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费伍成已经很久没回过费家老宅了。

    他成天在镇里鬼混,靠赌博度日。有的时候费伍成赚了钱就去大吃一顿打打牙祭,多数时候输得他只能喝白开水度日,那段时间他就不会去赌馆,等有了钱再去。

    不过让赌友们好奇的是,他每个月初都会拿一笔钱来赌馆下注。

    那笔钱对于赌鬼们而言不算多,毕竟赌博这种事输着输着就是一幢房,无论在哪个年代赌博都一样可怕,可费伍成每个月都会拿到五十块准时来赌馆报道,这事不免让人觉得稀奇。

    费伍成口气大着呢“我儿子给的呢,他在城里工作,每个月都把工资寄给我。”

    赌友们哎哟哟叫唤,表示羡慕“你儿子这么孝顺真是享福啊,我家那不孝子要结婚,给女方的三件套都是我和他妈出。”

    费伍成叼着根牙签歪嘴笑了笑,丢出一个筹码“来来来,我们继续啊。”

    他说的话半真半假,真的是他儿子费北也确实是城里工作,也每个月都会从城里寄部分工资回来,假的是费北也寄回的钱从来都不是给他的。汇款单上面的名字一笔一划写着费奶奶收。

    费北也在城里没出息,工作摆不上台面,工资也少,成天在城里和狗肉朋友混,他唯一做的有点良心的事就是定时邮寄工资给奶奶。除此之外,连句问候都没。

    可他不知道,他的钱没有一次到过费奶奶的手里。

    每到月初费北也把工资从城里寄回镇里,在邮政局通知费奶奶取钱之前,悠哉悠哉的费伍成就打着“费奶奶儿子”的名号上门了。当他从邮政局里出来时,他手上就有了一把总额五十块的票子。管费北也寄给谁呢,总之钱是到了他的手中。

    费伍成不回家,每个月靠着这五十块和偶尔赌赢的钱在镇上生活。直到某一个月初,他再准时去邮政局取钱时却被告知这次没有寄来的钱。

    钱呢

    费伍成想,可能费北也工作丢了,所以就没寄钱了。不过他不在乎,最近赌博赢了不少,那点钱他现在还瞧不上呢。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过完年后的几个月,沉迷在赌博世界的他时常在生活中听人提起“费北也”三个字。

    “你也会唱费北也的那首你啊这首歌可真好听。”

    “费北也夺冠那支霹雳舞我还会跳呢,就是怎么扭都没他那么得劲。”

    “那是因为你没他帅。你看人家连上报纸头版的照片都有型得很,他那张活雷锋的报纸现在还贴我家里。对了,说起来,费北也还是离我们这个镇不远的村子里的人呢。”

    “”

    费伍成用牙签剔着牙,挑了挑眉,这他们说的费北也,该不会就是他儿子紧接着当看到费北也出现在电视上时,费伍成还不敢置信,距上次见面才过去没几年,费北也居然就成为了大明星。

    做大明星,一定很有钱他这阵子背运,赢的钱输光了不说,还额外欠下了一屁股债,债主天天追着他上门讨债,费伍成只好东躲西藏,加上他没有别的经济来源,生活很是困顿。

    费伍成思索了一阵,最后选择偷偷从镇上回家一趟。

    这一次回家,费伍成才发觉村子和老屋完全大变了样。

    从平直的水泥路一路溜达回家,记忆中破烂的老屋也变成了崭新的模样,费伍成环视屋内一圈,兴奋“妈,我们家房子什么时候新刷的漆”

    从费伍成进屋到现在,费奶奶一直保持沉默,没有搭理他。

    费伍成自说自话也乐在其中,看来费北也是真赚了不少钱,这屋内的桌子板凳全换了新的,连彩电都给安上了。

    他径自搓着手,好好好,果真是发达了。当初费奶奶拿家里地契去赎费北也的时候,他还觉得不值当,今天才知道这可真值。

    只是大家全不理会他,自觉无趣的费伍成看着默默跟在费奶奶身边的费唯尔,小女娃长得粉雕玉琢,和费北也小时候真是相像,他主动搭话“听说你就是我的孙女叫一声外公我听听。”

    费唯尔睁着双大眼睛看着他,没说话。

    费伍成哎呀一声“我可是你的外公,叫一声又怎么样唉,就是可惜,是个孙女。你要是孙子,外公就去给你买糖吃了。”

    就在他说完话后,一道冷淡的有磁性的男声从外面传来“让她叫你外公,你也配吗”

    费伍成的脸色顿时没挂住,他跟着费奶奶和费唯尔一同转回了头。

    那人推开院门,笔直长腿跨过门槛,举止随意却教人不敢忽视,他走了过来,费唯尔眼睛蓦地一亮,扑了上去“舅舅,你终于回来了”

    费北也抱起费唯尔,看向坐在边上不发一言的费奶奶,眼角攒出淡淡的温柔弧度“奶奶,我回来了。”

