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半食(下)

小说:檀郎 作者:海青拿天鹅
    “怎话说一半又不说。”冯旦急道。

    “都是些玄里玄乎的卦辞, 说了你也不懂。”我拍拍他,道,“不过我有太上道君护体, 你是知晓的。且昨夜太上道君也托梦说了, 只要我凭天机所示行事, 自可化险为夷。”

    冯旦面色释然, 忙道“自是如此。姊姊你连那日食都可知晓, 还有何事不晓。府中昨日都传开了, 说你是神仙再世。”

    我笑笑, 却叹口气。

    “虽然如此, 可太上道君护的是我,旁人可就不一定了。”我说,“你与我相熟,我便不瞒你。我这命数通了天机, 乃如顺风满帆之舟, 可乘风破浪, 亦可抛人性命。”

    冯旦愕然“怎讲”

    我说“以此为喻,我便是那舟。舟上带挈之人,若有一丝异心, 不但富贵全无,还会遭天机反噬,落得身首两处。”

    冯旦愣了愣, 目光有一丝摇摆。

    “反之呢”他问。

    “反之, ”我说, “则可尽然得那顺风顺水之利,逢凶化吉,富贵发达,拜相封侯,荫子封妻。”

    冯旦目光一亮,即刻笑道“原来如此小弟日后便做姊姊那舟上之人,将来吃粥吃肉,全赖姊姊提携”

    我亦笑,道“客气了,好说好说。”

    还未到下雪之时,但天气已经变得寒冷。

    秋冬干燥,从上谷郡到雒阳的道路并无泥泞难行之处,一行人走得甚为顺畅。

    不过谢浚随行虽是我的主意,但目的不过是为了办事方便,对于他,我先前的看法并未消弭。路上,就算是对坐用膳,我也不大搭理他,就算闲坐无事,我也只跟冯旦或者别的随从聊天。

    谢浚显然对此甚是了然,虽见了我仍神色平和,但并无多余废话。

    我虽然不再隐姓埋名,但此去雒阳,我不打算引人注目,忽而仍须得乔装改扮。将要到雒阳的时候,我穿起男装贴起胡子,并告诉谢浚,在人前称我阿生便是。

    冯旦看着我,啧啧称奇。

    谢浚亦满是惊诧之色。

    “这三年来,你就是这般躲过了追查”他问。

    我不以为然“天下这般大,有心藏匿,换个名姓便是了,何须这般大动静。”

    谢浚淡笑,没有追问,却道“霓生,你让我来雒阳,究竟是为何”

    我看看他,道“秦王不曾与你说自是让你来斡旋王府之事。”

    “雒阳王府中的府吏皆干练,只要殿下一纸任命,他们皆可听命于你。”谢浚道,“为低调之计,你全然可孤身前来。可你仍执意要我跟随,为何”

    我愣了愣。

    这谢浚看着是个唯命是从的人,原想秦王看中他乃是在于老实,不想也有这等透彻心思。

    不过这事我迟早要跟他谈,他既然说起,倒可先说明白。

    “长史所言不假。”我笑了笑,道,“确有一件事,非长史不可。”

    “哦”谢浚问,“何事”

    我说“乃请长史劝说一人。”

    “何人。”

    “皇太孙的母亲,前太子妃谢氏。”我看着谢浚惊讶的脸,道,“长史与她是亲戚,可名正言顺与她见面并取信于她的,也只有长史。”

    “谢妃”谢浚皱起眉,问,“你要我劝她何事”

    “请她带着皇太孙,随我等离开雒阳。”

    “皇太孙如今已被东平王立为皇帝,太子妃也成了皇太后。”谢浚道,“他们如何肯走”

    我说“此事不过是个闹剧,谁人不知今上是东平王傀儡。他与谢太后当年皆经历过生死大难之人,自也知晓此理。二人如今虽顶着至尊之名,可性命皆捏在东平王掌中,缺的不过是能将他二人救出去的人罢了。”

    谢浚沉吟片刻,看着我“救他二人出来之后,又如何”

    我说“此事我会做得声势大些,教东平王掩盖不住。今上从宫中消失,定然教天下震动,无论东平王如何处置,也摆脱不得弑君之嫌。只要有人以弑君之罪起兵反东平王,将其斩杀,到时天下便陷入了群龙无首之境,诸侯必乱。而秦王到时挺身而出,亦师出有名。”

    谢浚道“为何不是让殿下直接以弑君之罪讨伐东平王,入主雒阳”

    我说“夺位登基并非殿下唯一所愿,就算他入主雒阳,天下诸侯兵马仍在,他得到的仍是一个隐患重重的天下,只怕反受其累。”

    谢浚似明白了我的意思。

    “你想教这些诸侯自相残杀,自行消耗”

    我说“殿下虽有十余万兵马,但要对抗所有诸侯乃远远不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最省事获利最大的办法,便是做那渔翁。”

    谢浚不置可否,少顷,道“东平王乃众宗室之首,弑君之罪不曾落定,只怕未必有人敢起头反他。”

    “东平王当权之后,眼红他的人多得是。”我说,“赵王便是其一。”

    谢浚眉间一动“赵王”

