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小说:姜萱 作者:秀木成林
    丁骏等人是便服出来的。

    普通平民自然不认得。

    但放在城门守兵和城门尉那里, 情况就有点不一样了。

    这么膘肥体壮毛色一致的十几匹油亮膘马, 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的。

    还有鞍鞯、辔头、长鞭,诸物样式和颜色。

    丁骏常常出入城门, 不看人光这一行骏马,若再配上那种矜傲一刻不停直冲而出的势头, 恐怕离得远远还看不清人,城门尉和守城甲兵就认出来了。

    恰恰的,丁骏一行便装出行,这大冬天的,衣物臃肿, 蒙头盖脸最正常不过。

    若“丁骏”今日没有留在城里, 而是出了城,一直没有折返呢

    那么搜索和怀疑的方向, 立时就偏离到十万八千去了。

    再销毁丁骏等人尸首和马匹, 生不见人, 死不见尸。

    “很好”

    姜萱一思索, 登时信心大增。

    既议定,事不宜迟。

    可这一开头, 先遇上一个大难题。

    找谁去伪装

    这需要绝对能信任的人,否则不如不做。

    且得十来个, 陈小四等人数倒是够的,可惜大多才开始学骑马, 技术不行。另一个, “粮车”先押运出去更重要。

    符非沉吟一阵“要不, 我和阿白去寻人。”

    他欲去找他母舅家的人。

    符非符白的生母不是汉女,是杂胡。

    上郡除了羌人,还有许许多多的少数民族,具体是什么族群,很多都已经不可考了,大家混居在一起互相婚配,乱血统七八糟地被统称为杂胡。

    绝大部分的杂胡和汉人老百姓一样,都是希望安安生生过日子的,但他们比汉人难太多的,难被汉军信任接纳,又时常被迫为西羌征战,族民常年被欺凌,苦不堪言。

    符非符白生母的族群被战争冲得七零八落,二女先后落在定阳军将领手上,被赏赐给了符石,之后生了儿子,才算真正安稳下来。

    二女的娘家兄弟子侄,也是因符石推荐安排,才得以进入定阳军。

    这个卫桓知道,因为他擢升为将后,符非符白就托他把母家人调任到他麾下。

    “我可以保证,他们不会出纰漏的。”

    符非十分有信心。

    除了亲缘,还有利益,符家乃至卫桓屹立不倒,他们才会有前途和未来。

    卫桓心念一转“好,你速去速回。”

    符非立即去了。

    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期间卫桓去城头转了一圈,回来后,符非符白母家叔伯子侄十几人已到,“粮袋”也已打包好了。

    “粮袋”装车。

    贺拔拓等人匆匆换衣。

    卫桓同时带回了一些与丁骏等人打扮相类的衣物,还有斗篷围巾。贺拔拓等人面相的胡人特征其实并不明显,乍眼望去,和汉人差不了太多,一问,才知原来他们身上有一半甚至四分三的汉人血统。

    这样更好

    衣裳一换,斗篷一披,面巾绕几圈紧紧蒙住脸只露一双眼睛,并看不出什么破绽。

    卫桓吩咐,一刻钟后,各自按计划行事。

    而他和符非,则回去露身人前。

    屋里也已经收拾妥当了,细细检查过一次,确定无纰漏,卫桓扶姜萱登车,“你回赭石街去,如平时一样即可。”

    “勿担心,等我回来。”

    “好。”

    姜萱攒了攒他的手,松开“店铺这边,我会让陈小四处理好的。”

    “嗯。”

    闲话少说,诸人立即动身,按各自计划行事。

    一连小半月狂风暴雪,好不容易见了霁,风依旧凛冽,只久违的暖阳出来了,天幕湛蓝湛蓝,阳光映在城垛堆的絮雪上,金灿灿的甚是耀目。

    天气一好,出行的人格外地多,城里各坊市大街喧闹沸涌,四个城门车水马龙。

    农人、挑夫、商旅、车马,往里的往外的,络绎不绝穿梭。

    陈家兄弟一前一后,押着运粮车队接近城门,缓下来排队接受检查。

    缓缓往前挪,说不紧张,那肯定是骗人的,不擅长装样的刘大根等人把面巾往上拉了拉,专注扶着车,努力保持镇定。

    其他人能蒙脸装木,陈小四却不能,眼看着越来越接近城门卡,他深吸一口气,扯下面巾,露出笑脸。

    “大人,我们是赭石街符家粮行的。”

    一见到城门尉,陈小四心里小小“咯噔”一下,因为城门尉几班轮值,他运气不咋的,遇上最不熟悉的那个。且这位工作颇认真的,基本不会不用检查就放行。

    他心里一阵紧张,只面上却不显,堆着笑脸继续道“我们送粮去东郊平乡,后面的车都是。”

    “唔。”

