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图(上)

小说:檀郎 作者:海青拿天鹅
    我脸上发烫, 却有些啼笑皆非, 道“你怎每次都这么问”

    公子道“那你要我如何问”

    我眨眨眼“我若说不想你呢”

    公子也眨眨眼“你不会。”

    “为何”

    他看着我, 双眸映着烛光,熠熠生辉,没有争辩, 低头在我的唇上问了一下,抵着我的额头“我就是知道。”

    那声音震着在耳朵里,撞在心上, 我望着他,抿唇笑起来,没再说话。

    “那”我小声道,“你想我么”

    “想啊。”公子道。

    我心花怒放。

    “有多想”我仍不满足, 道,“可是想我想得日夜难安,特地从扬州回来见我”

    见我看着他, 公子亦笑, 声音轻而好听。

    “若我说是, 你欲如何”他说。

    我愣了愣,心头倏而一荡,不由地想入非非。我想说若真是这样, 今日花好月圆,情意正浓, 你我择日不如撞日, 不如就将终身大事尘埃落定, 以免再被他人窥觑

    “想什么”公子见我不说话,有些不满。

    我笑笑,搂着他的脖子,也往他唇上吻上去。

    他倏而搂紧我,不让我松开。湿润的热气将我和他纠缠,他热烈地吻着我的唇,酥酥麻麻

    门外忽而传来一个响亮的咳嗽声,我和公子一惊,忙停下。

    “元初,”桓镶在外面道,“元初可在”

    我不由地感到一阵泄气,瘪了瘪唇角。

    竟是忘了桓镶还在这宅子里,早知如此,早晨就该勒令他搬走。

    公子显然不知此事,露出讶色,片刻,道“在。”

    未几,门被推开,桓镶走了进来。

    他看看公子,又看看我,笑眯眯“霓生也在,倒是巧。”

    我没答话。

    公子道“你怎在此”

    “你不知么”桓镶道,“我与霓生说过了,我暂住你府上。”

    公子眉梢微抬,片刻,道“是宁寿县主”

    桓镶一愣,看向我。

    我即刻道“我不曾说。”

    “是叔父与我说的。”公子道,“他今日特地来找我,让我劝劝你。”

    桓镶“嘁”一声,懒洋洋地在旁边的榻上坐下来,道“还不是你,他们逼你逼不得,如今都来逼我。”

    公子弯弯唇角,看看我,松开手。

    他也走到榻前,在案上拿起水壶倒了一杯水,放在桓镶面前。

    “宁寿县主有甚不好。”他说,“配你绰绰有余。”

    桓镶不耐烦“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你若觉得好,你怎不娶”

    公子冷笑“我可不曾说过什么五不娶。”

    桓镶气结。

    “你须得帮我。”片刻,他强横道。

    “哦”公子道,“如何帮”

    “你这宅子里反正还有空屋。”桓镶道,“日后我便主在此处,不走了。”

    公子无所谓“你自便。不过我这院子,你不可随便闯进来。”

    桓镶不屑地继续道“谁要看你这院子。”说罢,他将面前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金,看着我和公子暧昧一笑,起身离去。

    我看着他出了门,对公子道“你收留他,昌邑侯府上可会不高兴”

    “不会。”公子道,“他们谢我还来不及,子泉若又似从前一般跑得不见人,他们更为难。”

    我颔首。小说娃小说网 a

    室中再度剩下我们二人,公子与我相视一眼,莞尔,拉着我在榻上坐下来。

    我看着他,问“元初,你此番来雒阳,真是为了商议还都之事”

    公子没答话,却从怀中拿出一只绢布口袋来,递给我。

    我打开看,只见里面放着几张薄薄的帛书,翻开看,竟都是地图。

    我不由讶然“这”

    公子和我靠在一起,一手搂着我,一手在图上指点,兴致勃勃“这都是我让人去找各地使节和行走多年的商人,从他们口中打探出来的,或在域内,或在域外,皆边鄙之地。”说罢,他拿起面上一张,道,“你看此处,乃剽国,你可听过”

    我摇摇头,好奇地看着地图。只见那剽国果真十分偏远,过了宁州,还要往南走,乃在永昌西南三千里之外。图上还有记叙,说那里水草丰美,虽民人远异于中原,但城中富庶,异域商旅往来不绝。

    “剽国虽未服中原,但并非贫瘠之地。”公子道,“当地盛产南方奇珍,据说四季无寒暑之分,其民人虽不同文墨,不识圣贤,却可驯服巨象长蟒建屋造房。”

    我颔首,又仔细翻看,只觉惊喜不已。

    从前,我和他曾经商量过将来的去处。他说天下之大乃无穷无尽,我们可选一处安身,也可追寻逍遥游中说的那些异物奇景,驰骋四海。

    他对未知之物,一向有许多天真且绮丽的幻想,我那时只想着走一步算一步,听得这话只是笑了笑,未曾放在心上。不料他竟然比我认真多了,还专门去找人打探四海秘境,画出地图来。