    我说“首先,赵国富庶,光明面上就有两万王国兵马,私下养的部曲之数,少则五千,多则上万。赵国到雒阳路途平坦易行,攻打不难。其次,东平王用事以来,赵王归附颇为殷勤,如今已是太常。长史莫忘了,当初东平王之所以得宗室拥护,已是因他当上太常,掌管了宗室事务。”

    谢浚道“赵王真有异心”

    我说“赵王一向有异心,只不过为人谨慎。前番荀氏乱政之时,赵王曾有意与梁王一道归附庞氏,但见时局未明,中途退了出去。故而庞氏得势之后,重用梁王,将赵王晾在了一边。而后,梁王讨伐庞氏,亦曾求助于赵王,赵王仍不敢冒险,未予回应。”

    谢浚道“赵王既如此怕事,你又如何笃定他会起兵”

    我说“赵王先前之所以怕事,乃因为孤立无援,说到底,不过是不信任梁王罢了。可大长公主与秦王则不一样。得大长公主支持,可安抚朝臣,得秦王支持,可威压诸侯。如今之势,诸侯争雄在即,他定然按捺不住。”

    “这不过是你凭空猜测。”谢浚道。

    “并非凭空猜测。”我说,“赵王已经在向大长公主示好。秦王与大长公主结盟,长史与桓府亦定然有所往来,长史到桓府中一问便知。”

    谢浚看着我,目光定了定。

    “此事,你与殿下说过么”他忽而问道。

    我说“他只知我来杀东平王,其余不晓。”

    “哦”谢浚问,“为何不告知他。”

    我说“岂不闻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等在雒阳行那勾心斗角之事,瞬息万变,其实与战场行军并无分别,殿下在千里之外,无以插手,知晓诸多细节有弊无利。待事成之后,长史再行告知不迟,只要达成最终之事,殿下一定不会恼怒。”

    谢浚看着我,不置可否。

    隔日之后,一行人终于到了雒阳。

    与上回离开时所见相较,雒阳无甚变化。街市中依旧热闹,民人来来往往,街上拥挤嘈杂,仿佛宫廷和朝廷里的那些风云涌动与他们全无关系。

    直到经过一些官署和达官贵人的聚居之处,才看出些不一样来。

    许多门前都挂着国丧之物,从去年到今年,三个皇帝接连去世,那些戴孝之物看上去也格外繁重。

    秦王府也不例外。

    走下马车之后,我往王府门前望了望,只见缟素和白幡装点得白花花一片,有模有样。

    这对于我而言也算故地。

    三年前,我每次来都免不得费尽心机对付秦王,这次更妙,我已然成了这王府中的幕僚。

    总管王府之事的,是一个内侍,名叫何达,比居庸城的薛弼年轻些,说话和顺谨慎。

    谢浚在路上曾让人快马传来消息,告知来雒阳之事,何达看到我,并无讶色。

    “这位便是阿生。”谢浚对何达道,“想来殿下亦已将此事告知了内官,日后阿生在府中,还须内官多多照拂。”

    “自当如此,长史王心。”何达微笑道,说罢,让手下内侍将我的行囊接过。

    冯旦即自告奋勇,引我到住处去。

    虽然谢浚对我的那些想法无所回应,但回到雒阳后不久,他就到东平王府去了,天黑了也不见回来。

    据冯旦说,秦王让他带了许多厚礼,都是给东平王的。

    我了然。

    东平王十分重视秦王的态度,先前还巴巴地派了张弥之去上谷郡试探。谢浚此番回来,当然也要首先去拜见东平王才显得殷勤。至于目的,不用打探我也能猜到,一是给东平王回礼,而是给他再吃一颗定心丸,让他以为秦王不但病得不能自理,并且全然站在东平王这边。

    所谓先礼后兵,越是想把谁干掉,动手前便越是要殷勤示好。这套路我在大长公主那里见过不止一次,秦王与她不愧是共个父亲,这手也玩得顺畅。

    我对此事没有多大兴趣,却问冯旦“谢长史从前到了雒阳,都会回家么”

    冯旦愣了愣,答道“回是回,不过谢长史乃勤勉之人,来雒阳时多是行色匆匆,只能抽空回去探视一两回,待王府中的事务处置完了便走。”

    我了然。

    从前在雒阳的时候,我曾听人说过谢浚与家中的关系。虽然谢浚也和公子一样,有一颗外出闯荡的心,但谢匡夫妇比桓肃夫妇宽容多了,谢浚行事并不受阻挠,更不像公子那样与家中闹翻。

    秦王府夜里没什么事可做,我问何达,可否借府中藏书一阅。

    何达说自是可以。

    而后,他领着我到了一处院中,我看了看,发现这是我第一次来秦王府时,他见我的那处水榭花园。

    当年,就是在池边的水榭里,秦王当面戳破了我的身世,说出了我祖父就是璇玑先生。

    真乃腥风血雨之地。

    何达打开池边小楼的门,掌起灯,道“此乃殿下书房,殿下信中曾交代,你若要看书,可随时取用。”

    我愣了愣,道“殿下还交代了什么”

    “交代在下看好书房中的书,你若是看上了哪本要带走,一本五十钱。”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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