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文星是在花园鱼池边找到陛下的。
已过古稀之年的老人, 独坐池边，有一下没一下地往池中投食, 引得水中锦鲤团团转, 自己却抬头看着远方。
短短月余，他已是满头白发，身姿仍然挺拔却终究难掩老态。
慕文星轻声“爷爷。”
老人听到声音, 转头，道“文星来了。”他看了眼他身下的轮椅, 问“怎么坐上轮椅了”
“最近瘦了些，义肢都拿去调整尺寸。坐着也好, 去哪都有人推，省力。”
老人叹了口气“你最近受累了。”
“这是孙儿的职责。”慕文星正色道，“爷爷更辛苦。”
“这几天我在想, 或许是我早年杀戮太重, 都报应到了儿孙身上。”老人话中有股苍凉感, “先是你父亲，现在是阿琰。”
皇室势微, 当今陛下只得二子一女, 长子生性风雅喜舞文弄墨, 幼子继承了他的脾性, 却正当壮年战死沙场，留下唯一的残疾儿子。
慕文星自幼聪慧, 遇事冷静, 从不感情用事, 是个很好的苗子，无奈天生双腿有疾，未成年便开始使用义肢，无法上战场。
倒是长子生下的阿琰，没有随了父亲，倒更像爷爷的性子，骁勇善战且冷静自持，却不想，如今躺在床上毫无意识。
“阿琰吉人天相，定会转危为安。”慕文星安慰道。
“我也许不该让他去前线。”
之前便有不少官员提议，让慕子琰只在皇宫中学学骑射礼仪就好，被陛下一一否了。
不上战场，如何知治国平天下不易，如何淬炼钢铁意志。
慕文星温言“爷爷千万不要自责，皇室子弟，理应冲锋陷阵在前。”
老人又叹了口气，问“你今日来找我，有何事”
“近日，贵族特权引发的争论甚嚣尘上，再加上前段时间前线站败孙儿认为，这与皇室太过神秘有关。若此时公开阿琰重伤的消息，让百姓对皇室有更多了解，知晓个中辛酸，或可平息部分民怨。”
贵族与平民的矛盾由来已久。过去皇室子孙多，总有一个两个乐于和平民打成一片。这些年，皇室子孙稀少，各有各的任务，与公众的接触越来越少，使得双方矛盾再次显露。
老人何尝不知这些，他看了眼面容平静的青年。由于先天残疾，他这个孙子注定与君位无缘。法官在继承顺位上，也早就将他排除在外。
不过，如今皇帝并不独大，君位也只是一个职务。
“理智是你的优点，太过理智是你的缺点。作为上位者自然是好的，但作为一个人，无悲无喜，总归少了点情感。”
“孙儿知错。”
“我没有批评你。我只是不想太早公开阿琰的消息，到时立储之争又要起来。你也知道，如果真让长懿继位，皇室就彻底沦为帝国吉祥物了。”
慕长懿是陛下长子，阿琰的父亲，常年在外游山玩水画画写生。慕文星记忆中就没见过这位伯父几面。这次阿琰重伤，他还是从另一星球赶回来的。
纵观整个皇室，唯有阿琰继位，才有可能挽回皇室势微的格局。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陛下”有侍官打断祖孙二人谈话，急道，“殿下醒了”
慕子琰苏醒的消息并没有传很远，只通知了陛下，恰逢慕文星也在，便一同过来。
让他二人意外的是，阿琰不但没有昏迷许久醒来的迷茫，反而条条道道地分析了一遍前线失利的原因，并最终将箭头指向变形虫，以及疑点最大的尤家。
“意识转移的原因尚不清楚。好在孙儿运气好，一路有贵人相助，得以顺利返回。”慕子琰靠坐在病床上，沉声道。
茫茫宇宙，什么神奇的事情都会发生，饱经风雨的老皇帝并没有太过惊讶。
慕文星甚至直接分析起来，他是历史教授，对军事历史了如指掌“我以为变形虫不会参与到战事中。”
变形虫因其特殊的生理结构和性格特质，一直以来，都被严重忽视了。历史上，它们也的确从未参与过任何一次战斗。
“具体情况还需要抓住一只细问。”慕子琰回道，“现在我们要想办法把它们引出来。”
老人赞许地点点头。他这两个孙儿，性格虽不同，却同样地冷静理智，哪怕是刚从昏迷醒来，也能立刻进入状态，从来不用他担心。
“你是不是已经有计划了”慕文星问。
慕子琰点头，开口“公开悬赏。就说我在战场重伤，下落不明，凡是能找到我的，不论生死，必会重金酬谢加官进爵。”
“这样正好给变形虫一个光明正大冒充你的机会。”慕文星接道。
慕子琰“它们必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我们再暗中排查那些长期称病的官员。能修改边境检查环节的人，星轨厅疑点最重。”
“现在外面都在传你重伤昏迷，看来第一步是要官方出面辟谣了。”慕文星笑道。
皇帝爷爷看着慕子琰道“既然已经有了眉目，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文星去办，你刚醒，别想太多，等下叫医生好好检查一遍。”
