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小说:姜萱 作者:秀木成林
    卫桓本就不是一个多好脾性的人。

    一愣, 陡然大怒, 眉目一厉,他倏地盯住杨氏, 一掼手中酒盏,就要站起。

    “阿桓”

    一只纤手及时伸过来按住他,是姜萱, 她低声“快坐下。”

    卫桓侧头,姜萱蹙着眉,冲他微微摇头。

    姜萱其实也很不高兴。

    这杨氏怎么回事突然就在桌上说起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而且还是她的婚事。

    这明显不怀好意的, 实在是太令人厌恶。

    只不过,不管杨氏抱有什么目的,人此刻都是笑意盈盈, 翻脸不行。

    毕竟她说的是事实,姜萱今年确实十七了, 一般女孩子到了这年龄, 确实该寻找夫家了。

    杨氏不但是长辈, 还是好心收容了投奔而来的外甥外甥女的舅母, 如今一脸关切地关心适龄外甥女的婚嫁,卫桓若大怒翻脸, 这就完全是他的过错了。

    大错特错。

    一个不好, 忘恩负义帽子就要扣上, 对他影响是大大的坏。

    姜萱自然不肯让他发作, 强自按住, 冲他使了个眼色。

    听她的

    坐下, 让她来处理

    姜萱面上微笑依旧,是态度十分强硬,按住卫桓那只手使劲一掐,拧眉看他。

    卫桓重重呼吸一口,僵了片刻,这才勉强按捺住勃发怒意,微起的身体慢慢坐了回去。

    只他神色冷冽至极,目如含冰,瞥向对面的杨氏。

    卫桓目光太冷,经战场洗礼过的肃杀之意有如实质,冷冷扑面而来,杨氏禁不住打了个突。

    只瞬间她更恼怒了,这是怎么了还想把她怎么样不成

    她暗哼,看了卫桓姜萱二人一眼,又看符石,“怎么了,莫不是妾身说错了不成”

    错肯定没错的,女孩子大了,自然要找个好归宿成家的,符石说“没错,二娘确实大了。”

    大男人平日没留神这个,一愣后,他立时懊恼。

    看了姜萱一眼,满意点点头,符石又看了看卫桓,沉吟一阵,叮嘱杨氏“回头你留神有适龄儿郎的人家,看仔细些,但先勿表露心思”

    “舅舅”

    姜萱提高声音打断,符石便看过来,他歉意“是舅舅不好,舅舅一时想不起这个,险些耽误了你,幸好你舅母记得,你放心,舅舅舅母必给你选个好人家。”

    姜萱感觉卫桓腿部肌肉又绷紧了些,忙掐住按住,面上却微笑,“谢舅舅费心。”

    她站起,敛衽一福。

    符石当得起她一拜,因为他是真心想给自己找个好归宿的。

    这想法和行为是好的,完全没有任何差错。

    可惜姜萱却并不打算成婚,最起码,目前完全没有这个计划。

    只能婉拒。

    既要婉拒,却不能说出真正原因。

    姜萱便笑道“只是阿钰还小,我年纪也不算太大,想着过一两年再说。”

    一般女孩子都不自己谈论这个话题的,但没办法,姜萱没有至亲的长辈,只能自己出面拒绝。

    她说的理由也非常合理。

    如今并不兴过分的早婚,如非必要,一般就算名门贵女,基本也都是十五岁前物色好对象,而后及笄定亲,再待娶备嫁,一般留个两三年,等到十七八岁再正式嫁出门的。

    晚一点的话,十九也不鲜见。

    高门世家都如此,那轮到普通百姓和并州这种民风彪悍的边州,就只有更晚的。

    十八九岁成婚是常事,二十也不算晚,偶尔还能见二十一二的。

    姜萱放在这里头,年纪完全不算大,说再过一两年才打算,太正常的了,毕竟姜钰确实还小。

    至于一两年后的事,那就一两年后再说。

    姜萱微微带些歉意“劳舅舅为二娘费心了,”她瞥一眼杨氏,微笑不变,“也劳舅母费心了。”

    姜萱的话有理有据,符石一想也是,军中好小伙多,二娘这般品貌,莫说一两年,迟三四年也不怕。

    另外他看一眼卫桓,心里还有些其他想法,于是点头“嗯,也不急。”

    “出了门子总和家里是不同了,在家轻快一两年也好。”

    符石温和嘱咐两句,又让姜萱平日如果见有合心意的,可告诉杨氏或卫桓,他给打听观察。

    “听舅舅的。”

    这事儿,便算告一段落了。

    姜萱再次福身道谢,又笑着对大家道“快快吃菜,勿要凉了。”