    费奶奶噌地一下站起,突然有了精神“回来就好,北北,你累不累要不要喝水一定是累坏了,你看你怎么又瘦了。奶奶多给你做点肉吃,补补身体啊。”

    “一点儿不累,奶奶,你别忙活。”

    这祖孙三人聚在一起其乐融融,一扫费伍成在时的低沉萎靡状态,站在一边的费伍成则像个融不进去的外人。

    就在大家都忽视了费伍成的时候,他勉强恢复了刚才被费北也打脸过后的青白面色,主动和费北也亲近“北也,爹都好长时间没见你,你长这么大了,真让我欣慰。”

    他言辞恳切,神态关切,双手无处安放,又期待又紧张的模样倒真像个想念儿子的老父亲。

    可是,回应他的声音平铺直叙,不带丝毫情感地戳穿费伍成的来因

    “又欠债来要钱了是吗”

    费伍成摆出的温馨神情僵在脸上。

    费北也这次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

    费伍成试图挽回,厚脸皮讪讪笑“好端端的,怎么说话这么难听这个家毕竟也有我的一份,难得我就不能回来了”

    费北也轻轻哦了声“那你这次回来不要钱了”

    费北也一点不含糊,费伍成想打温情牌都打不得,好在费奶奶见费北也说话太刺耳,两只手绞在了一起,头低了下来,也不说话,默默地表现了她的难为情。

    费伍成毕竟是费奶奶的独子,哪怕是做过再多恶事,奶奶都忍着他,即便是不和他说话,但也不会赶他出去。费奶奶疼孙子,但心里也疼这个儿子。

    做母亲的,哪怕孩子再混账,也会发自内心疼爱他。

    这么多年,费奶奶因为儿子不知受了多少委屈,但她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选择了原谅。只要费伍成回来寻求帮忙,哪怕费奶奶自己再困难也会想尽办法。

    费北也把这些都看在眼里。

    他恨父亲不像父亲,但最让他难受的是,奶奶的再三妥协。

    今天,他不会再给费伍成机会了。

    “你上一次踏进这个家门后离开,家里的锅碗瓢盆全被上门的债主搬走,床也被他们拖走。我和奶奶睡了三个月的茅草堆,直到我捡到了一张别人不要的破床搬回家。那是我离开村子前。”

    “再上一次,你说你最后一次赌博,跪在奶奶面前求我们帮你还上债,为了帮你还债,奶奶去找血贩子卖血。一个月内先后抽了三次,奶奶昏在路边,是我背回家的。那个时候,我读小学,你在哪”

    费伍成吱唔着发不出声音,脸上又青又白,费奶奶却按住费北也,奶奶低声下气,像在恳求“别说了,北北,都过去了,奶奶现在过上好日子呢,什么事都没了。”

    “那我呢,奶奶”

    总是不可一世、浪荡不羁,好似对整个世界都漫不经心的青年,他轻声,问出这一句。

    这么些年,所有人瞧不起他,说他是村里的恶霸,说他没出息,可是,没有人,问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哪怕是,最亲近他的奶奶。

    “你上一次来找我,也是你第一次来城里看我,说你欠了一千,还不上会被人剁掉手指头。你说他们知道村里的地址,找不到你就会去找奶奶。”

    “所以你来找我,可我他妈一个看场的从哪挣一千块”

    “我什么活都去干了,就差没卖身体器官了,还差四百块。还好我认识了一个狐朋狗友,他做高利贷的,我去借高利贷给你补足了这四百块。”

    这就是他欠刘润发那笔钱的来历。他以为自己离开了村子来到城里就能拜托他的赌鬼父亲,可是费伍成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我上小学那会儿,我回来和奶奶说,我不想读书了,读书太累了,读不懂。”

    “我放屁。”

    “我想念书。”

    “我也想考学校,读完中学出来找一份体面的工作。可我在学校待不下去。全学校,就我有个谁都知道的赌鬼父亲。因为你爱赌,家里穷,同学东西丢了都怀疑是我丢的。老师当着全班人搜我的身,搜出来没有,问我是不是已经把东西拿去卖了。”

    “我没有。当时我说的这句话,到现在都没人信。”

    村里附近的小学人不多,都是十里八村的熟人。他父亲是远近闻名的赌鬼一事传开后,所有人全从骨子里瞧不起他,他似乎是天生的,低人一等。

    可他究竟真正做错了什么

    费北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但他的人生似乎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以至于他后来确实也做了不少坏事,欺负过村民,弄坏过他们的庄稼,他不为自己犯下的错开脱。

    “你不是好人,我也不是。”

    “从前村里谁用异样的眼光看我,我就恐吓他,或是直接把他揍老实。要让我听到谁在背后偷偷讨论我,我下手会更重。”

    “你知道他们说什么吗”

