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100章

小说:姜萱 作者:秀木成林
    裴文舒来得迅速,但也不是毫无准备的, 他深知若不能一次说服父亲, 后续更渺茫。

    该如何应对,他已思虑过。

    “父亲既说青州姜琨和并州卫桓正互相对峙, 大战不久必兴。”

    裴文舒拱手“那儿子敢问, 依父亲之见, 此战谁胜谁负”

    他问“可是青州姜侯赢面甚大”

    裴崇一顿。

    那自然不是的。

    姜琨老练雄踞青州已久, 加上张岱, 麾下雄兵愈五十万。可卫桓一举下了北冀州, 如今兵力也不逊色于前者, 他从上郡而起, 数年时间一举下并州和北冀州五郡,战力强悍军事才能过人, 天下无人敢质疑, 如今已然跻身北地霸主之一。

    而另一位,则是姜琨。

    黄河以北唯二的两位霸主, 在不久的将来有一战, 此战势必撼动九州,很可能进一步改写整个天下的局势。

    这两位, 各有各的优势和强处,可谓旗鼓相当,胜负尚在五五之数, 眼下谁也说不好结果会如何。

    裴崇有些明白儿子的意思了, 他怒色渐渐敛了, 神情变得凝重,将视线投到刚才自己掼书案上的那封信上。

    裴文舒轻声道“如今战前,卫桓求助于我们。”

    若就此拒绝,万一,日后是姜琨落败,卫桓鲸吞了整个青州呢

    而若又那么不巧,董夫人尸骨在这过程中出了什么意外。就譬如,张岱对卫氏之类的

    那,卫桓是否会记恨在心呢

    这位可从来不是什么宽宏大度的人。

    裴崇神色凝重。

    裴文舒撩起下摆,跪在父亲案前“儿子承认,儿子有些私心。只儿子忝为裴氏子孙,得父祖教诲多年,即便身死,亦不敢让私心凌驾于裴氏兴死大事之上。”

    他深深叩首“儿子不孝,此番为难,全是儿子旧日所作所为致使。”

    “父亲经营徐州不易,是儿子不好。”

    裴崇长叹一声,将长子扶了起来“这也不能全怪你。”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长子对未婚妻子生了感情,这怎么能怪他要怪就怪姜琨,若非他虚伪自私至此,又怎会有今日局面。

    他长子早迎了未婚妻进门,自此夫妻和睦,举案齐眉,说不得连长孙都有了。

    唉,造化弄人。

    父子二人重新坐下,裴崇重新展开信笺,从头到尾细读了一遍,眉心紧蹙。

    裴文舒建议“父亲,儿子以为,若助,当全力相助。”

    要么一口拒了;不拒就彻底帮。虚与委蛇没意思,万一因为隐瞒实力导致失败暴露,那就是两头不讨好。

    这点裴崇倒是同意的,只不过,“万一不慎,被姜侯所知,那”

    他顾忌,万一胜者是姜琨,难保对方战后不会回过头来对付徐州。

    裴文舒道“若真不慎暴露,那我们就不让姜琨得胜”

    裴文舒一扫素日谦和温润,声音冷硬,眸光锐利。

    裴崇一怔,“你是说”

    裴文舒点了点头。

    徐州是不愿掺和,但万一真不慎失败暴露,那就一不做二不休,起兵与卫桓前后夹击姜琨,也不是不行。

    “破而后立,徐州多年顾虑或可迎刃而解也未定。”

    徐州乃四战之地,一望千里,无丁点天险可据守,偏又是兵家必争所在,很容易受到攻击。故徐州裴氏虽强,但因地理一直潜有远忧。

    也是因此,这些年来裴崇一直和各方交好,也一直希望南北局势维持住稳定,不要出现一个一统南或一统北的霸主。

    不管北军伐南,还是南军伐北,徐州都是最好最重要的跳板。

    愿望是好的,只裴崇心里也知,早晚也会有,天下诸侯割据到了最后,始终会归一的。

    至于说裴氏一统天下,作为诸侯之一的裴崇难免畅想过,但他看看左右邻居,整个人就落回地面,那点畅想顷刻消失无踪。

    前后左右都是强邻,而徐州由于地理原因,很难作为一个一统天下的大本营。

    所以裴家人的目标一直都是诸侯割据到了最后,能保住裴氏安然,至于最后胜利者这个,他们野望很淡。

    所以裴文舒才有此言,实在不行,他们和卫桓结盟,把姜琨摁下去。

    强邻环绕的局面破了,而一统北方的霸主却不是他们的敌人。

    “唔,大郎此言不无道理。”