    只是不管再怎么说,这庆功宴的气氛还是不大能回去了,哪怕符非符白心下不忿,一再卖力说笑。

    卫桓的心情同样。

    他唇角紧抿,眸光沉沉,神色冷峻比刚认识那会还甚。

    姜萱推了他好几次,又大力配合着符非符白的说笑,这才没让符石发现不妥。

    其实符石也是喝得多了,已有些醺然,再坐约莫半个时辰就彻底醉倒了过去。

    杨氏扶着他回后院。

    人一转过后房门,卫桓“霍”地站起,拉着姜萱的腕子,转身大步离去。

    他步伐极快,脸色难看的厉害,一进院门,姜萱赶紧吩咐姜钰把院门拴上。

    几个大步入了正房,“砰”重重一掌击在案上,卫桓冷声“杨氏”

    他怒极,重击之下,整张小圆桌都跳了跳。

    姜萱唬了一跳,瞪他“手还要不要了”

    这生气归生气,怎生拿自己的手遭罪

    卫桓听是听见了,只却未能照做,粗喘几下,骤重重一脚踹在高脚香几上。

    “啪”一声,小儿腕粗的一条几腿应声而断,“噼里”“哐当”高几整个栽倒,上头的小花盆率了个粉碎。

    卫桓怒不可遏,女儿家的婚事何等要紧,这杨氏竟敢把主意打到这头上来

    一听那话,他登时怒意填胸,恨不能当场一刀撕了杨氏那张不怀好意的笑脸。

    姜萱按住他,他理智回笼,强自按捺至宴散,已绷至极限。

    冷冷瞥了后院方向一眼,他对姜萱道“阿寻,我们搬出去。”

    他是男儿在外,和杨氏没多少接触,只阿寻,也不知要受多少委屈算计。

    这宅子,他是一刻也不想待下去。

    卫桓已是护军将领,他自然也能在军户区分得一套家宅的。

    “先别气,听我说。”

    姜萱忙安抚他“阿桓你先听我说。”

    若问姜萱生气吗那自然是极气的,且若搬走当家做主,那当然一件极好的事。

    可问题是他们不能搬。

    三人千里投奔而来,符舅舅欣然接纳,一直妥善照顾不说,又举荐卫桓参加校场选拔。

    卫桓是有真本事的,他一鸣惊人全靠自己的能耐和天赋,但不能否认,那场校场选拔是他崭露头角展现一切的基石。

    乱世英雄辈出,多的是从底层一跃而的人物,但能肯定的是,受出身拖累而郁郁不得志的只会更多。

    得了好处就搬走,卫桓的名声还要不要

    现在可不是从前独身一人,可不管不顾,这恶名可沾不得。

    “再有一个,舅舅可不会允许。”

    符石是绝对不可能同意他们几个搬出去另住的。

    “不管杨氏如何,舅舅却是对我们极好极好的,这般行事是畅快了,却愧对舅舅,很不对。”

    “你说是不是”

    姜萱温声细语,拉着卫桓坐下,从暖笼里倒一盏茶,递到他手里。

    “你也别怕我吃亏,我没吃亏,那杨氏纯粹就是恶心恶心人,她做不成什么。”

    这是事实,符舅舅态度摆在这里,他才是一家之主,好比今日杨氏就算不怀好意,她也笑语盈盈说话,不敢让符舅舅看出不对。

    姜萱三言两语,就将这事打回去了。

    难道她还能私自把姜萱的婚事定下

    这是不可能的。

    何必为了这种人,让自己担上恶名

    且他们在一进跨院,杨氏在二进后院,大家都单门独户,不刻意去找碰不到。姜萱开始忙粮行的事之后,早出晚归,基本也不和对方见面了。

    至于什么内宅手段,这么一点大的地方,人口又简单,以姜萱和杨氏的关系,后者根本没什么手段能使得出来的。

    “若打老鼠伤着了玉瓶儿,我们岂不是很亏”

    姜萱本来也生气的,但见卫桓这般,她气反而消了,仔细给分析了一番,她含笑看他“别气了好不好”

    又点了点姜钰的鼻头,“你也不许气,知道不知道”

    暗暗给姜钰使了个眼色,姜钰只得点点头,“阿姐,我知道了。”

    姜萱又看卫桓。

    卫桓抿着唇,好半晌,才勉强点了点头。

    这一个两个,都有些不省心,“好了,都去洗漱,赶紧休息,天儿不早了。”

    天气热,这两个不洗温水,平时直接去茶房舀凉水冲,姜萱起身,去里间取了换洗衣裳,推卫桓“快去快去,不许再生气了。”

    答应了姜萱不再生气,又浇了半缸凉水,但事实上,卫桓那一腔怒意都还未能消褪多少。

    神色冷峻,眸光沉沉,不必多仔细观察,就知道他心情不渝。

    过得两日,仍未见好转,徐乾勾着他的肩膀“那等无知妇孺,何必和她计较,走咱兄弟俩喝顿酒消消火气”

    这也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他问,符非符白就说了,徐乾是知道的。

    两人押送觉吾回来,休整几日就回折返平谷,不属于正常上值,见反正都下午了,索性直接牵马,出了营门去酒馆。

    进门坐下,唤伙计上了酒菜,几盏黄汤下肚,徐乾就说计“你先和二娘定了亲,这不结了任凭她有千般想法,也是施展不出。”

