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初夏,日头渐热,半早上天光正好,本是个闲散之人寻地方打盹,勤奋之人练功打坐的好时候,可藏剑峰上的人大都脚步匆匆。
千山明月阁
顺着游廊往里走,到处都是仙草奇花,浅淡草木香四溢而出,穿过游廊,阁楼后的百花园正热闹。
蜂蝶飞舞在千姿百态的花丛中,太阳快爬到了天空中间,暖意过了头,天儿逐渐炎热起来。
在一片花香中,蜂鸣声嗡嗡嗡,本就极度催人入眠,日头又晒得躺在花丛中的人昏昏欲睡,云锦白衣一角露出花丛中。
“啾”
一只花雀鸟轻盈的飞了过来,停立在一株紫梅梢头,低垂了小巧玲珑的脑袋,叫声蔫蔫的。
这个天气实在是适合睡觉,花丛中的人干脆睡了过去,即使听到花雀的叫声,眼皮子都没撩起来。
许是觉得日头晃眼,林糯,藏剑峰为数不多的“闲散之人”,翻了个身,侧躺在花丛中,好歹遮了些日光。
他长得白净,颜色偏淡的唇有些肉感,轻抿在一起,鼻梁挺直,为他增了分英气,不会让人把他认成女子。
偏淡的眉微皱,眼睛都没睁,伸手拂开了扫在脸上的枝叶。
总归来说,林糯相貌生的温和没有攻击性,若是笑起来,还带着甜甜的少年感。
平日里那双琉璃般透亮的猫儿眼圆润明亮,总是含着笑意,此刻合上了眼。
花枝微动,从他脸颊上扫过,长长的眼捷微颤,眉头轻皱,他还是没睁眼,想继续睡下去。
“林糯!”
一声怒气冲冲的女子尖锐叫声响起,同时那只花雀飞下梢头。
术法携着一阵浓郁灵气绕着花雀周身转动,卷起无数花瓣,花雀化为了一个头戴花色翎羽的娇俏女子。
“林糯,你说你,都被欺负到头上来了,你还有闲心思在这里打盹。”
云花蹲在林糯身边,脚下的花枝被踩倒,她也顾不得了,对着还在睡觉的人就开始了碎碎念。
“什么白衣剑尊,我看他沈寒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你跟了他这么多年,他倒好,转头就娶了别人,你亏不亏,当初还不如跟了我。”
头上翎羽随着云花激动地斥责而微微颤动。
“阿花,我好困啊。”
林糯声音困倦,睁开的眼睛看着又要闭上,花雀忍无可忍,伸手就拧住了林糯耳朵。
“人家把烟霞小筑都收拾好了,就等着成完婚搬进去,你再睡,再睡就什么都没了!”
云花快被林糯气晕过去,她性子本来就急躁,说话又快,林糯听得一个头两个大。
“阿花,我不喜欢沈寒了。”
林糯那双猫儿眼没了平日里的灵动,就连眼里的光都黯淡下来。
他这话说得极轻,又带着平时慢吞吞的调,让云花一时哑了声,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烟霞小筑是为藏剑峰峰主夫人准备的庭院,就连林糯都没住进去。
可现在,沈寒让人为那个什么绝音仙子收拾出来了,还把林糯拘在这千山明月阁里,出都出不去。
方才云花化了原形,小小的花雀混迹在普通鸟雀中,一路听着藏剑峰其他人嘴里说的八卦。
她脾气本就急躁,回来给林糯通风报信,谁知让她看见林糯在这里偷懒犯困。
可听到林糯这句话后,就连云花心里都一酸,她跟了林糯十年,从没见过林糯这样过。
十年前看见这个白皙秀气的少年郎,她曾想过把林糯掳去给她当压寨小郎君。
结果差点被沈寒给削平了山头,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林糯是喜欢男人的。
道侣还是那个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的沈寒,她一度痛心了许久,后来因着一系列原由,她不得不跟着林糯还有沈寒来到这藏剑峰,给林糯当了妖侍。
也没了睡觉的心思,林糯起身离开这里。
衣角拂过花枝,一头黑发也没心思打理,发髻歪斜,他干脆随手把头发扎高了,后脖颈处清爽了不少。
恢弘大气的阁楼里,林糯进了主屋旁边的屋子。
打开窗户,林糯手肘撑在窗沿上,支着下巴看外面。
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白皙小臂。
从这里看去,恰好是烟霞小筑的方向,只不过只能远远看着那里的七彩烟霞。
沈寒将他禁在了这千山明月阁中,在他昨夜喝了些酒,壮着胆子闯进主屋质问沈寒为什么要娶绝音仙子后。
沈寒看着他,表情是一如既往的没表情。
等林糯以为不会等到他的话后,沈寒却开口了,声音冷冽浅淡。
林糯,我以为你早该知道。
