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影(上)

小说:檀郎 作者:海青拿天鹅
    宁寿县主今日穿得一身俏丽, 罗裙曳地, 身姿婀娜。

    她看了看我身旁, 道“我坐此处与你一道赏花,当不妨事”

    我无所谓,道“县主可自便。”

    宁寿县主也不客气, 径自在我身旁的席上坐下。

    我望了望南阳公主那边,沈嫄和几个闺秀正在围着她说话,似乎在安慰。再看宁寿县主,她轻轻摇着纨扇, 望着满园的花色, 似乎真的在欣赏。

    “县主不去陪南阳公主么”我忍不住问道。

    “她有的是人陪。”宁寿县主不紧不慢道, “若论亲疏, 当下你我更近。”

    我讶然“怎讲”

    “你是桓侍中的未婚妻,若我与桓镶的婚事定下,岂非就成了姒娣”

    我哂然。

    桓镶这事,我原以为当下仍是桓鉴那边的一厢情愿, 不料竟从宁寿县主口中听到, 想来已是有了眉目。

    “哦”我作不知, “竟有此事”

    宁寿县主淡笑, 看向那正在清谈的众人, 道“桓侍中行事, 总是这般出人意表。日后之事, 你们可都想好了”

    “想好什么”我问。

    “你二人与桓氏, 还有秦王。”宁寿县主道, “秦王虽得了雒阳,可争天下的人却仍不止秦王。方才靖国公为何这般爽快地许了你和桓侍中之事,你心中应当清楚。”

    她的意思,我当然明白。

    秦王和大长公主之间面上和睦,但二者各自心中所想,瞒不过明眼人。桓肃这般举动,看似是大大的让步,其实却是以退为进,让公子不可推拒回桓府来。

    蓦地,我又想起秦王的话。

    “大长公主是他生母,靖国公是他生父。这二人若以死相逼,元初可还会践诺”

    “将来之事岂可妄议,眼下大局未定,言之过早。”我说罢,话锋一转,“倒是县主,恐怕须得考虑先一步。”

    “怎讲”宁寿县主问。

    “县主与子泉公子定婚,豫章王便与桓氏绑在了一处,木已成舟,便由不得县主想了。”

    宁寿县主看着我,少顷,一笑。

    “此事成不成,由不得桓氏来说。”她不以为意,“婚事么,我想何时答应就何时答应,想嫁给谁便嫁给谁,谁也不可迫我。我生为豫章王之女,若这点事也不可做主,还要这县主的名头何用”

    这话听着倒教我感到耳目一新,我看着她,颇是诧异。

    宁寿县主道“云霓生,你可知道我和父王为何要来雒阳”

    “不知。”我说。

    “我父王自少时起,随高祖皇帝、景皇帝征战四方,功勋无数,方开创下豫章国基业。”宁寿县主缓缓道,“许多人以为他想要争那天下,其实乃误解,我父王不过是不甘看着高祖基业毁在一干庸人手上罢了。”

    这话听上去有些耳熟,每个向夺权的人,包括秦王和大长公主都这么说过。

    我颔首“如此。”

    “故而扬州之战,我父王见到了圣上,随即带着大军归顺,并无迟疑。”

    我讪讪一笑。豫章王果然是个爱面子的人,我猜他八成没有把我喂药的事告诉宁寿县主。

    “豫章王忠义,确令人敬佩。”我只得耐心道,“不过这与来雒阳何干”

    “父王归服圣上,无异便是归服秦王。来雒阳,才能看清此举对是不对。”宁寿县主道。

    这话有意思。

    “哦”我说,“若觉得不对呢”

    “豫章国水陆兵马十万,当下还原原本本留在国中,你当知晓,这兵力无论摆到何处,皆可震慑一方。”宁寿县主看着我,微笑,“还望你和桓侍中,还有秦王,莫教我等失望。”

    公子虽离开雒阳日久,但一点不曾影响他的声威。

    无论是清谈还是诗赋,他出手之后,仍所向披靡,无人可敌。他言语精妙,论事咏物皆意蕴深远。当他说话的时候,四周像从前一般鸦雀无声,众人静静聆听,如痴如醉。而这场清谈之后,公子被围得水泄不通,每个人都想与他说上两句话,抒发仰慕之情。

    我一直坐在轩中看着,忽而有一个念头,如果将来公子随我离去,这般情景必不会再有。犹如一个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突然家境破落,每日只可吃些寻常食物果腹,他可会怀念

    雅会结束之后,乐声重新响起,家伎们又开始卖力地歌唱奏乐,仆人们鱼贯地往各处案席上献上新的酒食,众人终于散去。

    公子身旁仍然围着好些人,他并不喜欢虚与委蛇,行礼拜别,走了回来。

    “你一直等候在此处”他看着我,问道。

    我说“不在此处在何处”

    公子笑了笑,在我身旁坐下,拿起一只茶杯。

    我忙道“那是我的。”

    “嗯”公子道,“又如何”

    我“”