    裴崇捋须沉吟,反复将利弊权衡了一遍,最后缓缓道“既如此,那我们就助卫桓一回罢。”

    他最终下了决定。

    裴文舒大喜,拱手“谢父亲。”

    裴崇拍了拍儿子的手“此事就交予你,切记”

    他郑重“一切谨慎,万万不可让姜琨察觉裴氏插手”

    裴文舒说的破而后立,固然触动了他心中天平,促使他最终下了决定。但上述说的和卫桓结盟什么的,那都是万不得已才会采取的备用手段。

    和卫桓结善缘,帮助他取出运回董夫人尸骨已经很足够了。

    裴崇可不想真掺和进姜琨卫桓的仇怨和大战之中,风险太大。

    裴文舒肃容“父亲,儿子知道。”

    作为裴氏的下一任家主,他知道轻重。

    裴崇最后叮嘱一句“事关重大,经手的人越少越好。”

    姜萱在信中强调的事,他也看见了。

    裴文舒点头,“儿子会慎之又慎。”

    “儿子这就去回信。”

    “嗯,去罢。”

    数日后,姜萱接到裴文舒回信。

    拆开一看,姐弟二人大喜“裴家在姜氏祖陵安插有人手”

    姜萱又惊又喜,将信递给卫桓“难为裴大哥了,他怕是早料想过这事。”

    裴文舒有人,这确实是大好事,只看她这般惊喜,卫桓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不过他也没说什么,接过信笺一目十行,道“那咱们该安排人过去了。”

    姜萱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那谁领头”

    这些日子,他们一直在做准备。潜入青州的人手已选了出来,都是擅长隐匿行踪,能骑能打应变能力强,岸上能奔水下能游的好手,一直在熟悉青州的舆图,目前就缺个领头的。

    “薄钧如何”

    卫桓心中已有人选,安排了自己亲卫营长去,薄钧还是薄氏的侄儿符白的表兄,绝对可信。

    薄钧锵声领命,立即下去准备。

    当天下午,一行人化整为零,乔装出发,潜入青州和裴文舒的人接头。

    卫桓姜萱借口巡视城防,在城头目送,还有符石。

    这任务薄氏不知,符石和符白却知道的。

    三人立在城头,目送小商队渐行渐远,符石收回视线,安慰姜萱“二娘莫忧,此事必马到功成。”

    姜萱“希望如此。”

    她有些心不在焉,举目眺望,直到小商队消失在黄土官道的尽头。

    暮夏时分,半下午的阳光依旧炙热,卫桓侧身遮挡,轻拥她的肩“我们下去吧”

    “嗯。”

    半晌,姜萱收回视线,随卫桓继续略略巡视城防,才登车回郡守府。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二人索性没有再去书房,手牵手回了后院。

