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杨珊冲出小屋, 顿感浑身一松。
那种全身皮肤都仿佛被人拿着锥子扎、又痛又痒、让人恨不得把一身的皮都抓烂的难忍疼痛消失了, 只有身体各处体表的酸麻感和整个脑袋快要被挤压爆炸的后遗症还在,提醒人刚才所受到的莫名痛苦并不是错觉。
紧绷的神经得到松懈, 杨珊“噗通”一声跪坐在地,这才发现自己一身是汗,额前的头发都贴在了脑门上。
这时杨珊发现陆染风倒在她身前不远处, 正脸朝下,生死不知。
杨珊连忙放下包着两具尸骸白骨的外套,忍着头昏眼花的晕眩感强撑着站起, 跑到陆染风旁边看情况。
万幸,陆染风还活着, 杨珊将她翻过来时她还细微地呻吟了一声。
显然, 她似乎也遭受过什么巨大的痛苦, 面色苍白、面颊潮红, 满脸汗珠尘土, 眉头几乎拧在一起。
杨珊松了口气,正准备抬头找周老憨时,耳边便响起那个冷冰冰的机械音
同时听到这个机械音的,除了清醒着的杨珊外,还有另一人
老刘头家,二楼走廊厕所。
正在洗手的苗薇,整个人身体忽然僵住。
她盯着自己沾满洗手液泡沫的双手呆呆地看了两秒, 忽然抱头尖叫。
“啊啊”
下一瞬间, 有些土气的大圆洗脸镜和淌着血水的白瓷洗手台从她眼前消失, 她重新回到进入任务时身处的空间,她所加入的任务者俱乐部小队会议室中。
苗薇抱着肩膀慢慢蹲下,强烈的后怕和恐惧几乎淹没她的理智,让她除了惨叫外做不出其它反应来。
“呜呜啊啊啊”
她居然一度忘记了自己是任务者,在危机四伏的任务中扮演起“nc”来
不她不止是成了任务中的“nc”。
苗薇颤抖着摊开双手,她的指甲缝中,还残留着未清洗干净的血丝。
“天啊”
苗薇颤抖着缩到地上,泪如雨下。
她们小队四人,一起进入了这次任务。
除了她外,还有陶乐,温倩秀,宋弈秋。
“意志”为他们准备了以假乱真的身份证明、行李物品,让他们四人无缝地混入剧组中。
接着初次探访有问题的李子林后,陶乐死了。
温倩秀也死了,还在是自己的面前被董胖子推下山崖死的。
而宋弈秋是苗薇自己杀死的
她根本没有意识到她被李子林中的鬼物控制、连自己的队友都杀死了
苗薇痛苦得心脏仿佛都要被撕开一般,失控地嚎啕大哭。
她也是经历过六场任务的老手,任务结束、被“意志”封锁的记忆回归,从结果逆推,她哪还想不清楚自己的任务小队在这个场景任务中到底出了多少纰漏
一开始,她和陶乐就在没有详细调查清楚李子林中的鬼物到底有多难缠的情况下,贸贸然闯了进去。
那间阴气冲天的看林小屋,只要接近三十米范围内就会遭受来自精神层面上的攻击,她和陶乐尝试了下,觉得时间还早、不必急于冒险就退了回来可鬼物哪会跟你讲时间早晚
温倩秀死后,她和宋弈秋怕了,试图鼓动剧组逃走。
被鬼物控制的她亲手杀了宋弈秋,而“意志”也对他们这个小组失望,扭曲她的认知、取消了她身为任务者的“特权”,让她这个唯一幸存者作为“nc”自生自灭。
之后,“意志”送了下一批人进来,那两个顶替了她的队友温倩秀和宋弈秋的人
过了会儿,苗薇小队的会议室门被拉开,俱乐部其它小队的人站在门口往内看了一眼。
室内,只有苗薇一个人
来人露出感同身受的怜悯表情,没有打搅苗薇,默默关上门。
“唉又散了一个队。”
西南大山深处的竹沟村,当某个庞大的存在收走李子林中的“可回收物品”、将祂的视线从这个小村移开后,事情,却并没有结束
亲手把自己三儿子分尸、又想起死去的大儿子、二姑娘的老刘头老两口,在客厅中枯坐半夜,一起回屋喝了农药。
在家中喝闷酒的王大发一个激灵后回想起自己在自家屋里做过的事,闷不吭声将酒喝完,出屋就跳了井。
董胖子从长久的噩梦中醒来,疯疯癫癫地跑去剧组停车的地方提出两桶汽油,红着眼睛直冲卓家
进入看林小屋范围后就晕过去的周老憨,梦见自己那个喜欢坐在堂屋里抽烟的老父,梦见总是唠叨他少抽点烟、好多活几年的媳妇,梦见自己正准备上小学的儿子
哭醒过来的周老憨老泪纵横,一拳拳捶打地面“惠红啊我把烟戒了啊你买的皮鞋我天天在穿”
看见散落在地上的两具白骨,周老憨冲上去狠狠踩了几脚
随后,他又把这两具白骨捡起来,小心仔细地用夹克包好,抱着白骨失魂落魄地下山。
出了山坳,远远便见村子的方向火光冲天。
周老憨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那半边被烧红的天空。
久久不动。
陆染风和杨珊是从医院进的任务,出来后,陆染风又躺回了病床上。
两人是六月二十八日,周五下午进的任务。在竹沟村辛苦了两天,出来时已经是三十号的晚上。
而等陆染风从昏迷中醒过来时,已是七月一日清晨了。
“果然是这样啊”躺在病床上的陆染风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轻声叹息,“那两个女学生她们的执念,不是报仇,而是想逃离那里、想要重见天日”
“我觉得应该是这样。”杨珊坐在床边帮她削水果,“她们的怨恨,不像是执着报仇雪恨,倒像是对整个世界充满恨意不然的话,以她们这种恐怖的能力集中针对卓家,卓家人根本不够她们杀的。”
