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小说:姜萱 作者:秀木成林
    邹平说完, 就走了。

    留符亮一人在帐内独坐。

    他低着头,脸色阴晴变幻,久久不动。

    直到油灯灯芯烧到杂质, 骤“嘶嘶”几下轻响,他骤然回神,“霍”地站起。

    小滴漏“滴滴答答”,距离他离开父亲帐篷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若要动手, 需立即动身, 否则就不保险了。

    一阵冷冷夜风灌入帐内, 豆大的火光“噗噗”几声险些熄灭,帐内忽明忽暗, 越发显得窄小逼狭。

    符亮蓦地抬脚, 往帐外而去。

    脚步初时有些慢,几步后就快了, 匆匆往符石营帐方向去了。

    到了地方, 他问“我阿爹呢”

    守帐亲卫禀“符将军去了陆延将军处,还未回”

    “还未回吗”

    符亮蹙了蹙眉“罢, 我进去等吧。”

    话罢, 他撩帘入内。

    这是常事了, 亲卫也未曾阻。

    钻得这唯一空隙, 入内后, 符亮未敢莽动, 先坐着听了一会外头动静, 而后站起迅速翻找。

    这非休憩时,帐内灯火是常明的,因此给予了符亮方便。出征在外,营内内布置都是尽量简单的,只他翻遍长案和左右匣箱,仍一无所获。

    会不会是在内帐

    内帐乃私人起居之地,布置更简单,应不会。

    那应该是暗格。

    这等厉害的物事,自然不会大咧咧放置在外,得慎防被细作盗取。

    但符亮到底是符石的亲儿子,长在身边二十年,对父亲的起居习惯很熟悉,来回扫视帐内摆设,试了几个位置,到了第三处的屏风底座,“笃笃”一个隐蔽凹位敲出中空的声音。

    他登时一喜。

    手试探一阵,“咯”一声轻响,底座弹出一个很窄小的木屉,里头叠放着一张羊皮纸。

    打开一看,果然是左路进军总路线图。

    心脏怦怦狂跳,但符亮动作一点不敢慢,急忙铺纸蘸墨,按着舆图描绘。

    只要不要求比例一模一样,再复杂的舆图,粗描也耗费不了多少时间,很快,他就描好了。

    将原图折叠好放回去,描图也顾不上多晾,匆匆折叠塞进怀中暗袋。

    符亮仔细检查,确定无任何痕迹,而他待着了也有一段时间了,装作极不耐烦,一甩帐帘“和我爹说,我来过。”

    大步离去,很快转了一个弯,将灯火通明的大帐抛在身后。

    成了

    符亮这才大松一口气,当下也不迟疑,匆匆大步回了自己帐篷。

    吩咐巡逻小卒不得入内,他掏出描图,打开细细看过。

    符亮也不是全无心眼的,虽不疑邹平,但他还是十分仔细辨认,然后将标了卫桓进军路线的那一小部分撕下,其余的多一点不给。

    剩下的一大块,他直接撕成碎屑,扔进身侧的的纸篓,揣上那一小块,匆匆出门去了。

    去了邹平营帐,将那小块交给对方,邹平一拍他的肩膀,大笑,低声“大郎放心,他必死无疑”

    “得到钱财,我到时分你一半。”

    钱财不钱财的,符亮并不十分在意,能干脆利落拔除卫桓这个眼中钉肉中刺,才是他最重视的。

    好在,这回总算要成了

    符亮心下大畅,回来一路看夜色中寂寂远近的土丘山梁,也不再觉得枯黄干冷。

    也是冤家路窄,半路上,他碰上巡营回来的卫桓。

    卫桓一身玄黑铁甲,身后亲卫高举火杖,火光映照铁甲泛着幽冷寒光,衬得他俊眉冷目,愈发英武不凡,气势肃凛。

    若是平日,符亮必然又嫉又恨,阴沉晦暗,只今夜,他一刹嫉恨后,瞬间转为畅快。

    看明日过后,你还如何耀武扬威

    哼

    盯了对方一眼,也不打招呼,直接转身扬长而去。

    这符亮,表现得和平时有点不大一样。

    他心觉有异,问徐乾“这两日,符亮有什么动静”

    姜萱说的话,他一向都放在心上的,因此便让徐乾使人留心一下这个符亮。

    徐家树大根深,徐乾的人手符亮也陌生,正好合用。

    徐乾便说“也没什么异常的,骂骂底下的兵卒,去上峰处,去你舅舅帐里,还有的也是平时接触惯了的人。”

    他想了想“若要挑些不一样的,这两天和他那位未来泰山邹平多走动了几回吧”

    “邹平”