    城门尉抬眼一看后面七八辆大车,点了点头,循例挥手,让甲兵上前查验。

    七八个甲兵小跑过去,开始围着粮车拍打,又点了几袋让打开。

    解开袋口,长刀往里头插了插,甲兵挥手,让绑好放回去。

    陈小四心刚放下一半,怎知身边城门尉吩咐“卸下了这车,里头再查一查。”

    手一指,指向第二辆粮车。

    陈小四一看,脚当场就软了。

    他们预备过这种情况,所以第一辆粮车是没问题的,但谁知这城门尉工作一丝不苟不说,还没点中头一辆。

    不好了

    陈小四视线立即睃向城头,和不远处的符非对视一眼。

    符非准时巡视到这处城门,一见陈小四,立即开始从城头缓缓下来。

    若是实在不行,就由他补上,“熟人”见面打断检查,热情招呼过后,由符非顺手就让过了。

    但这么一来,难免落下点蛛丝马迹,万一日后丁洪追溯到这里,总多了几分嫌疑。

    不到万不得已,他们并不想符非掺和。

    可现在不掺和已经不行了。

    眼见甲兵们应了一声,转身行往第二辆粮车,符非心头一凛,立即大步往那边过去。

    好在这时,贺拔拓来了。

    “嘚嘚嘚”一阵急促繁杂的马蹄声,迅速由远而近,前方城门,却不见任何减速。

    远近诸人闻声望去,只见一行十数骑正在远远街角转了弯,直奔城门而来。

    一色油亮身姿矫健的黝黑膘马,藏蓝色的鞍鞯辔头,微微泛着金的长鞭,为首是个青年男子,黑色大斗篷,腰挺背直姿态傲然,带着后面十来名虽着布衣但明显是军旅精兵的汉子,速度分毫不减直直冲往城门。

    “大公子来了”

    有一个甲兵高喊了一声,城门尉头皮发麻“赶紧的,还不把栅栏挪开一些”

    上回就试过,大公子一行冲翻木栅栏,他反大怒,反手就给了城门尉一鞭。

    这哑巴亏只能硬吃,当时还不得不跪地讨饶。

    甲兵们慌忙七手八脚挪开门洞两侧的木栅栏,见陈小四等人还在,“边儿去还不赶紧的杵这怕是没被打过了”

    “哦哦”

    陈小四赶紧挥手,趁机将马车赶到已过检的那一边。

    马蹄声“嘚嘚”,“丁骏”速度不减,直冲城门最中间的大门洞,急驰而过,扬起一地冰渣雪粉。

    城门尉和甲兵们不敢抱怨,只低着头等“丁骏”过去后,才默默把木栅栏挪回去。

    “好了,好了。”

    城门尉呼了一口气,往后面挥手,“上来,下一个”

    陈小四忙一扬手,赶紧领着粮车队往门洞过去,顺着人流车流,几息时间,穿过门洞出了城门。

    不疾不徐走了一段,直至回头已望不见城门。

    “好了,我们快些。”

    和卫将军碰头处理好那些特殊粮袋后,他们是会真往平乡去一趟。

    “快走快些”

    冬季天黑得很早,申正刚过,天就开始发暗,太阳一隐没,明显就阴寒了下来。

    姜萱强自镇定一整天,天擦黑就吩咐打烊,关了店登车回家,在前厅焦急地来回踱步等着。

    她知没有意外通知反而是好的,只消息未回,焦灼就很难免。

    姜钰也是,虽姐姐没告诉他详细的,但明显出大事了,姐弟两个守着前厅,不时探头往外面的大门。

    就这么等着,一直等到酉初,大门外才传来马蹄声。

    “咿呀”一声门响,姜萱姐弟抢出去时,金氏婆媳已忙不迭拉开大门,卫桓当先而入,后面跟着符非陈小四几个。

    “怎么样”

    该吩咐的已吩咐过,卫桓挥手让陈小四等人先下去,他们几个入了前厅,厅门一掩上,姜萱急拽住卫桓手臂,急声低问。

    “阿寻莫慌。”

    卫桓拍了拍她的手以作安抚“已经处理妥当了。”

    今儿日间,“丁骏”和运粮队一行顺利出了城门,立即往指定的隐蔽地点赶去。

    这是符家的一处小庄子,里头有砖窑。

    土砖的烧制很早就有了,定阳一带粘土不少,因此砖窑也多,符家作为植根多年的军户,自然也是有这类产业的。

    借口朋友要用砖,打发一个人来察看质量,然后把人支开了,借暂空砖窑把尸体都焚了,虽无法彻底煅成灰,但体积已大大减少,几个袋子,就能全部装好。

    贺拔拓等人仔细打扫了砖窑,而后悄悄带着袋子与卫桓汇合。卫桓已选好了地点,一行人直奔吕梁山脉支脉齐岭,寻一处偏僻隐蔽的地方挖开冻土,深坑掩埋,而后覆盖回厚厚的积雪,将痕迹抹干净。