    费北也的语气突然一转,他的眼神从浑身战栗的费伍成身上滑过,年仅五十的费伍成两鬓已有白发,他五官扁平,身材中等,和五官深邃,颀长高大的费北也确实不太像。

    “他们说,我不是你的亲儿子。所以你当初才舍得把我拿去抵债。当时妈妈只带姐姐一个人走,也是因为只有姐姐才是你们的亲生孩子。”

    当年,那个被父亲哄劝着牵去不熟悉的地方并被告知那是他新家的小男孩,站在屋内不知所措,头顶的天花板上吊下一只灯泡,昏黄的灯线照见他惊惧的眼神。无数个夜晚,他都会梦见那个时候。

    随着年纪渐长,费北也不会再对那个场面产生丝毫的害怕心理,他依旧不断地做着那个梦,每次长大后的费北也站在小小的他身边,默默地看着。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一段经历。

    当费北也说完最后这一段话。

    费伍成的整张脸已经转至惨白,开开心心来找费北也要钱的他此时嗫嚅着无话可说,额头更是冷汗直流。

    费北也根本不在乎费伍成,他这次已经打算好一分钱都不会给费伍成,他在乎的只有当年把他从噩梦里带走的费奶奶。

    费奶奶早已潸然泪下,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她想起那个陪在她身边,乖乖叫她奶奶的小男孩。

    北北是她看着长大的啊。

    可他受过的这些委屈从前一次都没和她说过,因为他也知道费奶奶处在儿子和孙子中间很难处。然而确实是她没教好费伍成。

    费奶奶用手抹了抹眼泪,她抬头看向费伍成,干枯的双手使劲把他向外推“你走你出去”

    “我上辈子一定做了恶,这辈子要来替你还债。我吃苦是我活该,可是北北他不欠你什么,他不该受这份苦。”

    “你这么作孽,你要下地狱的啊。”

    费伍成不复来时的气势盛大,费奶奶一顿推搡就将他轻松推了出去。

    院内。

    费北也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以这么突兀的形式得知自己的身世。

    费奶奶直拿手背抹眼泪,这些年北北真的受了太多委屈。

    “北北,奶奶也对不起你”

    “早就该告诉你的,可是奶奶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你。奶奶也一直把你当成最亲的亲人。”

    “你不是奶奶的亲孙子,虽然在奶奶的心里不会有比你更亲的亲人了。当年伍成他媳妇生第二胎,生产时有困难,特意托关系去了城里的医院。后来回来时就带上了你。”

    “奶奶开始欢喜的呀,你小时候就长得乖,只是和伍成小时候不怎么像,我以为是像伍成他媳妇小时候。可后来听他们夫妻俩吵架,奶奶才知道,当时伍成他媳妇在医院里生的孩子刚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

    “你是伍成他媳妇隔壁床的孕妇的孩子,可那孕妇无亲无故一个人,生你时难产走了,只剩了你一个。伍成他媳妇一时心软,不想你被送去孤儿院,就想着把你当成他们夭折的孩子抚养。”

    “谁知道伍成不争气,把媳妇气跑了,他自己又没个人样,成日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北北,你不应该受这份苦的”

    “怪奶奶,是怪奶奶”

    费奶奶止不住地自责,费北也半躬了身子,低下头,将年迈瘦小的奶奶拥在他已经强壮结实的肩膀“不怪你,奶奶。如果没有你,我现在还在外面鬼混。如果没有你,也没有现在的我。”

    “不管我变成什么样,你和尔尔都是我最亲的亲人。”

    “我会一辈子都对你们好。”

    诉完心事后,费北也用来时搭乘的那辆轿车将奶奶和费唯尔接去了城里,他在那里买好了房,就等着接奶奶和唯尔过去住。

    这下,即便是费伍成再想上门找他们也找不到人了。

    自从费北也得知自己的身世后,他没有过动作。

    毕竟他的亲生母亲生他难产去世时,身旁没有过别的亲人。如果亲生母亲或是他还有别的亲人的话,不至于到现在都没有来寻找过他。

    因而费北也如今最关心的事,除了自己的工作和照顾好奶奶,则是替唯尔找妈妈。

    不管费北也最后会不会把唯尔送回费南微身旁,他都必须先找到费南微本人再做决定。

    当初费南微把费唯尔丢下一个人走了,她为什么要丢下唯尔又为什么要把唯尔丢在他这里

    这些问题都需要费南微来作解答。

    只是费北也没想到,当他终于等来有关费南微消息的时候,却得到了费南微的死讯。

    作者有话要说报应是会来的

    阿川最喜欢为坏人cue天了让你们做坏事活该

    明天应该照例会更很晚,小锦鲤应该也是会明天才看到,那就在本章作话祝小锦鲤生日快乐希望你可以成功抢到双十一想要的商品,然后每天都要开开心心的喔来自喜欢看评论记住小朋友们的阿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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