    这人卫桓知道,是管军需后勤的,一贯表现中庸,也接触不了前线。

    和未来岳父多来往两次,其实也并不稀奇,符亮平时就和邹平走得近。

    不过卫桓是一个很敏锐的人,对旁人情绪尤其敏锐,他察觉到符亮方才的目光一种异样的冷意。

    可盯是无法十二个时辰都盯的,且符亮和人说了什么也不得而知。

    莫非,他真想

    卫桓冷冷一哼。

    徐乾说“就他这么点位置人手,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来,咱们留神些就是了。”

    说的也是,立了片刻,一行人转身回去。

    卫桓回到营帐,符石后脚也到了,却原来是公务,陆延将军有一些话嘱咐诸将。

    说罢正事,舅甥闲聊几句,符石差不多要起身走了,卫桓忽问“桓有一事不能决断,请舅舅解惑。”

    “哦说来就是。”

    “军中人事复杂,即便同袍,亦常有倾辄,若有人嫉恨我欲不利,我当如何”

    符石肃然“大丈夫立于世,保存自身仰无愧天俯无愧地,应尽力还击。若有机会,当先下手为强”

    卫桓点头“我已知晓,谢舅舅教诲。”

    “唔。”

    孩子长大了,会经历许多不同的事,卫桓是个聪敏的,符石也不多说,拍了拍他的肩膀,匆匆赶去下一处。

    卫桓送出,夜色沉沉,伫目片刻,他缓缓收回视线。

    却说邹平帐中。

    符亮离去,他捻住送来的小块不规则纸片,也不动,只静静等着。

    大约过了一刻钟左右,提着食盒的亲卫至帐前,他叫进,亲卫入内,搁下食盒打开,却先不忙摆膳食,而是从中取出一个巴掌大鼓鼓的布囊。

    “主子,都在这了。”

    亲卫微露喜色“幸那符亮没烧了,我们换了出来。”

    布囊打开,黑黑白白,撕得极碎的一兜纸屑,墨痕簇新,赫然竟是刚才符亮撕了个粉碎的路线图其他部分。

    “很好。”

    邹平眸中也露出激动之色,碎些没关系,还有一天时间,肯定能拼上。

    此次必一举大败并重创定阳军,说不得,他有生之年还有机会回到族里。

    原来,这个邹平,却是潜伏在定阳军的西羌细作之一。二十年来,小心翼翼隐藏,一点点往上爬,他如今已是定阳军内细作军职最高的,负责定阳暗地里的一切大小事务。

    所谓只想得些钱财,自然是哄骗符亮的,实际邹平的图谋比他想象中大多了。

    “立即送出去,切切小心,若有差池,汝等万死不能辞也”

    邹平小心将布囊重新系紧,交到亲卫手里,对方郑重应了,小心翼翼放回食盒。

    邹平问“符亮那边,没露痕迹吧”

    他一直在符亮身边放有钉子,对方这两日被人盯梢,他的人是察觉的,这问的就是这个。

    “主子放心,没有。”

    “好,去吧,小心些。”

    “是。”

    当天深夜,一封紧急暗报送回西羌大营。

    直接惊动了大酋长柯冉,他披了衣裳冲出,一看,大喜,立即命连夜拼凑。

    帐内灯火通明,天蒙蒙亮时,路线图终于被拼出来,并重新描画。

    柯冉领着一众心腹和大将,仔细忖度推敲,最后断言,这路线图是真的。

    柯冉仰天大笑“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埋伏,夹击,突袭,诱敌,有了这路线图,即胜券在握

    虽这只是四路分兵之一的路线图,但一旦全歼左路,必让敌军震惊措手不及,只要提前布置妥当,趁此大乱,必彻底歼溃这十五万定阳军

    定阳大营的守军也就剩几万而已,乘胜大举攻伐,若顺利,届时整个上郡都会落到他手里

    凉州并州这么多支的部属,届时,将以他为王,先零部立族以来第一人也

    柯冉陡然一收大笑,盯住新得那张行军路线图。

    这一切的关键,这一切的起点,就在于陆延所领的这一支左路分兵。

    必须全歼

    他睃视路线图,忖度良久,最后连点了三下,“渠庄,马丘,还有上桑领西二十里这处山坳。”

    这三个点加在一起,就联动了整支左路分兵。

    他眉目一厉“将月前备的火油都解出来,全部押上”

    攒这批火油不易,不动声息运输更难,如今,却终于要派上大用场。

    时间过得很快。

    在紧密备战当中,匆匆一个昼夜就过去了。翌日中午开始,军士养精储锐,到了酉正天色入黑时,一场大战拉开帷幕。

    “一切变动,皆以哨马传报。”

    张济坐镇后方,先朝丁洪拱了拱手,而后道“愿府君,诸位将军,旗开得胜。”

    丁洪点头,一挥手,“进军”

    他率先打马,陆延刘阳等大将紧随其后,出了辕门,立即分开往四个方向,迅速没入沉沉夜色中。

    陆延正率左路分兵往东北方向急行军。

    只丘壑纵横密集、高低起伏极大的这片黄土地上,并不适宜大支军队急行军,奔出没多久,左路军又按照原定计划,再次分成六支。

    卫桓领着是第四支,马蹄声疾疾,军靴声急速,他传令“全速进军,直奔马丘”

