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玉宇抱着一大碗蔬菜沙拉坐在放映室里,一边吃一边看卢轶给他放的卢蔚澜音乐会的录影视频,吃得津津有味,看的聚精会神。
卢轶坐在盛玉宇旁边,神情显然比悠然自得的盛玉宇要焦躁。盛玉宇舔了一下嘴,把沙拉往卢轶那边递了递,“衡星管家的手艺不错,你要不要尝一点?”
卢轶扫了一眼被盛玉宇搅拌的黏糊糊的沙拉,嫌弃道:“你都吃成这个恶心样子了,我才不要。”
盛玉宇嘿嘿道:“要不你让他再给你做一份?”
“不需要。”卢轶低头看了下腕表上的时间,抱怨道:“都去琴房一个多小时了,谈什么还没谈完……”
盛玉宇视线转回荧幕上,舞台上的灯光几经变幻,他的瞳孔在一瞬被映照的明亮异常,“说起来,你知道衡星管家为什么这么讨厌容话吗?明明我们容话是个好孩子。”
“我哪能知道。”一提起衡星,卢轶的口气就带上了刺,“他这个人有点不正常,我家雇他来明明是让他来照顾我小姑,结果他一把年纪竟然大字不识一个,基本生活常识一窍不通,长那么大块头跟白长了一样。”
盛玉宇疑惑道:“他不是管家吗?既然什么都不会为什么又要雇佣他?”
卢轶冷笑;“脸长得好呗,专迷我小姑这种大龄天真女青年。”
盛玉宇舀了一口沙拉喂进嘴里若有所思,含糊的说:“喜欢他的脸干嘛不找他做男朋友,非要做管家……”
“你不知道……”卢轶拧着眉,“我小姑两年前出了次车祸,差点残了,没人照顾根本不行。”
盛玉宇啊了一声,“怎么回事啊,我没听说卢老师出国车祸啊?”
像卢蔚澜这样在国内享有盛誉的女钢琴家,要是出了车祸早就不知道上了多少头条新闻报道。
卢轶说:“我们家买通了报社媒体,把新闻给压下来了。”
盛玉宇似懂非懂,“不过卢老师好端端的,怎么就出车祸了?”
话音刚落,荧幕上演奏的乐曲陡然一变。
《水边的阿狄丽娜》在放映室里响彻起来。
屏幕里的卢蔚澜光彩夺目,举手投足之间充斥着一名钢琴家应有的骄矜和优雅。
这是两年前的卢蔚澜,结束最后一场个人独奏音乐会时的录像。
卢轶看着荧屏里的亲人,眼睛里弥漫着一些浅显易懂的哀意,但这种情绪稍纵即逝,他似自嘲似叹息般开口:“是啊,好端端的在家里待着怎么可能会出事?”
“可谁让她偏要去追逐她那虚无缥缈的爱情……”
卢蔚澜和那个男人约在一处僻静的海边碰面,因为男人的要求,他们两人从来没有面对面说过话,而是隔着一块两三人高的礁石。
在夜色里,男人面朝着海,她则背对着海。
这样的交谈,让卢蔚澜觉得十分奇妙。
不过说是交谈,又有些勉强。因为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卢蔚澜一个人在讲话,而男人更像是一个倾听者,听着她从钢琴说到生活,从梦想说到现实。
卢蔚澜不讨厌男人的寡言,因为男人总会在她抛出一些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无聊的问题时,三言两语就替她化解了尴尬。她并不十分擅长言辞,而男人的存在却让她觉得无论自己说什么样的话,都不用顾虑。
长期生活在公众视野下的人,即便不愿,偶尔也需要戴着面具做人。
可和男人在一起,她却觉得是前所未有的自在,无拘无束。
喜欢上一个人并不需要多长的时间,对方不经意的一句话,就能轻易将她迷的神魂颠倒。
更何况,这个男人还拥有一副天籁之嗓。
每当深夜他们离别时,男人总会隔着礁石低低的吟唱,伴随着海浪声,传进卢蔚澜的耳中,像是在送别她的离去,又像是再期盼他们明夜的相会。
爱上一个人,大约只需要一段低吟浅唱,便能让她如痴如醉,无法自拔。
这样的时光,卢蔚澜体验了半月之久。
深夜无人的海边,月下浪漫的私会,窥不见对方面容的神秘。
这一切让卢蔚澜既觉得美好甜蜜,又有一种背德的紧张。
她跟男人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我们这样就好像是在偷情一样。
男人听后陷入有史以来他们二人交谈时最长的沉默。
卢蔚澜却不想放弃,她隐约能感受到男人也是喜欢她的,于是她提出想要和男人见面,以恋人的形式。
她早就想见男人一面,拥有美妙歌喉的无名音乐家,一定有一张能让她怦然心动的脸庞。
对自己恋人容貌的期许,从她不经意间流露的语气里暴露出来。
男人又陷入了一场极长的沉默,就在卢蔚澜以为自己的提议会被拒绝时,男人却同意了。
她至今都还记得那夜的月色极亮,海上风平浪静,男人悦耳的嗓音清晰异常。
他说:“蔚澜,我想好好的留在你身边。”
那一刻,卢蔚澜觉得世间多么动听的情话,也抵不过男人这几个字,让她心潮澎湃。
然而现实却总是无孔不入,叫人防不胜防。
她画了平生最精致的妆,穿了衣橱里最令人侧目的衣裙,失控的轿车从对面急速开来,她甚至连转动方向盘的力气也没有,蔚蓝色的裙子被鲜血染黑,浑浊不堪。
卢蔚澜是幸运的,肇事者醉酒驾车,连车门都没关紧,事故发生时被甩飞出去撞到电线杆上当场死亡。
而她只是腿脚轻伤,手腕重伤,终身不能再弹钢琴了。
至少保住了命。
可卢蔚澜也是不幸的,她在病房里躺着,其间一直半梦半醒,等到能下床时,已经过了一周。她不顾家人的极力反对,最终在卢轶的陪同下到了她和男人常相会的海边,什么也没了。
她的恋情,甚至连开始都算不上,无疾而终。
只有一颗遗落在细沙里的海色珍珠,蒙尘后变得黯淡。
她开始发疯的寻找男人的下落,从那夜初遇的庆功宴开始找起,可询问下来,那场宴会根本没有邀请过什么音乐家。
那她见到的又是谁呢?
家人朋友都以为她是车祸之后受了刺激,爱上了一个在脑内臆想出来的人,可卢蔚澜清楚的知道,那不是臆想。她甚至到现在还能忆起男人歌唱时的娓娓动听,令她甘愿沉沦。
她弹不了钟爱的钢琴,还遗失了唾手可得的恋情。
可怜,又可笑。
录像视频播放结束,黑屏几秒之后,又开始从头来过。
盛玉宇吃完一碗蔬菜沙拉,打了个响嗝,把沉浸在思虑中的卢轶震醒了回来。卢轶和盛玉宇挨得近,被这声响嗝喷了一脸的沙拉味,卢轶一边用手扇着面前的空气,一边嫌恶的快步走出了屋,“容话的朋友怎么就这么没素养……”
卢轶走后,盛玉宇像是控制不住一般又接二连三的打了几个饱嗝,等他打到第八个饱嗝时,将手里的沙拉碗放到一边,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录像里的曲目变成了《野蜂飞舞》,旋律激进,变幻极快,诡谲莫测。
盛玉宇在音乐声下走出了放映室,他望着空荡的走廊,一向含着腼腆笑意的面容上,透出几分阴森。
“哥哥,我饿了。”
他不知是在跟谁说。
“有鱼的腥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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