼睛整个地弯起来,睫羽垂在眼下,洒落一片阴影。
“南南!”
沈月瑶终于回过神,唤了小男孩一声,心里亦是惊讶。
南南鲜少对陌生人这么亲近,今儿个却是怎么了?还偏偏……
偏偏是这个女人。
她神色复杂地看了唐沅一眼,眼中闪过千百种情绪,嘴唇动了动,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说,这个场景莫名有几分像抛妻弃子的渣男再遇前妻,前妻还牵着自己儿子?(我在说什么屁话……
唐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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