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舒知悉此事时, 人正在临淄, 阳信侯嫡子周岁大宴, 还是他代表徐州裴氏到贺。
手一颤,才端起的茶盏落回案上,“咯”地一下脆响。
默了半晌,他勉强笑了笑“是好事。”
姜萱十九了,翻了年就二十, 是该定亲成婚了,女儿家比不得男人, 可耽搁不起。
理是这个理,他也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只心绪不受控制黯然下去。
本来他就要出门赴约的, 他和姜钦约了今日小酌一番聚聚,眼下却觉索然无味,再提不起任何兴趣。
怔怔坐了许久,他吩咐“遣个人去一趟, 只道我临时有些事脱不开身。”
亲卫队长孙明忙应了, 匆匆下去安排人分别去了酒馆和侯府。
时辰差不多了, 光去侯府怕姜钦已经出门。
但其实, 姜钦没有, 他也没空。
都是在临淄,讯报几乎是前后脚到的。
姜钦一得迅, 大喜“好”
他当即站起, 往姜琨外书房赶去。
这消息来得正正好
需知公孙绍劝谏了一冬, 姜琨动摇是有的,但他出于种种顾忌,始终未曾下定决心。
此讯正是东风。
一赶到外书房,正见下仆抬了半箩筐碎瓷破砚正端出来,气压极低,里外守卫仆役正大气不敢喘。
果然,姜琨闻讯是大怒。
需知卫桓娶了姜萱,即是董夫人女婿,他若要攻伐青州,旗帜一举名正言顺。
姜钦略犹豫“叔父,元娘应不会答应的。”
要打复仇旗帜,那必然要将董夫人之死公之于众,这正是姜琨逆鳞之一。只不过,有张岱对卫氏坟茔的施为在前,姜萱必然是不肯的。
董夫人葬于姜氏祖陵,姜琨已宣告一双嫡出儿女身死,他要脸面要维护他的形象,有自己的顾忌,但同时,这也是姜萱的顾忌。
姜琨冷哼一声“你别忘了,那姓卫是个不管不顾的。”
这多么好一个借口啊
妻母而已,还只是个已经死了的妻母,姜琨以己度人,完全不认为卫桓会因此有什么顾忌。
毫无疑问,他若大败张岱,将会直接剑指姜琨。
姜琨倏地抬目“来人,去信张岱”
他立即提笔,亲自手书一封,姜钦垂眸看时,见内容让张岱大张旗鼓亲自来临淄一趟。
姜钦收回视线。
事成了。
晋阳很快得迅。
正是两军对峙时期,张岱这么大张旗鼓地出行,明暗哨岗皆第一时间就以最快迅速将此讯发回。
“据闻河间张岱曾救阳信侯一命。”
州牧府议事大厅内,卫桓聚诸僚属部将于一堂,张济一听,断言“开春后,青州军必会参战”
张岱曾经救过姜琨一命。
当年姜琨被困椋水时,张岱及时率军赶至解围,才顺理成章有了后来的结盟之事。这里头或许还掺和着许多其他,但一个救命之恩的名头还是坐实了的。
张岱面对卫桓这个儿子的咄咄逼人,唯恐不敌,几次三番前往临淄求援。
姜琨不适合掺和人家父子之间的死仇,那么救命恩人的苦苦哀求呢他袖手旁观也不大合适吧
陆延眉心紧蹙“若是青州军倾巢而出,恐怕会很棘手。”
姜琨兵力比张岱还要雄厚,且青州富庶,粮草军械足备。不管是青州军,还是河间军,都征战多年经验丰富的老练勇师,一旦两军合一,威力绝不是一加一等于二。
陆延说棘手,已经非常含蓄了。
并州军也悍勇,可在敌军兵力倍数不止的情况下,战况将会何等艰难,不言自喻。
众人眉心紧蹙。
卫桓缓缓道“青州军不会尽出。”
他看一眼姜萱,姜萱点了点头,她也是这个意见。
徐乾不解,正要问,却听张济道“确实如此,需知阳信侯此人,仁义之名远扬。”
这仁义之名是把双刃剑,平时固然好处多多,只有的时候难免会因此受到束缚。
张岱固然是救命恩人,恩人有难几次求上门,是难以推搪不假。可你一个仁义之主,这答应该是勉为其难的吧一下子大军呼啦啦全部上去,那就太假了吧。
这不合适。
一旦姜琨这么做了,刷了这么多年的人设将立时崩塌,所以他不能也不会。
姜萱垂眸,要说在场这么多人,她是对姜琨最了解的,此人虚伪好脸面,最重要的仁义是他立身根本。
她赞同卫桓张济的判断。
张济道“我以为,姜琨应会借兵与张岱。”他略略沉吟“大约是在十万左右。”
少了没大用,多了不合适。
既然是借兵,那姜琨肯定不会亲去的,他最多遣心腹和得用大将率军。
“这般还好。”
徐乾吐了一口气。
青州军不会倾巢而出就好,不然这仗,真真是艰难。
只不过,张岱得十万精兵助力,也将实力大涨,并不可掉以轻心。
卫桓沉声“诸部严训兵马,不得有误”
尤其是新招上来的兵丁,更是要严加演训不得松懈半分。
诸将起立,齐声领命“是”
接着卫桓就吩咐散了,诸臣将告退,匆匆离去各自忙碌自己事务不提。
姜萱也出了议事大厅。
年后已不见大雪,只簌簌的细雪仍旧不停,寒风飒飒,清清冷冷。
她举目,远眺铅灰的云层缓缓流动。
提起的姜琨,她难免忆起董夫人,情绪有些低落。
一只手拉起她斗篷的兜帽,罩在她的头顶上,细细掖了掖,厚实皮毛格挡了寒意,头颈立时暖和了许多。
姜萱回头,对卫桓笑了笑“我没事。”
就情绪低落一会罢了,她经手青州的讯报多了,早已练了出来。