    这话说的,卫桓直接一愣,酒盏一搁他拧眉“胡说什么我们不是这种关系”

    这回轮到徐乾愣了“那你何必这般气愤”

    是啊

    若不是心悦于她,你那这么激动干什么杨氏也就恶心恶心人,不是啥也没得逞就被打回去了吗

    这反应也太大了吧

    卫桓愣了愣,片刻后方醒悟徐乾说的是什么,他冷声“我们一路千里,相扶相护。”

    他们相依为命,是伙伴是家人,唯一的家人被人不怀好意,他能不气怒吗

    卫桓冷着脸反驳,徐乾却笑,摇了摇头,他是过来人啊。

    勾着兄弟的肩膀,他笑道“那我问你,二娘今年十七,女子不好辜负韶华,再多过两年,也该备嫁了。”

    “军中好儿郎不少,但女子终身,怎么慎重也不为过,如今悄悄寻摸起来,也差不多了。”

    他冲卫桓笑“既是与你千里相扶的亲人家人,你该抓紧了,是也不是”

    卫桓唇角动了动,本欲答正是,但话到嘴边,不知为何,却说不出来。

    他心中积那股愠怒非但未消散,反似乎更盛了几分,一拱一拱的。

    徐乾心中大乐,何曾见过卫桓这般模样一拍卫桓肩膀,他收了打趣,笑道“知好色而慕少艾,没什么不对;千里相扶相护,更是一桩天赐缘分。”

    “表姐弟更好,亲上加亲。”

    徐乾最后这句话一出,卫桓“啪”地将酒盏放下来,眉心紧拧“胡说八道”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立即反驳了徐乾,抬头却见对方笑得一脸了然,他心下忽恼了起来,很恼,“霍”地站起,“我还有事,先走了。”

    转身就走,后面传来徐乾高声,“兄弟,心里如何作想,理清楚才好,切切莫要将来追悔”

    还要胡说

    卫桓眉心拧得更紧,不理他,出了酒馆直接翻身上马,扬鞭疾奔离去。

    卫桓心下恼怒,连连扬鞭,疾奔而出,走到半路,才发现这是去接姜萱的路。

    今儿早了点。

    若是平时,卫桓就该直接去的,早点坐下等等就是,正好还能观察一下粮行内外是否安生。

    可今日,他忽然有点不想去。

    忽然间,他很不想现在就和姜萱碰面。

    勒马一阵,他调转马头回符府,找了姜萱常使唤的婆子,说自己有事,让她去接人。

    接着他又匆匆出了府。

    离了府,却没什么地方好去,绕了一圈,最后去了赭石街,远远送姜萱进了军户区大门,他却避着她,没有出现。

    漫无目的徘徊,一直到了亥正,早过了她歇下的时辰,他才打马回了家。

    进了府,推开院门,月光下的小院里静悄悄的,正房他屋里留了一盏灯火,两边厢房却已熄了灯,安静无声。

    他盯着东厢,立了许久,才回屋。

    没有再燃灯,卸了甲,衣裳都没换,他直接躺倒在床上。

    定定盯着墙角那一点豆大的灯火,他怔怔的,一直强自压抑的情绪忽就大乱。

    “那你何必这般气愤”

    耳边忽想起徐乾诧异的问话。

    他们相依为命,唯一的伙伴,唯一的家人,唯一家人被人不怀好意,他能不气怒吗

    卫桓当时是这般答的,到现在他心中也一直这般想的着。

    可卫桓其实是一个孤冷的人,他性情很冷清,昔日有人犯他忌讳,他要么直接出手,要过后暗中讨回来。

    细究当时情绪,更多的其实是恨。

    是恨,而非怒,他头脑很清醒,冰冷依旧,欲怎么做心里想得清楚。

    他很少这样怒意勃发的。

    卫桓还记得杨氏那话一出口时,无法压抑的,登时怒意上涌,大怒,简直怒不可遏,若非姜萱按着,他已当场发作。

    明明,他不是这样的一个人。

    为什么

    意识到这一点后,似隐隐触及了什么。

    “表姐弟更好,亲上加亲。”

    脑海中徐乾这话一闪而过,卫桓一惊,“腾”地翻身坐起,“胡说八道”

    他觉得就是胡说八道。

    怎么可能

    不是这样的,他视阿寻为家人亲人,从无半点这样的心思。

    卫桓一直都坚信这一点的,可这会,心到底是有些乱了,胡思乱想一阵,忽他听到东厢门响了,轻盈的脚步声往正房来。

    “阿桓”

    他立即躺下,装作已睡。

    姜萱看看院门,见从里头拴了,便知卫桓是回来了,心放下,轻唤一声便停,转身回去睡了。

    卫桓躺在床上,静听那轻盈脚步声回了东厢,房门“咿呀”掩上。

    她回去睡了。

    他也该睡了,不许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暗骂一句胡说八道的徐乾,卫桓吐了一口气,强自按捺下纷乱的思绪,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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