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约法三章

    何砚之神色古怪,完全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来挽回自己岌岌可危的形象。

    “何砚之……何砚之……”俞衡把这名字反复念叨了几遍,忽然做恍然大悟状,“哦,你就是那个拿奖第二天就出了车祸的明星吧?”

    何砚之本来被他念名字,还觉得这声音怪好听,念得他心里怪痒的,等对方接上后半句,他瞬间嘴角一扯,什么情绪都荡然无存。

    真好,能以这样一种独特的方式被人记住,其实也是空前绝后的。

    “听说你在大雨天里上了王山死亡赛道,”俞衡换了个更加放松的坐姿,好像想把这话题继续下去,“为什么想不开?”

    “往事不堪回首。人生嘛,还不就是作死作死与作死……一直到真的把自己作死。”何砚之垂下眼皮,又掀起来,“不说这个了——言归正传,你要六万工资我可以开给你,不过我有几个条件。”

    俞衡点点头,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既然你说你什么都会,那我就不客气了。”何砚之整个人融进阳光里,显得有点虚幻,好像下一刻就要散了似的,“第一,做饭。不需要一日三餐,早饭不吃,我起不来,你每天负责两顿就行——有问题吗?”

    “没有,”俞衡往四周看了看,“不过我有点好奇,你原先家里也雇了保姆吗?谁给你做饭?”

    何砚之支吾一声:“原先……雇了个小时工,每天定时定点来送饭、洗衣服、收垃圾什么的,不过最近她有事回老家了,我又不想换来换去适应他们做饭的风格,就只找了个帮忙收拾的,吃饭一直叫的外卖。”

    俞衡非常惊讶:“你都这样了,还叫外卖?不怕吃出毛病来?”

    “所以我这不是找你来了。”何砚之有点不耐烦地摆摆手,续上之前的话题,“第二,我需要你住在我家,你刚说你还要考研,可以把你的东西搬过来,我不会影响你复习。”

    “这个……”俞衡稍作犹豫,“也行,反正我这学期结课了。”

    “那你就住那屋,”何砚之伸手一指,“跟我房间不挨着,如果晚上我弄出什么动静来,你装听不见就行了。一般不会,我这房子隔音效果挺好。”

    俞衡还没理解他这个“动静”指的是什么,也没问:“还有第三吗?”

    “第三……”何砚之想了想,似乎觉得有点难以启齿,半天才说,“别的不用你伺候,只有一件事,你得帮我洗澡。”

    俞衡忽然笑起来:“这有什么问题,你又不是女的。”

    他说着视线在对方身上逡巡一圈:“其实更苛刻的要求也可以哦,比如……需要帮你换尿不湿吗?”

    何砚之:“……”

    退休老砚哥表情扭曲了。

    许久他深吸一口气,非常头痛地一撑额头:“我谢谢你了,我还没残到那种程度,你可盼我点好吧。”

    俞衡从善如流:“好的。”

    “那你今天就收拾收拾,准备搬过来吧,”何砚之伸长胳膊从茶几上抽了张A4纸,执起签字笔在上面写下几行字,并签上自己的名字,“合同什么的就免了吧,你签个字,这条儿你收着。反正我现在也跑不了,而且我这么个名人……是吧,你不用担心。”

    俞衡很痛快地签了字,把那一纸“合约”折起收好,顿了一会儿才说:“我有个不情之请,可以提吗?”

    “你说。”

    “你能不能先预支我一个月工资,”俞衡语气难得有点虚,“唔……半个月也行。”

    何砚之:“……?”

    现在的小孩儿们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才第一天就想拿钱跑路?

    “是这么回事,”俞衡见他脸色不太好,忙解释说,“我一个哥们跟人打架,打得挺严重,进去了,现在我得给他捞出来,所以才出来找兼职。”

    何砚之莫名其妙:“你哥们进去了,让他父母捞他啊,你捞他是什么操作?”

    “他跟他家里关系不好,”俞衡叹气说,“我们找过他爸妈,他爸说不管,还说他一辈子都别出来才好。”

    何砚之听完忍不住“嘶”一声——这话怎么跟他家老头子生前说过的话那么像呢?