“那间棚屋阴气重到夸张,稍微靠近,就好像整个身体都被什么东西从四面八方挤压着一样,隔着衣服的皮肤都能感觉到刺痛感。注意到这点时,我就在想,这应该是她们,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杨珊想了下,打了个比方,“当然,她们不是无害的穿山甲,更像是刺猬吧,虽然有强到恐怖的能力,但本体并没多少自保手段,所以只能用这种办法来保护自己。”
“可除了精神上的刺激外,也没有别的危险了。”说到这儿,杨珊冲陆染风一笑“你肯定也发现到这点了,所以也尝试过努力靠近棚屋,对吧。”
“可惜我没有抗住要不是你成功了,我就交代了。”陆染风苦笑。
发现自己与杨珊被分开、独自面对那间阴气冲天的小屋时,陆染风和杨珊一样瞬间明悟到这个任务的解题思路。
首先,李子林中的鬼物无疑是暴戾的,疯狂的,她们近乎疯狂地收割人命、没有任何规律可言地杀死任何她们能够杀死的人。
这一点,无论陆染风还是杨珊,都能理解。
明明竹沟村有那么多人知道她们遭遇了那么悲惨的事,可却人人皆知,人人不言,没有一人为她们张目。
站在她们的立场上即使是周老憨这个对她们心有怜悯、会想到要给她们上柱香的“好心人”,估计也只能得到她们的恨意她们想要的,并不是这种廉价的怜悯。
在那间简陋棚屋中从生到死,从死复苏,罕有地保留着灵智的她们,即使成了鬼,也承受着别人难以想象的痛苦煎熬,这样的她们,又怎么可能不去怨恨所有人呢
但去过小屋的周老憨本人,并没有死。
只是被鬼物控制成工具人,疯狂利用。
换句话说,接近小屋、接近鬼物本体这个行为本身并不具备死亡威胁,在接近鬼物本体后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才是生死岔路
理解到这个层面,智商上没什么问题、更不缺乏共情能力的陆染风自然能够明了将接近者分开、冲天的阴气、并不绝对禁止人靠近的“刺猬之刺”,其实是那两个仍旧保有一定灵智的女孩发出的、别扭的求助信号。
“这不怪你,你本来就是精神受损的情况下进场的嘛。我们两个被分开,组队加成的精神效果消失,你本来就连行动都不方便。”杨珊摆摆手,脸上难得地出现后怕情绪,“说起来,我还庆幸我们发现得早、及时找到鬼物老巢呢她们两个本来是被埋在地下的,其中一个已经自己钻出来了,还抱着另一个的脑壳要是再拖延段时间,搞不好她们两个就都自行从土里出来,那时咱们再找上门去,就是送菜了。”
陆染风想想那场面,就有点不寒而栗
“上一批任务者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幸存者,有的话,但愿没在记忆苏醒后疯掉吧。”杨珊摇了摇头,重重一叹,“他们失败的原因搞不好就是没有搞清楚李子林鬼物的执念到底是报仇还是逃离,鬼物无法沟通,他们要是前期调查不够,还真有可能会误读。”
在这点上,陆染风就特别能理解上一批任务者,要不是杨珊的无畏感染了她,她处在上一批任务者的立场上,没准儿也会重复他们走过的错路。
苦笑了下,陆染风再次叹气“这次的任务,真的让人难受如果恶鬼就只是恶鬼,还不至于让人如此难过。”
她真的非常同情那些无辜的竹沟村村民和剧组成员,不说别人,周老憨的家人又做错了什么
周老憨本人,难道就真就罪不可恕吗
可她也十分同情李子林中那两个惨遭不幸的女孩。
虽说成年人都知道世界并非非黑即白,早就接受成熟的人不能去做将所有负面情绪集中在某一具体目标上、非要分个对错界限出来这种只有小孩子才会热衷去干的事,可这样的割裂感,还是让陆染风十分堵心。
杨珊盯着她看了会儿,不太确定地道“我猜错的话我道歉你该不会在纠结这个任务里面谁正确谁错误、谁可怜谁不可怜吧”
“呃”陆染风神色一滞,勉强摆手,“怎么会我只是不愿意看到这种事,越想越堵心”
“谁又愿意看到悲剧发生呢,悲剧中的主人公也不愿意啊。”杨珊道,“那两个女孩子肯定是不愿意被人杀害、又变成索命恶鬼的,周老憨也肯定是不愿意自家的李子林里被人埋尸的,就连卓家老爷子,当了一辈子村支书的卓毕发,也肯定是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孙子年纪轻轻就晓得去杀人的。”
“可事情就是发生了,还牵连了一大堆人,那再争论谁对谁错就都没有意义了,中止事态恶化、及时止损,才是最重要的事。”杨珊把削好的雪梨递给陆染风,“你看,现在我们完成了任务,逃出一劫的村民和剧组的人可以不用死了,那两个女孩子也被意志收走、不能再继续做错事了,这不是很好的事情吗”
陆染风默默伸手接过雪梨,咬了一小口。
黔省特产雪梨清甜多汁又爽口,沁人心扉。
“是啊,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陆染风露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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