这是沈寒对他说的话。
林糯站在原地,沈寒从他身旁经过,他转身,看着那个一身冷傲又孤清的男人缓步往外走,白衣飘逸,似乎在下一刻就可以远离他。
是了,娶一个男妻,是沈寒身上最大的污点。
他原本该是那个不染微尘高高在上的剑尊,却被他拉下这浊世,染了污迹。
——
日暮西斜,山峰间轻薄的云雾缥缈流动,煞是灵动好看。
千山明月阁在藏剑峰的最高点,也是最中间,最大的阁楼,视野宽阔,一切美景尽收眼底。
都说高处不胜寒,可这里有着阵法聚灵,并不像平常山峰一样。
原本的千山明月阁灵气浓郁到极点,是藏剑峰人人向往修炼的地方,四季如春,风景如画。
不过林糯在这里看了两三年没有过任何变化的春景后,就央着沈寒改了。
当时即便沈寒再不耐烦,还是顺着林糯心意,用阵法使得这里同人间一样,有了四季的变换。
峰主大婚,除了林糯以外的人都在忙碌,这里也有不少人进进出出的。
林糯躺在床上眼眸微阖,耳朵却听着外面的动静。
神识微动,一缕神念探了出去,林糯“看到”连主峰的千山明月阁里,到处都挂上了红绸红灯,为沈寒新婚添喜。
大红喜意刺痛了林糯,他几乎是落荒而逃一般,收回了神念。
听云花跟他说是一回事,可自己亲眼看到,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心尖都似颤了颤,泛上种酸涩之意。
眼捷微颤,林糯依旧没有睁眼,装着自己在睡觉的样子,昨夜之后,他再不敢去找沈寒。
良久,挂在墙壁上的一副美人踏春图被风吹动,底部画轴轻轻撞在墙上,发出声响。
林糯缓缓睁眼,那双圆润的猫儿眼依旧黯淡。
美人图里走出来一位浅绿薄衫的美人。
碧玉簪松松挽起黑发,长发垂腰,手执轻罗小扇微微掩面,肤若凝脂,柳眉如烟,一双含水美眸轻眨。
“糯糯。”
美人声音温婉柔和,芊芊细腰微摆,衣摆逶迤拖地,款款朝林糯走来。
云画在林糯身旁坐下来,手中宫扇轻轻放在床边,被遮掩的下半张脸露出来,果真是个美艳动人,眉目如画的美人儿。
“阿画。”
林糯失魂落魄般看着房顶,嘴里说出的话却让云画无奈轻摇头。
“阿花揪疼我了。”
有些慢的腔调是云画熟悉的,林糯声音轻缓,可她还是听出了他的委屈和难过。
自从那天林糯从天湖边跑回来后,云画看他红了眼睛,眼泪在打转,可就是不哭。
“那,我帮你揉揉。”
说着,云画伸手拂上了林糯右耳,林糯惹云花生气的时候,云花总是揪他这只耳朵。
玉白指尖触感温热,那双手也极美,动作轻柔。
然而在下一刻,云画却忽然消失,原地只留一阵轻烟,再往墙上看去,美人图上消失的美人又回去了。
沈寒突兀的出现在房里,神情冷峻,眼里似有点点寒芒,漫不经心扫过美人图,一阵风吹过,美人图眼看着要被送出屋外。
躺在床上没有任何动静的林糯终于有了反应。
他坐了起来,抬眸看向沈寒,又极快垂了眼,轻声说道:“沈寒,你把美人姐姐还我。”
两人一坐一站,都是一袭白衣,可却是两种全然不同的感觉,沈寒身姿挺拔,负手而立。
良久,看着坐在床边,始终不肯抬头看自己的林糯,沈寒终是先妥协,薄唇微抿,似是透着不悦。
美人图被术法卷了起来,落在书案上。
林糯看了一眼美人图,知道已经被沈寒封印了,按照往常的惯例,三天后阿画才能重新出来。
又低下头,林糯此刻并不想看到沈寒,更不想跟他同处一室。
视线里的云锦白衣和沈寒身上的料子是一样的,而林糯穿着,平日里就像是个灵动的白衣少年郎,和白衣剑尊骨子里透出来的冷冽肃杀气息完全不同。
当初林糯为自己和沈寒穿同样颜色的衣服感到喜悦,然而现在,他却忽然不想穿了。
“顾倾三日后回来,这是他带给你的。”
沈寒手里提着一个忽然出现的精巧食盒,这和他往常不食人间烟火的外表全然不符。
顾倾是沈寒的徒弟,却是林糯带大的,虽然总是冷着那张冰山脸,可对林糯到底是亲近的,甚至幼时被林糯骗着叫过爹爹。
顾倾这时候回来,也只能是参加三日后沈寒的成婚大典。
林糯原本还算挺直的腰背瞬间垮了下来,他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解契吧,沈寒。”
林糯疲累的哑音响起,他仿佛已经累到了极点。
然而听到这话的沈寒,墨发无风自动,表情冰冷到极点,直直盯着面前这个人,眼里似有滔天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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