    南方除了剽国之外,还有交州、朱崖州、夷州;北方过了漠南和漠北,有当年霍去病曾去过的北海;东边过了乐浪,是委奴国;而西边出了西域,则是大名鼎鼎的身毒和大秦。

    当然,这些地图都是从别人口中问得,自然粗糙得很,指向不曾错便已经是大善。

    “我派人去寻访了许多行迹遥远的商人,”公子道,“北面过了北海,越是往北,则越是苦寒,极寒者,长年封冻,鲜有人烟。东面过了委奴国,乃茫茫大海,时而有岛,皆弹丸之地。南边过了交州和剽国便也是大海,但海岛连片,物产各异,许多去处连名字也不曾有;西边过了大秦之后,亦未知之地,一位使节说,可乘船沿着海岸西行,那边的夷狄更是古怪,肤色、发色及目色皆各是迥异。”

    我笑了起来。

    “霓生,”公子问我,“你可有十分中意的地方”

    我想了想道“这四面八方,虽都有人踏足,可终究不过是别人说的,真真假假,你我皆不可知。不若你我自己去看,眼见为实,还可亲手绘出地图来,记叙风土,也好教后人知晓化外之境究竟是如何模样。”

    公子看着我,亦笑,双眸泛着温润的光“我亦是此想。”

    说起将来的事,我的心不由畅快起来。看着那一张张地图,思绪如一只展翅的鸟儿,高飞远望,遐想无穷。

    “海盐那边如何了”我问,“盐场顺利么”

    “顺利。”公子道,“虞衍颇是爽快,盐场官私合并,除了供给盐政,分成之后,仍有大批盈余,郭氏兄弟已经兑作钱粮,运往凉州,足以解决凉州财政之危。”

    这是我和公子早已商定的计议。

    凉州到了公子手上之时,府库已经见了底,虽然公子使出许多雷霆手段惩治了一批豪强官吏,但那些漏洞仍然太大,只堪稍稍弥补。无论是重建凉州军屯之制,还是他后来募集精兵,都是花钱的大项,府库刚刚有了点底,又花没了。若凉州财政瘫痪,公子先前的心血毁于一旦尚且事小,若凉州因此生乱,对大计的威胁乃不可估量。当下,虽然公子和秦王算是一家,也有了扬州为后盾,但钱粮仍是紧巴巴的,否则秦王也不会听我的劝,生出打劫落难诸侯王的主意。要他救凉州,他必然是肯,但只怕一时也腾不出许多。

    如此想来,我当初决定从私盐下手,还是颇有先见之明。只不过我当初没想到柏隆做事这般了得,竟解决得这样快。

    “表公子从凉州带来的五千兵马,如今还在扬州”我问。

    “正是。”公子道。

    “你方才说郭氏兄弟帮忙将钱粮运往凉州,”我说,“他们走海路”

    “非也。”公子道,“海路经辽东再到凉州,路途仍太过遥远。郭氏兄弟从前也走过长江水道,甚为熟悉。他们将钱粮运到荆州,往北便是沈氏经营之地,逸之已经打点清楚,可经过雍州和长安送往凉州。”

    “要先运到荆州”我听出了些意味,讶然,“你是说”

    公子颔首“曹先生帮了大忙。故我此番来,还有另一件事。霓生,当下,秦王已占据了京畿。济北王不是秦王对手,只怕他很快便要与曹先生对阵,你有何打算”

    这也是我要跟他商量的事。

    我说“我打算去明光道一趟,见一见曹叔。”

    公子;“哦”

    我将近来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公子听着,眉头微微皱起。

    “母亲要亲自去劝降”他说。

    “正是。”我说,“你觉得不妥”

    公子沉吟片刻,摇摇头,对我说“先说你的打算,你以为曹先生愿降么”

    我说“我不知晓,但我觉得他愿。”

    “怎讲”公子道,“曹先生一心复国,恐怕当年你祖父亦是看透了此处,方与他分道扬镳。”

    我说“当年是当年。元初,以你所见,若曹叔为了复国宁可玉碎不为瓦全,必私心极重。这样的人,可做得到明光道中人人爱戴”

    公子有些无奈“此言为免感情用事。霓生,你论事从来只讲道理,不可因情义错判。”

    我说“道理自也有道理。”说罢,我将案上一卷地图铺开,指了指徐州,道,“曹叔当初拿下了临淮国,明明可在徐州铺开,先站稳脚跟,但他不曾这么做,只一路北上往兖州,为何”

    公子看着我在图上标注的明光道势力。想了想,道“他占下的,皆钱粮丰足之地,打通兖州之后,明光道原本在兖州攒下的钱粮便可南北通融。”

    我颔首,苦笑“你看,明光道虽不与山贼土匪合流,但近来其行事之重,仍在于杀富济贫,以钱粮为首要。对于有志天下之人而言,这并非长久之计。”

    “我也想过此事。”公子道,“听闻明光道先前在荆州时,一向善于深耕细作,自给自足,虽主张均贫富,却又并非杀富济贫。如今行事之风,可谓迥异。”

    “这便是我要去见他的道理。”我苦笑,“无论有无秦王这般大敌当前,只怕曹叔已经遇到了些棘手之事,我须去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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