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砚之喝了两口粥,再抬头的时候,忽然感觉对方眼神有点不同寻常。
可具体是哪里不同寻常……他又说不上来。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面前这小子有点不怀好意。
但是看在他尽心竭力照顾自己的份上,还是装没发现好了。
卑微老砚总大概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会为了一个小保镖忍辱负重、装瞎作哑。
人生艰难,残疾人没人权了。
这二位各自心怀鬼胎,一时间谁也没出声,默默低头喝粥,貌似非常和谐。
可惜被何砚之遗忘在沙发上的小畜生却不肯配合,大橘翻着肚子睡到自然醒,随即来了个猫式伸展,“喵呜”、“喵呜”地爬起来,开始拿脑袋拱他的腿。
何砚之手一顿,扭头瞄它:“走开。”
猫听不懂人话,却好像能看懂人的脸色似的,大橘与他对视两秒,果断放弃这块难啃的骨头,一跃跳下沙发,无声地走到俞衡脚下,乖巧地蹲坐下来。
俞衡叹气:“你慢慢喝,我去喂猫。”
何砚之没表态,甚至没抬头,他正聚精会神地喝着自己的粥,加了糖的白粥散发着香甜的热气,缓缓淌进腹中,将他躁动的胃安抚了下来。
砚总以前牛逼的时候,什么山珍海味没尝过,却好像这辈子没喝过这么好喝的白粥,整个人竟有些恍惚,觉得以前过的都不是人过的日子,直到今天才被认真对待了。
这想法无根无据,甚至是荒唐的,可就是这么不可阻拦地在心里扎根下来,让何砚之自己都有点莫名其妙。
俞衡喂完猫回来,就看到他饥肠辘辘的雇主已经把一碗白粥喝完了,并且把碗底都刮得非常干净,让他仿佛看到了……他忘记喂猫时被猫舔得光可照人的猫碗。
小保镖心情复杂:“我再给你盛一碗?”
“不用了,”何砚之擦干净嘴,“麻烦你给我搬回卧室就行了,或者你把轮椅推过来我自己回去也行。”
俞衡果断选择了前者。
他是个合格的保镖,绝对不能累到他的雇主——哪怕轮椅是电动的。
冬天天黑得早,这才五点来钟,忻临市已经迎来了晚上。
生病的何砚之比以往精神更差,吃饱了就开始犯困,回到卧室后躺在床上,礼貌地进行“睡前玩手机一小时”活动,结果因为太迷糊,手机“啪”一下砸了脸。
何砚之:“……”
疼。
这一下直接给他砸清醒了,他揉着自己的鼻梁,眼泪差点没出来。
人落魄的时候吧,连手机都能落井下石。
愤怒的砚总把手机撇向一边,又暗自辱骂“喝粥催尿”,将自己挪上轮椅,到卫生间解决生理问题。
然后他就又想起了某人说“可以帮忙换尿不湿”的话。
自尊心严重受挫的砚总脸色灰败,心说自己要是真的到了那程度,还不如直接跳楼算了。
何砚之心里想着“俞衡”二字,从卫生间出来,还真就看到了俞衡,两人隔着一道厕所门遥遥相望,何砚之一愣:“你怎么在这儿?”
他允许他随便进出自己的房间了吗?
“我听到有动静,过来看看你要不要帮忙,”俞衡一本正经,好像自己真是个尽职尽责的保镖,伸手帮他推轮椅,“毕竟你这种发烧到41度都不肯说的性格,我实在是不太放心。”
何砚之一扯嘴角——不放心什么,不放心钱吧?
六万块呢,烧死了多可惜啊。
他内心吐槽,嘴上却一声没吭,被俞衡扶回床上,对方忽然道:“你手怎么这么凉?”
何砚之缩回自己的爪子:“嫌凉抱你猫去,你猫爪子热。”
俞衡:“……”
他又做错什么惹这位喜怒无常的雇主不高兴了?
他默然了一下,装作没听见这句充满火`药味的话:“我的意思是,你生病了今天也别洗澡了,不如泡个脚吧?驱驱寒。”
何砚之:“?”
泡脚?还真把他当老年人养?
听说现在九零后都开始注重养生,原来是真的?
何砚之拒绝的话还没出口,俞衡已经把洗脚水打了回来,他蹲下身,不由分说帮对方脱了袜子,捉着他脚踝轻轻碰到水面:“温度还可以吗?”
何砚之表情狰狞了:“你是在故意嘲讽我吗?”
俞衡:“……”
哦,他倒忘了,砚总下半身没知觉。
“你就是拿一百度的开水把我烫死,或者拿液氮给我冻死,我也感觉不出来的,真的。”何砚之面无表情,“你可以尝试一下,我不介意。”
俞衡赶紧服软:“对不起,我错了,我真不是故意的。”
何砚之从鼻子里喷出一声“哼”,低头坐在床边,看着对方的发顶。
热水缓缓飘着白气,俞衡专心给他洗脚,只感觉这一手握上去摸到的全是骨头。作为一个时刻关心雇主的保镖,他开始为某人的未来担忧起来,试探着问:“真的……好不了了吗?”