见了卫桓关切的神色,一下子驱走那些许低落情绪,她也替他把兜帽拉了起来,“别担心,我回去啦。”
两人还是新婚期,只手头事务繁多,早各自忙碌一如平日了。
卫桓也分身乏术,这会马上就得往城郊大营去,只仍舍不得她,只道“我先送你过去。”
就几步路,姜萱没拒,和他并肩前行,叮嘱他“斗篷莫解了,这回还冷呢。”
“嗯。”
循循叮咛,轻声细语,只这一段路确实短暂,一下就到头了,卫桓那边时间也很赶,再依依不舍到门口也要走了。
目送他步履匆匆的背影远去,姜萱才转入了自己的外书房,室内炭火足,她在门口适应一阵,才解下斗篷。
活动了一下手腕,正摊开公文要低头,却听守卫来禀,张济来了。
她忙让请。
“张先生有何事”
军务粮草政事,张济也是忙得连轴转,自然不会无端端过来坐坐的,自己人也不说什么客套话了,他意思意思沾口茶,立即搁下茶盏。
“我来,确是有一事与二娘商议。”
姜萱和一般主母不同,在她和卫桓的示意下,如非必要场合,和众人之间的称呼一如旧日,并没什么变化。
“二娘,你是知道的,冀州也一直都在征召新兵,一旦又添青州一大助力,待开春战事,我们兵力必然是会处于下风的。”
双方粮草都有盈余,因此,一个冬季都在征召新兵,卫桓这边是,张岱这边也是。这样一来,大家的增长就算抵消了。
可现在姜琨决意参战,张岱至少会增添十万青州军相助。
这可是征战多年的老师,可不是那等新招募没见过血的兵丁可以相比拟的。且最重要一点,青州河间合作多年,连磨合都不需要了。
要知道,经过陈谷一战,并州军折损了七万余的将士,兵力本来就要略逊于河间军的。
这么一下子,张岱提升的优势可不是一星半点。
兵力劣势一分,这仗就艰难一筹。
若有法子,当尽力弥补和削减其中的差距。
张济就是为了这事来的,“去年井陉关口一战,俘获六万河间军,如今正该将其收编入册。”
这说是去年和张岱的第一战,卫桓率军冲出井陉关口后杀退张岱并俘获六万河间军。
就是因这六万河间军,姜萱和卫桓第一次吵架甚至冷战。
当时,卫桓迫于她勉强改了坑杀降卒的命令,只也同样没有下令收编,放是不能放的,于是就先押回并州。
这么多兵聚在一起,哪怕缴了械也不会让人放心,于是张济就做主,将人打散至各个矿区,算是劳动改造暂安置下来了。
这么一暂,就暂到如今。
若没事的话,这样继续下去也不是不行,但随着局势的变化,张济认为,已到了必须要收编这六万降卒的时候了。
普通兵卒,自不可能死忠张岱的,甚至他们本身也未必就是冀州人。这六万可是操训多年的精兵,收编之后,和得青州援兵的张岱差距就会大大缩减了。
一事不烦二主,且旁人去劝怕没成果不说,反会惹卫桓生厌,于是张济直接寻姜萱来了。
姜萱一听“确实。”
其实就算张济不来,等会她也该想起来了,姜萱点头“文程放心,此事便交予我。”
应下后,姜萱送走张济,只不过要劝说卫桓,还得等等,这会他去了城郊大营,怕得入夜才归。
姜萱便先处理公务,一直忙碌到午后,眼见天色渐暗,她略略收拾一些公文,便回去了。
回到后院,姜钰也不在,他还在上值,她便自己用了膳,沐浴松散过后,便翻开带回的公文,一边处理一边等。
卫桓戌时才归。
沿着廊道快步进院,轻轻一推门,暗香浮动暖意融融,卫桓绷紧一天的肩膀松了松,站了一阵待身体暖了些,抬手解了斗篷入里间。
姜萱正伏案入神,昏黄烛火摇曳,她侧脸线条柔美恬静,他唇角不禁翘了翘。
缓步行至她身后,怕吓到她脚下刻意放重些,姜萱果然回神,一侧头笑道“回来啦”
她站起伸了伸有些紧的腰,卫桓便拥了她,手覆在她的腰后揉按着。
他手大有力,捏得舒服极了,姜萱说“左边一边,嗯,对,”
看她慵懒歪在自己怀里,卫桓当然极欢喜的,只这会他面上看着也没高兴,蹙眉道“不是说了么下值就歇着,公务莫要拿回屋里了。”
他看了看公文“这事儿给文程也行。”
“文程事儿比我还多。”
姜萱舒服了,卫桓搂着她的腰坐下,她便圈着他的脖子,面对面和他说话“没事儿,反正闲着等也等。”
提起张济正好合适,她刚好把正事给说了,“今儿文程特地来寻我了。”
特地寻她
结合今日得讯报,卫桓心念一转,就有了几分数。
想起河间军,难免想起张岱,他微笑敛了敛。
姜萱捧着他的脸亲了一下“别这样,此一时彼一时也,文程提议确是正理。”
她也知道他厌恶河间军,但普通兵卒和张岱总是不一样的,如今局势如此,收编才是上策。
卫桓沉默了一阵,“嗯”应了一声。
他到底还是点头了。
并非因为他忌惮那十万青州军,也不是因为兵力劣势而怯战,而是他答应过她的。
他答应过她会努力去改的,他该为她撑起一片天,他要成为她最稳实的靠山。
心里仍有排斥,但卫桓还是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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