    大冬天的,保证发现不了;等到春暖花开雪水一融,这地方就重新长出青草杂木,更是不可能发现。

    “你放心,必无人能搜寻出来。”

    实际早就处理好了,就是卫桓等人要频频出现人前以掩人耳目,这种事情更不能让人代为转述,才等到晚上归家才告知她。

    姜萱问“那郡守府那边呢”

    这个时辰,郡守府怎么也该发现丁骏未归了吧

    “郡守府打发人出城传话了。”

    卫桓等一直留神着,下值前,便见郡守府的人出城了,据闻是去城外别庄给大公子传话。

    郡守府此时还不很在意,因为丁骏常去城外几处别庄,玩乐打猎什么的,一夜甚至几夜不归都是常事,这回去探,只是因为他出门前没留个话。

    很好,成功将对方视线引向城外了。

    丁骏只会在城外“失踪”的。

    另外隆庆街店铺那边,贺拔拓再去探过,也没问题,那管家接过陈小四钥匙后,只抽空去开门随意扫了眼,就回去了。

    后续再有租客,更不可能晓得不对。

    一切都按预计中最好的方向发展。

    姜萱这才大松一口气。

    丁骏一行的死亡,很有希望能发展成一桩无头绪无线索的失踪公案的。

    最糟糕最紧迫的情况终于过去了。

    不但姜萱松了口气,符非贺拔拓也是。

    “符白呢”

    “我让他回去喊舅舅过来。”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仍处于小心观察和戒备的期间,这等大事必要告知符石的,符白先回去喊人了,待过来再说。

    稍等一等。

    趁这点时间,姜萱先吩咐厨房把饭菜端上来。

    心下这么一松,才觉又冷又饿,想必卫桓他们更甚,忙着张罗热汤饭,诸人也不去饭厅了,直接就在堂上将就着狼吞虎咽。

    滚烫的汤水饭食下了肚,心感觉更定了一些,姜萱摸了摸身上衣裳,“我先回房更一更衣。”

    斗篷一脱,她身上披着的还是卫桓的外袍,罩着白日被割破小半衣襟,方才根本没心思理会这个,现在趁着符舅舅未到,她欲回屋换一身。

    卫桓站起“我送你。”

    出了前厅,二人沿着抄手游廊,往后头姜萱的院子行去。

    今夜雪停,只寒风依旧凛冽,刮得光秃秃的树梢咯咯作响,姜萱侧头看了眼,轻声一叹。

    真是无妄之灾。

    当时砸伤丁骏,她当然不会觉得自己做得不对,就是很觉得世事无常,本来好好的,平白摊上这么一桩事。

    “别慌。”

    卫桓轻声“也别担心。”

    有我在。

    石灯幢在寒风中并未动摇,投下一圈圈昏黄的光,姜萱侧头看去,正正对上卫桓一双漆黑的眼眸,清冷却温和,无声而坚定。

    姜萱的心忽就彻底定了“对”忽感觉很坦然,“我不慌,我们在一起的,再怎么样,即便是重头再来,总不怕的。”

    是的,不怕的。

    他们在一起,他们还年轻,总是不怕的。

    不要患得患失,发生什么就勇敢应对就是了。

    “阿桓,你说是吗”

    一点暖黄的火光,映在一双剪水明亮的美丽眼眸当中,她漾起一丝微笑,温柔看着自己。

    和她对视着,卫桓说“好”

    风吹浮雪的簌簌响动就在耳边,烦扰仿佛远去,安寂又宁静,二人凝望对方,直到一阵凛冽寒风猛灌进廊下,二人才回过神来。

    姜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卫桓直接把自己的斗篷解下,披在她身上,“我们快回去吧。”

    暖融融带着体温的大斗篷罩住,感觉确实好太多了,只他穿这般少姜萱有些迟疑,又被卫桓催促两句,见他身姿笔挺一点不觉寒冷,也只好接纳了他的好意。

    两人一路快走,很快回到二进院子,姜萱赶紧把披风解回给他,“赶紧穿上。”

    卫桓应了一声接过。

    只伸手那一刻,却瞥见姜萱扬起手露出身上正穿的他那件外袍,不知为何,他眼前忽然闪过一条鹅黄色的系带和炫白如雪的肌肤。

    白天时情况紧急没顾上,如今稍稍松乏下来,那一幕忽就撞了出来,润腻莹白的肌肤,纤纤柔美的肩臂,那条鹅黄色的细带绕颈项间,颜色格外地鲜亮夺目。

    他耳面“腾”一声就烧了起来。

    他见了她的身子。

    “阿寻。”

    卫桓忽唤了一声,正要掩门的姜萱回头,却见他脸绷得有些紧,奇“怎么了”

    卫桓喉结滚动几下,低低“阿寻,我会负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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