“大概吧,”何砚之对于这个问题倒并不避讳,他嗤笑一声,“谁知道呢,反正出院的时候大夫说让我别放弃或许还有希望……套话而已,明天就死的癌症病人他们也这么说。”
“我是无所谓了,”他耸耸肩,“反正看我好不了,他们就都开心了,生活这么艰难,就给他们这点乐子好了。”
俞衡无话可说。
“你大可不必这样,”何砚之又说,“我没要求的,你都可以不做,就算你献殷勤,我也不会给你涨工资。”
俞衡一言难尽:“你觉得我是在献殷勤?”
“难道不是?”
“……”
这回俞衡彻底不吭声了,气氛变得尴尬起来,只有不断响动的水声。
何砚之之前把手机扔得太远,现在够不回来,只能低着头,视线范围内会动的东西就只剩下俞衡一只。他看着看着,忽然鬼使神差般伸出手,轻轻按住了对方头顶。
俞衡:“……?”
小保镖疑惑抬头,正撞上某人略带惶恐的目光。
太尴尬了,莫名其妙伸手摸人家脑袋,回过神想赶紧把手收回来结果没成功,刚好被人抓现行。
何砚之浑身僵硬了,他沉默地维持现在这个姿势,故作镇定:“看什么,碰你不行?”
俞衡觉得他这反应非常好玩,下意识继续逗他:“没说不行,只是好奇原因?”
“……我看你头发挺浓密的,”何砚之半天憋出一句话,“丝毫不像为考研秃头的样子,所以想验验真假。”
他说着,还用力揪了揪对方的头发,以行动表示“我真的只是想验证你是不是戴了假发”。
俞衡:“……”
小保镖没忍住,三秒之后成功喷笑出声。
“……笑、笑什么笑?!”何砚之板起脸来,试图掩饰耳根一抹飞过的红晕,“我认真的好吗?以小见大懂不懂,你要是用考研骗我,就说明你人品有问题,人品有问题,我还能雇你当保镖?”
俞衡丝毫没理会他这拙劣的辩解,强忍笑意帮他擦干净脚,轻轻一抬,将他垂在床边的腿托回床上。
“有时候我真怀疑你的年龄,”他说,“我妹三岁的时候,分不清太阳和月亮,有回露馅了,大晚上跟我说‘哥哥今天的太阳好圆’,我就问她为什么要管月亮叫太阳,你知道她说什么?”
何砚之皱眉:“什么?”
“她支吾了一会儿,没承认是自己分不清,跟我说她想试试我的反应,看哥哥能不能发现她说错了。”俞衡继续忍笑,“你觉得,你刚刚的行为是不是跟她异曲同工?”
何砚之:“……”
什么意思?他似乎听出小保镖在嘲笑他幼稚?
惨遭嘲笑的砚总怒从心头起,可惜还没起来,已经被对方一把按平,被子紧跟着糊住他的脸:“病了就多休息,做那些无意义的辩解多费神。”
何砚之拉下被子:“你……”
“你不用说,我都懂。”俞衡截住他的话头,“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
何砚之:“我……”
俞衡:“我又不会把你丢人的一面拍下来发给别人,你就放心吧。”
何砚之:“……”
砚总被自家小保镖两句话堵得接不上茬,表情精彩、心情复杂。
他到底为什么要雇这么个玩意来的。
俞衡给他捂好被子,生怕他又着凉,手却往被子里探进去,顺着他的脚踝往上,轻轻按揉起来。
何砚之虽然感觉不到,可到底不瞎,他一脸警惕:“你干嘛?”
“给你按摩一下,”俞衡认真解释,“不然呢,我还能骚扰你不成?”
何砚之用眼神表达——那谁说得准呢?
俞衡无奈一笑,内心浮起一百个“您可真难伺候”。
简直跟他妹三岁的时候一毛一样,不给买糖就哭哭啼啼去他爸那里告状说哥哥欺负她,给买了买的口味不对还是要去告状。
……好歹也是个叱咤风云十余载的大明星吧?
何砚之并不知道小保镖在心里吐槽自己什么,也并不想知道,他十分不乐意长时间被人触碰,遂命令道:“别按了,省省力气,你不是要考研吗,你去看书吧行不行?”
俞衡并不抬头:“你这样长期不活动,肌肉会萎缩的,就算能好也要被你弄得好不了了。”
“说的好像你按了就不会萎缩了似的,”何砚之不甘示弱,“迟早的事,顺其自然吧。”
俞衡抿唇,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半分钟后他突然把被子掀开一角,看着某人露出的那截苍白的小腿,意味不明地笑起来:“我悄悄问你个问题,你悄悄地告诉我。”
何砚之:“?”
俞衡:“你是属于……天生就体毛不发达的那一类吗?”
何砚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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