    一身汗,命金嬷嬷打水梳洗清爽,又把姜钰叫来,三人一起用了膳,膳后把安排给弟弟仔细说了说,才各自回去休息。

    夜色渐深,一灯如豆。

    卫桓不在乎物质,姜萱也是,只到了如今,两人已什么都不缺,虽夏日炎热,只墙角还是放足了冰盆。

    软烟红的绡纱帐镂空又轻薄,丝丝凉意浸透,衾枕是冰蚕丝的,触手柔软凉滑,人躺上去一点都感觉不到夏夜的燥热。

    只姜萱还是睡不着。

    大约是心里存了事,她一反平日沾枕就眠,翻来覆去大半个时辰,就是睡不着。

    卫桓哄了又哄,温声低语宽慰,只依旧不大奏效,他倒是不乏不困,只被她拱来拱去,拱出了一身火气。

    索性翻身覆上去。

    本他心疼她,怕她累着让她歇歇,只这会看着反是累些的好,她累过了,自然就睡了。

    果然,放开手脚弄了两回,结束后没一会,她就阖眼睡了过去。

    玉白光洁的额头一层薄汗,卫桓伸手给她抹了,拨开她脸颊沾的碎发,低头亲了亲,腻着在一起温存了许久,他才肯叫水。

    怕弄醒她,他索性也没抱人入浴房,直接绞了巾子,给她擦干净头脸和身上的汗渍,十分仔细,打理妥当了,自己才匆匆擦了几把。

    烟红色的绡纱帐内,她侧身躺着,鹅黄的兜衣系带绕过精致的锁骨,肤白如玉,他随手放下帐子,躺上去将人搂在怀里。

    他很喜欢和她肌肤相贴的亲昵,胸膛贴着她的背部,紧紧挨着。

    不过他怕她着凉,不忘扯过薄被,给她盖住腰腹。

    盖好了被子,带着茧子的大手很自然放在她的肚腹位置,掌下光滑平坦,他忍不住摩挲了一下。

    忽又想起前些日子和舅舅的对话。

    先前来宣和的路上,符石特地寻他私下说话,说时间不赶的话,慢些无妨。

    他又隐晦问了问可有敦伦,就怕小夫妻年轻没经验,有了都不知道,这东奔西跑会出什么意外,致使遗憾。

    卫桓这才恍然,含糊摇了摇头。

    行军当中,他和姜萱一般没怎么亲近的。

    但之后卫桓也注意起来,毕竟说没有也不是绝对,大胜后稍稍放松,偶尔忍不住一回也是有的。

    之后,他就不让姜萱久骑马,让她坐车。

    恰好夏日炎炎,姜萱从善如流,倒没觉得奇怪。

    这回又想起来了。

    卫桓轻轻摩挲她平坦的腹部,若是有了,那就好了。

    他都想象不到,自己到时会有多高兴。

    这会儿光是假设一下,他就说不出的期待鼓噪。

    唇角翘起,卫桓俯身,亲了她的脸颊一下。

    再说薄钧那边。

    离开宣和后,他们没有一路急赶,反而是像普通小商队那边昼行夜宿,在第七日抵达青州。

    在青州西边睦县,他和裴文舒遣来人接了头,双方谨慎对过全部暗号,这才确信。

    来接头的人叫王显,是裴文舒亲卫队长王明的亲弟弟,接了人以后,他一边引着薄钧等继续往东徐徐缓行,一边火速往徐州传回信报。

    该安排部署的,裴氏父子这些天已悉数传令下来,裴文舒看罢讯报“回信王显,让他们先赴长陵,准备接应祖陵那边。”

    “一切按计划行事,任何人等,守口如瓶,不得有误。”

    “是”

    王明匆匆出门,安排心腹传讯。

    一切都秘而不宣,哪怕裴文舒身边,除了王明等几个经手的心腹,其余人等俱一律丝毫不知。

    只不知归不知,王明这几日频繁进出,神态也十分郑重,却是瞒不过近前的守卫及下仆的。

    裴文舒院内有一个叫芮富的下仆,虽进不了屋伺候,也接触不了小厨房茶房这些关键地方,但却是个负责车马骡轿的小管事。

    这人,就是被姜钦收买的那个眼线。

    平日传信,有重要事情立马传报,若没有,则半月传一次,不拘什么日常琐事,总归禀一禀。

    这天又是半月一传的日子,他想了想,便将这事也写了上去。

    其实这种事情也常有,毕竟徐州裴氏这么大的家业,盐道也通往四方,作为下一任家主的裴文舒,要忙的明暗事务实在太多了。

    芮富没有放在心上。

    密信数日后传至渤海郡,接讯的冯平也没太放在心上,不过姜钦接过打开看过,正要阖上时,却莫名心中一动。

    他重新将视线放在密报上,盯了片刻。

    “主子,怎么了”

    姜钦微摇了摇头,讯报并没什么,不过眼下青州和卫桓正对峙着,大战随时将兴,而裴文舒,一直向着那边的。

    他略略沉吟,吩咐“你传信芮富,让他查查裴文舒近日可有什么异常举止。”

    他食指轻敲了敲书案“比如,收到什么莫名的信,或许和裴府君争执之类的。”

    既然有怀疑,那就查一查。

    “让他小心些。”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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