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计(上)

小说:檀郎 作者:海青拿天鹅
    待我端着药回到秦王帐中, 玉鸢还在。

    秦王刚吃完了一碗肉穈粥, 见我进来,道“怎去了这般久”

    我说“煎药总要工夫。”说罢, 将药碗端上前去。

    这药的味道很是不好,玉鸢乍闻到,眉头皱了皱。

    “这是什么药”她说, “这般难闻。”

    我说“便是给殿下治病的药。”

    玉鸢没理会我,向秦王道“我去取些蜜饯来吧,殿下从前喝药都要放的。”

    “不必。”秦王道,“喝惯了。”说着,他将药碗拿起, 吹了吹上面的热气, 慢慢喝下去。

    玉鸢看着他, 神色颇是于心不忍。

    我心想,这人从前喝药都要放蜜饯么啧啧,果然人不可貌相, 堂堂秦王, 威名显赫, 原来这般娇气。反而是公子那样看着娇生惯养的人, 喝药的时候从来什么也不加, 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待得秦王把药喝完, 玉鸢忙递上一杯清水给他漱口。

    我看着这边没事了, 收起药碗正当要下去, 秦王却将我叫住。

    “云霓生, ”他说,“让侍从来收拾,那本书你还未念完,继续念。”

    我心底翻个白眼,只得将药碗交给侍从,将旁边案上的书拿起来。

    玉鸢看了看我,对秦王道“殿下一路奔波,还是歇息吧。”

    “孤还不累。”秦王说着,靠在隐枕上,对玉鸢道,“这些日子,你助谢长史料理王府事务,辛苦了。”

    玉鸢唇角弯了弯“殿下哪里话,不辛苦。”

    “你今日必是一早便起了来,忙前忙后,现下无事,你去歇息吧。”秦王温声道。

    玉鸢眸光动了动,泛起些温柔之色。

    “那”她犹豫了一下,道,“我先下去了。”

    秦王道“去吧。”

    玉鸢站起身来,行了礼,告退而去。

    看着她款款离去的身影,我不禁有些同情。明明是个刚强女子,秦王方才不过好声好气哄两句,她就变得乖巧服帖。

    如花似玉年华大好,出身又是上乘,喜欢谁家儿郎不好,偏偏喜欢秦王。

    “愣着做甚。”正当我神游,秦王淡淡的声音传来。

    他靠在隐枕上,已经闭上了眼睛“还不快念。”

    数日之后,范阳郡传来消息,高阳国、河间国、章武国的兵马果然进攻范阳。

    范阳太守刘进作仓皇之态,扔下了城池和囤积的大批粮草,撤到了上谷郡。

    谢浚随即派兵守在了上谷郡和范阳郡边界一带,与来犯兵马对峙。同时,他派出使者星夜去往高阳、河间、章武三国以及济北国,痛斥此番进犯乃无义之举。

    三国诸侯及济北王皆无所回复。

    与此同时,谢浚暗自与雒阳的赵王联络,称愿与赵王联手合击济北王,以收复辽东失地,并助赵王平定叛逆。

    赵王的消息很快经信鸽送到辽东,对于谢浚的提议,赵王很是赞同,但称诸事缠身,不能到居庸会盟,不过若谢浚方便,可去一趟雒阳。

    济北王的兵马已经攻下了范阳,再攻占上谷郡,不但会失掉居庸这般重镇,秦王的势力还会被断为东西两截,首尾不能坚固。谢浚自别无选择,回信告知赵王,他将领两千护卫,到雒阳拜见赵王,以成会盟之事。

    赵王等人屯在雒阳的兵马足有十万,自不会将谢浚这区区两千人放在眼里。

    于是赵王再回信,大力称赞谢浚归顺朝廷的忠心。谢浚到雒阳之日,他必率百官为谢浚接风。

    “百官。”秦王看着信,冷笑,“果真拿自己当了皇帝。”

    谢浚担心道“只是北方之人不惯乘海船远航,大多会水土不服,殿下身体尚弱,恐受不得颠簸,此番出征,不若另任主帅。”

    秦王道“不过乘舟罢了,上回孤领兵去雒阳之时,亦无碍。”说罢,忽而瞥我一眼,意味深长,“且有云霓生在,可万无一失。”

    我就知道他会打我的主意。不过此战关系着雒阳,占领雒阳之后,曹叔和曹麟所占据的兖州就在眼前。就算秦王不打算带着我,我也不会乖乖留在居庸。

    我谦虚微笑“殿下过誉。”

    早在赵王的最后一封回书到来之前,秦王已经与一众幕僚紧锣密鼓地备战。十万兵马、粮草、军需都已经发往燕国的港口。同时,辽东沿海可以远航的船只,无论官民,皆征调了过来;加上刚刚卸下二十万石粮食的扬州大海船,载十万人绰绰有余。

    依照我先前定下的计策,谢浚带两千人走陆路,秦王带十万人走海路,分头往雒阳而去。

    不过海路到底要比陆路快捷许多,故而秦王这一路可不必着急,到达东海郡之后,可整备一番,再进攻雒阳。

    至于这整备之事,这些天我旁听秦王与众幕僚议事,也知道得清楚。

    东海郡太守谢瞻是谢浚堂叔,早已归顺秦王。上岸之后,自是先在他的地盘整备。往西去雒阳的一路也并不困难,因为出了东海郡,便是豫州地界,豫州诸侯,都已经跟着大长公主归顺扬州的皇帝,秦王踏足其间,不会遇到阻挠。

