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讶然“何意”
“你可知, 孤怎得了这疫病”
这也是我一直想问的, 道“莫非另有内情”
秦王道“孤往范阳郡巡视之时,范阳尚无疫情。唯一的疫情爆发之处, 便是孤歇宿的别院。除了孤之外,还有三十余随从一夜得病。子怀令人彻查, 在别院的水源之处发现了一具因疫病而死的孩童尸首。”
我听着,明白过来。
既如此, 秦王染疫,并非凑巧, 乃是有人故意为之。
“孤治病之事,不曾宣扬,且此地与世隔绝, 消息只进不出。”秦王道, “子怀早已在居庸半遮半掩,作出孤不能理政之象。孤许久不曾露面,自有人猜测王府有变,但只有笃定辽东不足为惧之人,方为心中有鬼。”
我了然。
不管谋害秦王这事是赵王做得还是济北王做的, 不过这两边既然反应一致, 想来皆有默契。做这事的缘由也不难猜。这两家都对秦王示好, 意图拉拢,但秦王谁也不曾理会。这般纷争之际, 非友即敌, 无论谁要坐天下, 都必须解决秦王。
心底不禁有些可怜赵王和济北王。
他们争了大半年,好不容易回过味来谁才是最大的麻烦并且想出了对策,结果功亏一篑,毁在了我的手上。
“殿下接下来打算如何”我问。
“不如何。”他懒懒地靠在隐枕上,“方才不是说到了太子反杀天将接着念下去。”
辽东与扬州相隔相隔遥远,不过我知道裴焕和那个养鸽子的符进都留了下来,既然有这般途径,我绝无留着不用的道理。
在我的要求下,秦王应许我用他的鸽子与扬州传信,不过有个要求,任何往来书信,他都要过目。
我说“殿下,元初与我的关系,殿下也知晓。我二人传信,无非是些诉说儿女之事的情书,殿下来看,只怕不体面。”
秦王淡然一笑“元初高才,世人皆知。孤看过他的诗赋策论,却不曾看过情书,想来亦文采动人,孤颇是期待。”
脸皮真厚。
我继续道“那是元初,我写不但全无文采,还甚是粗鄙,殿下若看了,怒上心头,只怕要加重病势。”
“你么,”秦王靠在隐枕上,不紧不慢道,“孤看你必是连圣贤书都不曾读全,写得难看也在情理。若果真粗鄙得能教孤看得怒上心头,也算得世间一绝,孤可赏你十金。”
我“”
那信是要寄给公子看的,我当然不可能为了十金把信写成粪。
我想,他还是继续高烧昏迷比较好,清醒了之后事真多。
春天的天气起伏不定,下了好几天雨之后,又连出了几日太阳,天气渐渐暖和。
每隔两三日,我就会收到公子的来信。虽然因为信鸽负重不可太多的缘故,信纸又小又薄,只能用小字写上寥寥几句,但对于我来说,已经足矣。
扬州之事,正在一步一步展开。皇帝住进了陈王府,在里面重开了朝廷。而公子作为侍中,每日随皇帝上下朝,处置政务。因为这些信要给秦王过目,对于海盐的盐务,公子只字未提。不过我知道他定然不曾放松。
“你与元初平时也这般说话”秦王看着我的一张回信,饶有兴味念道,“日夜想你,昨夜梦见你不理我,也不亲我,甚是生气”
我耳根发热,一把将那纸抢回来“我说了我写得粗鄙,是殿下非要看。”
“孤只道粗鄙,未曾想这般粗鄙。”秦王鄙夷道,“你看看元初,以诗言情,以诗入境,虽不显露,一字一句皆为情意。再看看你,莫不羞愧”
这就是世人对公子的误解,总以为他是高高在上的神仙,不肯食一点烟火。岂不知在公子这般自恋的人看来,世间人写诗作赋没有比他好的,一般人使劲憋文采,只会让他嫌弃,倒不如这些浅白直接的言语让他喜欢。
我看着秦王“殿下怒了么”
他若承认,便要给我十金。
“笑话。”秦王冷笑,“孤高兴得很。”
随着天气转暖,秦王的身体也一日一日地康健起来。当初我来到这里的时候,他连翻身都须人代劳,而现在已经能够行走自如。
他不再咳嗽之后,冯旦等侍从也能进殿来伺候,看着秦王像个老叟般拿着一柄剑慢慢挥动,他几乎感动落泪。
“多谢姊姊”他对我说。
“谢甚”我问
“谢你治好了大王。”冯旦神色美滋滋,压低声音,“不瞒姊姊,我离开王府之时,谢长史曾说,若大王的病能好,就赏我百金。”
我讶然,感叹“是么,真羡慕你。”
冯旦笑嘻嘻“姊姊莫说笑了。姊姊的功劳才是头等,大王的赏赐定然不知要高到哪里去。”
我苦笑。
说来令人欷歔,祖父留给我的这些本事,越是正经,越是用处大,就越是不挣钱。
便如这治病,前番我救了公子,桓府赏我当他贴身侍婢;此番我救了秦王,他的报酬是一整个扬州。
丰厚是丰厚,只是换不了钱,还不如冯旦那一百金。
大长公主和秦王果然是姊弟。