    类似命令和动作,同样发生在其他五支队伍。

    陆延亲领第一支一万五千人,提刀打马,当先而行,符石王忠等裨将副将紧随其后。

    疾奔了三个时辰,已深入敌对双方的势力交错的腹地,再往前方十余里,就他这支的目的地。

    他与麾下的伏波将军廖赞,正要夹击应战而来的西羌一大支分兵。

    一直到这里,都是顺利的,只正当他下令减速缓行,力争以最小声息逼近之时,一则意料之外的哨报突然而至。

    “报”

    哨马打得极急,未到近前,哨兵带急的声音传来“禀将军,廖将军一支突然失去踪迹,标下等遍寻不见”

    “你说什么”

    陆延悚然一惊“怎么回事,赶紧说清楚”

    战时联系,依靠的都是哨马传令兵,这样大型的分兵作战,哨马更是极多且来往频繁。

    一直都好好的,只是这一趟跑过去,廖赞一支八千兵马突然就消去的踪迹,左右打马,都寻不见,这哨兵急忙飞马回报。

    急急忙忙将自己所见说了出来,大小诸将大惊失色,陆延急问“其余哨马呢廖赞的哨马有没有,赶紧迎了带上来”

    立即下令停止进军,急急去寻哨骑。这么一寻,大事不妙,不但廖赞一方的哨马一骑不见,就连陆延这边的哨马都消失了许多,只回来了三两拨。

    无一不是惊慌失措,说廖赞那支分军不见了。

    陆延大惊失色“赶紧的,王忠你亲自过去,看是怎么一回事”

    他立即想到其余四支分兵,急急再下令,增遣哨骑去联系。

    副将王忠等人领命,匆匆率人去了。

    陆延举目四顾。

    深秋夜寒,乌云快速流动着,一线弯月时隐时现,隐隐的的,泛着一些血色的红。

    一种很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陆延当下也不耽误,立即下令停止奔袭计划,全军收缩戒备。

    “正则,你亲自回去,给张司马面禀此事,并让他立即联系府君”

    方才,他也遣快马去禀丁洪了,但他怕联系不到。

    他叮嘱符石换了普通兵卒的甲衣,绕路,务必将此讯送到。

    符石不敢耽误半分,紧紧揣着陆延亲笔的讯报,换甲乔装,带着几名亲卫,选了个方向匆匆往回冲。

    一路上左绕右闪,刻意选崎岖难行的路走,倒是顺利过来了。只几人越走越心惊,因为他们与一支西羌兵插肩而过,后者来的方向,隐隐一阵冲天焦腥顺风而来。

    有所猜测,但也不敢去看,只能趴着等西羌兵离开,后者目标明确,非常迅速地往一边移动离去。

    三人立即上马狂奔,用最快的速度赶会后方大营。

    “你们说什么”

    坐镇后方的张济大惊失色,一目十行看罢陆延手书,又听符石等人口叙见闻。

    “不好,不好”

    心念电转,张济悚然“我们的进军路线图泄露了”

    “怎么可能”

    符石等人大惊,张济却顾不上细说,立即命讯兵传讯丁洪,以及其余二路分兵。

    风雨欲来,血腥遍地。

    张济收敛心神,只怕西羌已有全盘计划,路线图也不知是如何泄露的,但尽数泄露应不可能。

    陆延的左路,现在关键的是陆延的左路

    “左路怎么样还有哨报吗去,赶紧去探”

    哨马刚遣出不久,陆延第二封讯报的发回来。

    他麾下五支分兵只联系到一支,陆延已紧急令两军聚拢了。

    其余三路,全部失联。

    包括卫桓所领的马丘一支。

    张济心下一沉。

    凶多吉少

    符石脸都青了,卫桓、符非、符白,还有符亮,都在这里头

    只是符石亦全无他法,只听张济连连下令,命飞报丁洪。因情况紧急,他已同时下令其余两路分兵,尽力聚拢,且战且援且退。

    若陆延麾下那三支分兵真如猜测一般,只怕大事不好。

    牵一发而动全身。

    明明知道十有八九,但张济如今只能期盼,那三支分军情况没有这么糟糕。

    焦急等待着,来回踱步,度日如年,气氛绷紧到极点。

    正在此时,却有“蹬蹬蹬”一阵急促军靴声至。

    “左路有消息回来了”

    张济急问“探的是哪一支的”

    “马丘武威将军卫桓一支的”

    蹬蹬蹬的脚步声已冲入,“不是我们探的,是他们那边送回的。”

    喊话哨兵已冲入,他身后紧跟着一个浑身尘土血迹、面上沾有斑斑褐红,一看就刚刚浴血恶战一场的报讯甲兵。

    张济急问“怎么样你们一支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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