    也许是“同病相怜”,或者“臭味相投”,何砚之手指敲了敲太阳穴,决定退一步以表达自己确实需要保镖兼保姆的诚心:“要不这样吧,你先给我干一个礼拜,如果你表现好的话,我就预支你一个月工资。”

    “好,”俞衡相当识趣地答应下来,又看了一眼时间,“那我现在回去收拾东西,顺便买点菜回来。”

    他说着走向厨房,何砚之冲他一摆手示意他回来:“别看了,冰箱里啥都没有。”

    俞衡只好折返:“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随便,能吃就行。”

    俞衡重新背上双肩包出了门,临走之前何砚之给了他一串门钥匙,以及小区的“嘀嘀抬杆”卡。

    何砚之目送他离开,忽然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有点虚幻——他向来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就这样不人不鬼地在家待了一个来月,只感觉自己要发霉了。

    这段时间里他先后经历了车祸、跟公司解约、与狐朋狗友的塑料兄弟情破裂等等一系列打击,虽说归根结底都是自己作的,可要说内心毫无波动那是不可能的,加上身体状况堪忧,他觉得自己每天都在濒临崩溃的边缘徘徊。

    尤其是夜里的时候。

    所以才想找个人过来陪着,什么保镖保姆那都不重要,主要是想找人说说话。

    就算不说话,能看见活物也行。

    俞衡的突然出现,便好像是往他这间漆黑且死气沉沉的房间里投下了一片阳光,鲜亮且鲜活,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何砚之被晒得直犯困,坐得时间太久,也开始腰酸背痛了,索性操控着轮椅把自己挪回卧室,爬上床准备小睡一会儿。

    车祸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二十来岁的小青年儿,还能再蹦跶个十来年,现在才体会到早年作的死,都是给日后挖的坑。

    现在流的泪,都是当初脑子里进的水。

    他感觉自己已经困得不行,可脑海中一直有点什么东西在拽着他,不想让他入睡。他就在这种半梦半醒间徘徊了半个小时,忽不知怎么竟一个惊悸,浑身一哆嗦,陡然清醒过来。

    从梦中突然惊醒的时候心跳会加速,他只感觉一阵心慌气短,有点“要死要死”的。

    何砚之瘫在床上放空自己,好不容易平息下来,一时有点心有余悸,不太想继续睡了,遂拿起手机准备耍一会儿。

    他本想戳进微博,可不知怎么竟点进了来电记录,鬼使神差地给俞衡的号码加上备注,收进联系人里,又嫌位置太靠后,在前面加了个“A”。

    虽然知道他收拾东西还要去买菜肯定不会太早回来,可内心有种担忧在悄悄酝酿,总感觉这人啥也没扣在他手里,想一走了之也非常容易。

    至于那一纸“协议”,根本没什么太大作用,现在在对方手里捏着,等于单方面约束他自己的。

    何砚之想了想,觉得这不符合自己的作风啊。

    他堂堂一个黑粉遍地的祸害,怎么有朝一日居然沦落到这种地步?

    真是世事难料。

    他一时有些心酸,手指悬在那个绿色的电话图标上方,想点,却迟迟没有按下去。正当他犹豫之时,来电界面突然跳出来,手机也跟着响了。

    打电话的正是他刚刚备注上的“A俞衡”。

    何砚之被吓了一跳,手机差点飞出去,忙手忙脚乱地接起来,就听那边说:“我在学校了。我刚有件事忘了问你,我们寝室有只猫,之前一直是我喂,现在结课了,我两个舍友出去浪,三天两头不回来,另外一个也要考研不想照顾它——你介意我把它带到你家去吗?”

    何砚之平生最讨厌小动物和熊孩子,因此不假思索地答道:“介意。”

    “……那算了,”俞衡说,“我在学校找个领养的吧。”

    “嗯……你等等,”何砚之好像是听出了对方语气中透出的一丝丝失落,觉得自己欺负了小朋友,又“良心发现”地主动做出让步,“其实你带来也行,只要你保证它不闹猫。”

    “不会的,”俞衡忙解释说,“做过绝育了,疫苗也全,平常好吃懒做,给个地方就趴着,不折腾。”

    “那行,”何砚之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已经严重偏离了他的人设,满脑子想的都是“扣住他的猫就算扣住他的人了”,“你带过来吧,不过先说好,我不会帮你喂。”

    “当然不会麻烦你的,”电话那边传来一声“喵”,细声细气的,一听就是个太监猫,“我基本收拾好了,一会儿先把东西搬过去,然后再去菜市场。”

    何砚之应了声“嗯”。

    两人结束了短暂的通话,何砚之忍不住嘴角扬起——很好,他才刚在考虑自己没有能扣住保镖的东西,对方就主动给他送上门来了。

    并不知道电话那边,俞衡眉毛一扬,跟面前那只十五斤的大橘大眼瞪小眼:“猫属性啊……只能顺毛摸,不能逆毛摸……跟你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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