待天气暖得稳了些以后,秦王的身体也已经不那么容易受凉。我让侍从给他穿上厚衣裳,将窗子打开。
这寝宫一面临海,将落地的雕花门敞开,有一片露台延伸而出。再往外,就是无边的大海,阳光下,海波映日,翠蓝无际。
秦王对这般景色颇是喜爱,让侍从将案几坐榻都移出去,每日都要坐上一会。
待得身体渐好,坐在外面的时间也愈发长。
时日一天一天地过去,那定海伏魔录也到了尾声。
“精卫走了”当我念到结局的时候,秦王问道。
“正是。”
他沉吟,不出所料,又皱起眉。
“如今太子一统四海,在三界之外再添了一界,精卫乃首功。”他评论道,“她亦有情于太子,若留下,可为皇后,为何要走”
“为何不走”我说,“我倒以为精卫聪明。”
“怎讲”
“殿下看这太子招惹了多少女子。西海龙宫的表妹,南海龙王的侍婢,北海龙府的女官,鲛人公主,河伯女儿”我掰着手指算给他看,“这还都是水里的。再看别处,天庭七十二仙女,人界八十一美人,连黄泉那里还有九十九个鬼妾,精卫堂堂神女,要跟这么多人争斗,难道不累”
秦王道“这太子虽四处招惹,可心中想着的还是精卫。”
我不以为然“精卫可不曾想着太子,却去招惹别的神仙。她本上天入地无阻,逍遥自在,何必要受人管束我看写书的人也觉得这样不好,索性让精卫离去了。”
秦王看着我,目光颇有意味。
“若太子不去招惹这些人,或此生再不复见各处莺燕,只许与精卫一人,她会离开么”他问。
我想了想,摇头“太子绝无可能如此。”
“怎讲。”
“殿下且看太子为何要与这众多女子瓜葛。”我说,“无论水中的这些龙女鱼精,还是众仙美人,不是出身高贵便是有无边法术。太子与其说是与她们有瓜葛,不如说是与她们的法术或背后的父兄有瓜葛,此乃创立大业的捷径,太子必然要招惹。再说他事成之后,还须守成。按书中所言,太子给这些女子都许了情义,一旦断绝,便是毁约,这些人能造天庭的反,莫非就造不得太子的故只许与精卫一人,亦无可能。”
秦王微微颔首,却道“那这太子终究还是要为各方掣肘,独霸一界又有何用”
我说“这不过是殿下的想法,书中太子可不计较这些。”
秦王忽而道“你若是精卫,离开太子之后,又当如何”
“我”我讶然。
没想到他会问出这等问题,足见平日沉迷闲书不可自拔。
不过这想法甚是不错,我想一想,不禁有些兴奋。
“我若是精卫,”我说,“离开了那太子,倒是有了大展宏图之机。”
“哦”秦王问,“怎讲”
我说“按这书中所言,精卫对太子有情,又离开了东海,可见此后也不会再继续那填海之事。她乃神女,自当回到天庭中去。”
秦王道“可炎帝已长眠旸谷,不在天庭,精卫回天庭做甚”
我说“经龙王太子此战,可见天庭弊端如筛漏,精卫大有可为。她在书中凭着炎帝之女的身份广结善缘,不少天庭神仙愿意偷偷策应太子,皆精卫之力。天庭帝君乃炎帝后任,竟被魔君蛊惑,与水族及黄泉大战,可见昏聩无能。纷乱之时,天庭那些神仙,内斗的内斗,资敌的资敌,明哲保身的明哲保身,可见帝君不得人心,丧尽权威。也是因此,太子方可以精卫之策,将天庭分而化之,终于成功。这书中最后虽让帝君重新统一天庭,但那不过是权宜之策,天庭弊端未曾各处,众神仙亦仍对帝君不满。精卫大可继续施展,以无道之名推翻帝君,自己来做这天庭之主,岂非快哉”
秦王讶然“你是说,让精卫这女子来做天庭之主”
我说“女子如何做不得天庭的都是神仙,殿下切莫拿人间的规矩去套。”
秦王看着我“可天庭有了女主,那便是天道,人间的规矩也须得变。”
我说“正是。”
“那她和太子呢”
我说“精卫是天庭之主,太子是水界之主,但天庭终究比水界高一等,断无天庭并入水界之理。两人若还是有情,非要成婚,太子可入赘天庭,做一个皇夫。”说罢,我补充道,“不过我若是精卫,必不如此。”
“哦”秦王道,“你待如何”
我说“我既是天庭之主,便也要似太子当了水界之主那般纳后宫。黄泉就算了,我在天庭风华正茂的神仙之中挑百十个,人界挑百十个,各色山海精怪的绝色也挑百十个。”
秦王睨我“那太子呢”
“他官再大也就只算一个人,来不来无所谓。”
他唇角抽了抽,少顷,道“璇玑先生竟有你这般后人。”
我权当这话是夸奖,谦虚道“殿下过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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