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病(下)

小说:檀郎 作者:海青拿天鹅
    我被吓了一跳“殿下醒了”说罢, 忙伸手探他额头。

    温凉如常人, 已经全无烧热之感。

    心中不由一喜。

    “甚醒不醒”秦王的咳嗽缓下来,仍瞪着我, 手也没有放开,“自你那汤药灌进来, 孤就一直醒着”

    我知道这是胡话,他服药到现在, 少说过了两个时辰。

    不过这说明他骂我的药难喝这个念头也惦记了两个时辰,这毅力着实教我惊奇。

    “天下的药哪里有好喝的。”我松一口气, 一边将被子给他捂好,一边哄道, “殿下若还觉得口苦,便喝些水。”

    说话的时候, 在外头小憩的两个侍从被内室的动静惊醒,跑进来。见秦王清醒过来, 皆露出喜色,忙上前请安。

    我说“快去告知冯内侍,取些粥水来。”

    一人应下, 往殿外跑去。

    “孤孤不喝粥水”秦王又咳了两下, 喘着气道,“孤不饿”

    所以说得了病的人都是小童, 这不要那不要, 甚是烦人。

    “殿下已经大半日未进水米, 此时不觉饿, 乃是肠胃未醒之故。”我耐心道,“做何事都须有气力,治病亦然,殿下若想快些好,便听话进食。”

    秦王看着我,少顷,没再反对。

    我又指指手腕上“还请殿下放手。”

    他瞥一眼,松开手。

    我揉了揉手腕,心想此人虽病恹恹的,力气倒是不小,留下了几个红红的指印。

    “现下是何时辰”片刻,秦王开口问道。

    我说“快到丑时了。”

    秦王轻哼一声,忽而道“你一直在此处”

    我哂然“我不在此处还会在何处”

    秦王没答话,这时,侍从将粥水端来了。一人将秦王垫起来,一人给他喂食。

    我在一旁看着,只见他颇为顺从,一口一口地喝下去,没多久,一碗粥见了底。

    “殿下还想再添些么”侍从问。

    秦王摇摇头,让他们放自己躺下。

    喝粥这事想来耗去了他不少精力,重新睡下之后不久,我就听到了他渐趋平稳的呼吸声。

    我知道今夜甚是重要,须得我亲自来守。于是伸伸懒腰,让两个侍从继续去歇息,我则重新在秦王榻旁坐了下来。

    虽然先前打了一场瞌睡,又折腾了一场,但再坐下来没多久,睡意再度涌来。

    云霓生,我在心里对自己道,这妖孽要是活不了你也有麻烦,莫忘了你和公子的大计。

    对,睡不睡不差这一时,当年你守着公子不是也能一夜不睡

    我打个哈欠,甩甩头,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然后,继续回忆当年为公子治病时的点点滴滴。

    “霓生,你怎会知道这么多故事”

    那是他的身体渐渐恢复些的时候,有一次,他听我讲完故事之后,忍不住问我。

    我说“自是因我博览群书。”

    公子看着我“你必是只看闲书。”

    我知道他这般世家公子必是看不上闲书,辩解道“我也看正经书。”

    “是么。”公子说,“颜渊、仲弓、司马牛皆曾问何为仁,子如何回答”

    我“”

    正当我思索着,身上莫名地动了一下,似乎有人在推我。

    我说“子答了许多,都不一样。”

    公子却问“何处不一样”

    我被问烦了,索性道“都是幼年读过,怎记得清楚”

    公子却道“你闲书里的故事都记得这般清楚,正经书便不记得了”

    我毫不愧疚“闲书也是书,也有大道理,如诗三百之属,当年不也是闲书公子莫非不曾读过”

    “自是读过。”公子道。

    我还以其人之道“那公子将蒹葭背给我听。”

    公子却看着我,眨了眨眼睛,片刻,转开头去,不屑道“蒹葭谁人不会,俗气,不背。”

    我心里沾沾自喜,这人出身金贵又生得一副好皮囊,一看就不是认真用功的料子。还说我不读书,自己不也是一样

    再睁眼的时候,我是被侍从们的动静吵醒的。窗棂上透出了蒙蒙的光,已经天亮了。

    正要起身,一件裘袍从身上落了下来。

    我讶然,将裘袍拿起来看,是秦王的。

    想到昨夜我梦得迷迷糊糊之计,确曾感觉到有人动我,想来是哪位侍从给我披上的。

    秦王仍在睡,一个侍从摸了摸他的额头,神色欣喜,轻声对我说“殿下仍未发烧。”