    公子微笑,将杯中的茶喝了下去。

    我看着他,面上不由一热,瞥了瞥旁边,好些女眷们盯着这边看,在纨扇后面交头接耳。

    “方才宁寿县主过来了”他问道。187小说 187

    我颔首“你怎知”

    “我望见了。”

    方才这么多人围着,居然也回头来看么我想着,心头却是一暖。

    “也未说什么。”我说,“不过聊聊家常,还有扬州之事。”

    “扬州之事”

    我将方才宁寿县主的话向他说了一遍,公子眉梢微微扬起“便是这些”

    “便是这些。”

    公子淡笑“母亲的心思,连宁寿县主也瞒不过。”

    我看着他,正要开口,这时,几个人走过来,向公子见礼。

    公子毕竟是侍中,方才那一场清谈打破了僵局,人们过来与他见礼攀谈,乃顺理成章。才送走一拨,我还未开口,一拨人又走上前来。

    自从他入仕,这些应酬便是一直少不得。公子耐着性子,最后,还是大长公主解了围。

    桃花林的另一边,有一处临水而建的阁楼,名叫照影阁。它面西而建,依着一片开阔的池塘,乃是观赏夕阳景色的绝佳之地。

    大长公主在照影阁中摆开了宴席,请秦王等一众贵宾和家人一道在阁中,一边赏景一边用晚膳。

    出乎我的意料,她对我颇是亲切。

    我和公子来到时,她在众目睽睽之中,亲自挽起我的手,另一只手挽着公子,笑意盈盈地向宾客们道“今日这阁中的宴席,本是不打算开的。不过妾想到元初与霓生定婚之事,着实喜不自胜,今日这阁中宴席,便权当是为这喜事办的家宴,还望诸位莫弃。”

    这话出来,不仅是在座的众人,连我也怀疑起了自己耳朵听到的是不是她亲口所说。

    但大长公主显然心意拳拳,不仅拉着我和公子入席,还特地让我坐在了身旁。

    秦王坐在上首,能看到的风景最好。

    不过他显然心不在风景上,只看着我,仍是那副看戏一般的模样。

    狗刨的

    我不理他,在席上端坐好。

    没多久,仆人呈上各色菜肴,将案上摆得满满当当。

    大长公主拿起酒杯,先与秦王说了一番祝词,又向众人劝酒。

    家伎奏起丝竹,乐声悠扬。此时太阳在西边坠坠而下,池水呈现出赤金之色,晖光灿灿,众人一边用膳一边观赏,皆赞叹不已。

    这时,仆人又呈上菜来,是炙脔。

    大长公主转头对我道“我记得你从前在家中,最爱吃炙脔,是么”

    我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打听到的,答道“正是。”

    大长公主微笑,提箸亲自为我布菜,道“我得知了此事,便特地令人备下,你尝尝,可还合胃口”

    这态度,着实让我受宠若惊,不由地看向公子。

    他也看着我,显然也对大长公主这番举动颇为诧异。

    “母亲不必劳烦,让霓生自用便是。”他说。

    大长公主嗔他一眼“霓生可是我未过门的儿妇,早晚是一家人,我待她好又有甚不妥”说罢,她看向我,将两片炙脔放入的我盘中,和气道,“霓生,从前你在家中受了些委屈,我与君侯每每谈及此事,皆后悔不已。不快之处,还望你莫再往心里去。”

    她这话说得诚恳,我只得道“公主哪里话,我未曾计较。”

    大长公主微笑“那便好,一家人和和睦睦,我便也安心了。”

    我看着她,含笑欠身,应下。

    这时,不远处的沈延举杯,向秦王道“我闻大司马击退济北王,收复范阳郡,实可喜可贺”

    旁边众人闻言,亦附和起来,也向秦王举杯。

    秦王淡淡笑了笑,道“孤远在雒阳,皆将士之功。”

    “虽如此,亦大司马运筹帷幄。”豫章王道,“想来平复兖州诸王叛乱,已近在眼前。听闻大长公主将往兖州劝降,不知何时启程”

    秦王道“区区劝降,何劳皇姊出面,济北王若有意议和,自会遣使来雒阳。”

    这话出来,众人脸上各是惊讶。

    “哦”沈延看了看大长公主,笑道,“如此说来,确是省了一番劳顿。”

    大长公主仍微笑,面不改色“正是。”

    沈延又道“我还听闻,那位打退了济北王的大将,是一位女子”

    “正是。”秦王道,“她才能出众,乃秦国将门玉氏之后。”

    “说起才能出众的女子,我家如今亦有一位。”大长公主说着,看向我,“听闻霓生要到明光道议和,未知如何安排”

    我不料她会在这宴上提起此事,正待答话,秦王道“此事还未定下。”

    “此事须早定。”公子忽而道,“明光道已攻下济北国和东平国,不可再拖延。”

    秦王看着他,道“哦元初有何高见”

    公子道“明光道非等闲之辈,不可轻视,霓生一人不足,我愿同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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