    当然对我而言,这条路大约并非那么愉快。因为按秦王预计的路线,大军会经过谯郡。

    桓肃和大长公主一家就在那里。

    上路前的夜里,我正在清点着自己的随身物什,一个士卒来到,说谢长史有请。

    谢浚

    我跟随他走到谢浚的营帐里,只见他正在仔细地擦拭着一把剑。

    “霓生。”他微笑,把剑放下,“坐。”

    我问“长史见我何事”

    “无甚事。”谢浚道,“上次自你我在雒阳分别,我还不曾与你好好说过话。无你我那时做下之事,便无今日,总该好好聊一聊。”

    我想了想,也是。

    上次在雒阳,我们见的最后一面,是在我动手救皇帝和太后之前,谢浚将我和桓镶装到箱子里送进皇宫。那以后,我们就没再见过。

    不过那前后之事,谢浚就算当时不知,现在也必定已经明了,不需要我再解释。话说回来,那时我其实利用了谢浚。他本以为我会将皇帝和太后救出来之后,便送到秦王那里,不想我和公子一起将他们带到了凉州。这无论如何是我做得不地道。

    当然,这些事说了只能徒增无趣,我不会主动提起。

    我颇有耐心地在他案前坐下,找着废话问道“长史明日便启程么”

    “正是。”谢浚道。

    我点头。

    正想着再说些什么,只听谢浚问道“元初在扬州还好么”

    提到公子,我来了精神“甚好。”

    “听说你仍每日与他通信”

    “正是。”我说,“长史听谁说的”

    “大王。”

    不用猜我也知道是他。

    就算到了居庸,秦王日理万机,也从不忘要我将扬州来往信件给他过目,其中也包括公子的。

    我原本觉得那些儿女情话被外人看了着实难为情,但既然秦王非要看,我便故意再写得黏腻些,打算把他酸得望而却步。

    不料此人的脸皮当真厚,一封一封,看得津津有味,似全然没有厌恶的意思。

    反倒是公子,大约是觉得我实在黏腻反常,问我是不是在辽东受了欺负。

    真是知我者公子也

    “殿下还与长史说这些。”我说。

    谢浚神色坦然“我与大王时常商讨扬州之事,自避不开你和元初。”

    “哦”我顺道问下去,“大王和长史商议何事不妨告知,我可参谋参谋。”

    谢浚却是一笑,看着我。

    “霓生,”他说,“留在大王身边,便让你这般不快么”

    这是明摆的事。

    我说“怎会。”

    谢浚没说话,却将一封信拿出来,放到我面前。

    我看了看,愣住。封上的笔迹我认得,是公子的。

    “这是元初让运粮船捎来的信件,你不看看”谢浚道。

    我狐疑地看他一眼,将信取出来。

    只见这确是公子亲手所书,不过是给雒阳北军中候王霄的。

    此人,我曾听公子提过。当年他出征匈奴平叛的时候,此人是手下大将,战功卓着。后来公子卸任军职,离开北军,他便不再是下属。赵王得了雒阳之后,急需将才,看中了王霄,将其任为北军中侯。

    在信中,公子通篇皆是情理大义,劝王霄以社稷为重,履行北军职责,效忠皇帝。

    虽不曾说到目的,但我不必猜也知道。

    北军中侯掌管北军,而北军掌握着整个雒阳的城防。故历朝历代,任何人想要闹宫变,皆以策反北军为先。除此之外,北军还是天下最骁勇的精卫,故而每逢皇帝亲征或是必须朝廷亲自出手解决的战事,必以北军为先。

    若王霄能够顺应公子倒戈,那么秦王在雒阳便只须对付赵王等诸侯手下的叛军,而不必与北军血战。

    看着这信,我不禁沉吟。

    我知道公子虽早已不统领北军,但这毕竟是他第一次亲自领兵出征时的兵马,好些如柏隆那般的部下。对于北军,他的感情很不一样,自也不希望从前的部下折损在这不义之战里面。

    “长史给我看这信,何意”我抬眼看谢浚。

    谢浚道“我此番去雒阳,必处处受人监视,要将此信送给王霄,恐怕不便。托与别人,我亦不放心,故我以为,此番你最好仍随我去雒阳。”

    我已猜到这用意,道“秦王可知晓了”

    “还不曾,”谢浚道,“这信我刚刚接到,还未与大王商议。不过我想先问问你的意思。”

    “哦”我问,“为何要先问过我”

    “元初知晓之后,定然会恼我。”谢浚道,“你须替我解释。”

    我不由地笑了笑,倒是诚实。公子将这信给谢浚,原意当是为了保住北军,顺便帮他一把。我在给公子的心里也提过,我会跟秦王去雒阳,而不是跟着谢浚。

    不曾想谢浚心思如此活泛,会把主意打到我的身上。

    “我无异议。”我说,“不过秦王还等着我给他保命,只怕未必愿意。”

    谢浚微笑,道“无妨,我自会说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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