    我知道他的病情算是稳下来了,心稍稍落了地。

    想到方才的梦境,心底不禁一阵失落。

    公子还在扬州,只有在梦里,我才能看到他

    “姊姊辛苦了。”出门透气的时候,冯旦顶着两个熬得发青的眼圈,感激地对我说,“姊姊去偏殿歇息去吧,此处交与我等便是,若有甚事再去找姊姊”

    他这般热情,我着实不好推拒,于是顺从地答应,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往偏殿而去。

    燕王想来是个讲情调的人,这偏殿一看就是给哪个宠姬准备的,绫罗细软,铜镜妆匣,一样不缺。靠墙有一排衣柜,只见里面还摆满了各色衣物,从里到外,从薄到厚,花色或素雅或艳丽,四季齐备,应有尽有。

    我翻了翻,可惜没有男装。

    这些对我而言无所谓,不过那绣榻倒是十分舒服。

    我脱了外袍,躺下盖上褥子,沾枕即眠。

    连日来的舟船劳顿,加上昨日守了秦王一整个昼夜,我已十分疲惫。冯旦没有来找过我,故而这一觉,我睡得很长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

    我躺在榻上,过一会才想清楚了自己身在何处。

    待我穿戴齐整,走回秦王寝宫的时候,只见他已经醒了,半卧在榻上,披着裘袍靠着隐枕,手里拿着一本书。

    听得动静,他转过头来。

    我行了礼,道“殿下觉得如何”

    他说“好些了。”

    我上前去,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给他把脉。

    没有烧热,脉象也平稳了许多。

    我偷眼瞥了瞥他手上的书,定海伏魔录

    我向侍从询问了他今日的病况,答曰咳嗽已不似昨日严重。将近午时的时候,他曾发热,但并不太烫,服药又睡一觉之后,退了下去。

    这确是好转之象。

    我说“既然发热,怎不去唤我”

    “是孤不让他们去。”侍从还未回答,秦王淡淡道,“这般小烧乃是常见,不必劳师动众。”

    我“”

    所以我讨厌给这样的贵人治病,都到了保命的时候还颐指气使。

    哪里像公子,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从不阳奉阴违。

    “殿下既千里迢迢将我找来治病,便该万事都听我的。”我认真道,“日后切不可再这般自行决定,以免贻误病情。”

    秦王也不知听进去不曾,翻一页书,“嗯”一声,却抬眼瞥我一眼“昨夜,孤这性命甚是危险么”

    我如实道“昨夜之前,殿下皆算得命悬一线。”

    “之后呢”

    “也难说,须得看殿下造化。”

    秦王看着我,目光中颇有些意味“云霓生,昨夜若孤万一不曾挺过来,你会即刻逃么”

    我“”

    我的确就是这么打算的。心想这老狐狸,都病得剩一口气了还不忘算计别人

    “殿下哪里话,”我笑笑,敷衍道,“我既受殿下重托,自不会让殿下陷于绝境,且这不是挺过来了”说罢,我不由他插嘴,转开话头,“还有一事。殿下眼下当以养病为主,最忌耗损精力。那些文书之类的,还请殿下收起来,待病愈后再阅。”

    秦王道“孤乃辽东之主,谢长史等总有难以决断之事,须呈与孤知晓。”

    我说“那定海伏魔录呢”

    秦王眉梢微抬,看了看手上的书。

    片刻,他的唇角忽而弯起一抹微笑。

    “孤倒有个主意。”他不紧不慢道,“你除了每日为孤开药诊脉,反正无事,不如就在孤这病榻前为孤念念这些奏报和书籍,如何”

    我着实没想到他会生出这样的念头,道“殿下这些奏报皆为机密,莫不怕我这外人泄露出去”

    “元初与孤已结盟,如今孤的性命也在你手上,何言外人。”秦王仍一副平静之态,“你既专程来为孤治病,自当在孤榻前长守。唯有如此,你可看护,孤亦不会误事,乃两全其美。”

    我噎了一下,正待再反驳,秦王将手中的书递给我,拉上被褥,靠在隐枕上闭目养神“四十六页,龙王使蚌精捉拿太子,念吧。”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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