慕文星附和“要快点通知王妃，她这个月不知道哭了多少回。正好这个计划里，你不能现身，安心在皇宫养着。完事后，直接去上学。你这么大了，不要老上战场，跟着爷爷学学治国之道。”
他们说话的工夫，医生就到了。一通检查后，王妃也来了，抱着儿子就哭，被老皇帝训斥不经事，这才停住。
慕子琰惦记着莫优，又不好当着这么多人面细说，只得等大家陆续离开，才单独叫住慕文星。
“堂哥，这两天有没有人到帝国大学找你”
“你病倒后，我帮着爷爷处理事情，有段时间没去学校了。”
“我这次能回来，多亏了一个人帮忙。我之前以为自己醒不来，让她去帝国大学找你。她若找不到你，一定会着急。”
慕文星听完，点点头“我等下就回去，他叫什么长什么样”
“她叫莫优，长得很漂亮，黑色长发，很直，深棕色的眼睛。爱笑，但笑得有点假”慕子琰说的时候，不自觉弯起唇。
慕文星略有惊讶地看他一眼。
慕子琰立刻意识到自己描述得太详细了，他咳了声，解释道“为了让你相信她，我把储物柜密码告诉她了，作为证据。”
慕文星若有所思“原来是个女孩子，我以为能带双火从流放星一路过来的，会是个体能强悍的男人。”
“她也很强。”慕子琰笑道。
慕文星弯唇，说“好，等我找到她，会替你好好感谢她。”
“不，你带她来皇宫，我亲自感谢她。”
慕文星敛了笑，问“若被爷爷看到，你怎么解释”
“据实相告。”
慕文星看着他，平静地问“她只是你的恩人吗这一路很长，你们有没有发生其它事情”
慕子琰顿住。堂哥先天残疾，聪明又敏感，必是从自己的话里听出些不同。他很信任慕文星，就像爷爷说的，堂哥对帝国的忠心无人能比。
但他忽略了一点，正因为忠心，会让堂哥下意识排斥可能引起不安的分子。
慕子琰觉得有必要让他对莫优重视起来，便直视他双眼，缓缓道“她现在只是我的恩人，但以后，就不一定了。”
慕文星眼眸沉了沉，随后笑道“好，有她消息我立刻通知你。”
等慕文星离开，慕子琰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便打开通讯器，一阵“哔哔哔哔”音过后，数百条未读消息闪过。
他没有看，直接连通安木直。
“安木直。”
“我天，你小子死哪去了一直叫你也不回。到处都在传，说你重伤昏迷。”
“我是重伤昏迷了，事情有点复杂。现在与我有关的事，机密等级为最高。”
最高机密等级，意味着与慕子琰有关的一切事都不可以提，有人问起也不可以回答。
安木直是做参谋的，日常接触机密文件，听到这话，虽然心里仍有疑问，还是立刻按规定回道“是”
他犹豫了下，问“那你联系我是”
“帮我查个人，莫优，莫名的莫，优秀的优。在十七号之后进入帝星。她出现的所有地点都报给我。”
定位公民信息是法律禁止的，但安木直是军区参谋，有这个权限。
慕子琰说完，对面已经开始查了。
“目前帝星上一共有十七个叫莫优的”
“她是流放星星籍，第四号流放星。”
“流放星”
“对。有消息吗”
“没有，加入星籍检索后，一个都没剩了。”安木直给出最后结论，“她没在帝星。”
“不可能。”慕子琰板直身体，肯定道，“你再仔细看看。”
“这是智脑选出来的，我再怎么仔细看，还是一条匹配的都没有。”
慕子琰眉头皱起。不是说只抓机器人吗为什么没有她入境信息，难道被抓走了
就算被抓走也会有指纹录入环节，除非是被人暗中关押。
相处一路，慕子琰相信莫优不会那么容易暴露。
但只要她进入帝星，不管是出租还是坐公交，都要录入指纹，怎么能没有消息。
他暂时停止思考，又问“戎经纬你知道吗”
安木直略作思索“戎家以前犯法被流放的人工智能学教授”
“就是他。我要他生平详细简历，发到我邮箱。”
“直接让档案馆给你出一份不就行了。”
“这是我私下查的，不想让人知道。另外，还有莫优，她是戎经纬在流放星收养的孩子。她的资料这边可能没有，要从流放星调档。”
调档这种事走官面确实麻烦，说不定还要被陛下问怎么回事。
不过安木直觉得，他也得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你从哪知道这些人的”
“说来话长，懒得说了。”慕子琰直接回绝，“你那边消息快，帮我盯着点，有莫优消息立刻告诉我。”
“这是命令，还是私人”
“是我私人拜托你帮个忙，就当还那六十万了。”
“”
“对了。”慕子琰有些抱歉地说，“莫优知道你以前的，也知道那六十万，是我说的。当时情况紧急，只能用这个消息取得她信任。”
“我不懂，”安木直的声音略微缥缈，“到底什么样的紧急情况需要出卖我的隐私”
“这事说来话长，”慕子琰顿了下，“就懒得说了。”
安木直您推朋友出去扛刀时，能不要这么理直气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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