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与黑色木剑一道消失之后,乔缘面前的冰棺也倏然随之不见, 耳室眨眼便空荡荡, 只剩下昏暗幽森的光线从石壁处照进来。
一瞬间, 大风刮起来, 宫殿外飞沙走石,可是却没有半点声响, 这里像是被整个世上遗忘了一样。
乔缘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坠入这场没头没尾的幻境当中, 她愣了愣, 莫名有些心慌, 赶紧转身走到外面去,而只见无尽的台阶之下, 几根魔气缠绕的通天大柱仍屹立在那里。
整个幻境当中一片寂静, 空冷无比,乔缘每走一步, 都只有长长的回音。
此处竟然再无旁人
那为何她还没能从幻境当中出去
乔缘虽然被方才那冰棺内与自己有十成十相似的女子、以及那黑衣人与黑色木剑弄得有些心慌意乱,但清了清神智, 迅速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无论方才自己看见了什么, 都必须谨记, 这只是在幻境当中。
幻境变幻莫测,无论发生了什么, 都做不得真。
当前最要紧的是赶紧从这里出去
她迅速凝结出一道冰剑, 朝自己掌心划去, 刺痛感顿时传来, 掌心滴落血珠。
但乔缘抬头,发现周遭景象竟然还未变幻。
难不成是刺痛感不够强烈么
乔缘咬了咬牙,转而用冰剑割破了手臂,一道长而深的狰狞伤口顿时落在她如玉的手臂上,鲜血顿时染湿了她的整个左袖,痛得她蹙紧了眉头。
可是,眼前却仍是死寂到犹如凝滞了一百年的巍峨宫殿,长长的台阶上布满了一些乔缘看不懂的奇异花纹,森森魔气中有种亘古的孤寂。
乔缘捂住手臂,朝下走了几步,可往下仍然是无尽的台阶,她不由得肃容起来。
她还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
她先前也不是没有闯入过幻境,可那些大多都是一些镇妖仙花之类的异宝制造出来的幻境,误闯之人只需要心智坚定,且修为不低,便可以通过刺痛感来摆脱幻境,可现在她坠入的这场幻境竟然如此之深,叫她逃脱不了。
不知道是那乌龙靠雪龟腹中的异物功效太过强大,还是她坠入的这场幻境的主人的执念太过深刻。
乔缘忽然想到一个办法,她冷着脸回头,快步冲回了方才见到那黑衣人的耳室。
毫不犹豫,乔缘单手按在地上,很快,从她掌心下蔓延出层层凛冽寒冷的冰霜,将整个耳室包括方才那冰棺放置过的位置尽数铺满。
接着,随着清脆的断裂声,自乔缘掌心下起。
一道道蛛网状的冰层破裂,连带着耳室的石壁开始破裂,出现裂纹,即将坍塌。
此举极其消耗修为,若不是在幻境中,只怕在外面乔缘还无法使出这一招。
幻境乃制造幻境之人的心魔,若是幻境的主人极其在意这幻境中的任何一物的话,绝不会允许有人破坏,因此她只需要破坏掉这场幻境中的东西,便有一线机会逃出去
石壁开始破裂,掉落石块,乔缘脸色也愈发苍白,手臂上染血更甚。
说来古怪,她的冰霜系灵根乃特异灵根,整个修仙界仅有她一人,称得上独一无二。
可她无论是比起骆奕争的火系灵根,还是比起哥哥的水系灵根,竟然都略输一筹。
不知道到底是自己从未发挥过自己这一脉灵根的最厉害之处,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不过乔缘来不及思考,只见石壁坍塌之处,隐隐现出一道白光。
想来那便是幻境的出口,她登时收手,朝那处冲了过去。
乔缘只觉得天旋地转,头晕目眩之下,眼前场景陡然一变,陌生的魔界宫殿终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乌龙靠雪龟体内的猩红色的血肉,以及扑面而来的腥臭的气息。
她松了口气,发觉脚下还在地动山摇,捂着手臂一抬头,愕然至极“你怎会在此”
灵哑单膝跪在她身边,一只手落在她颈后,竭力护住她的头,面具下的双眼隐隐露出担忧之色,他指了指乌龙靠雪龟心脏的方向,又比划了下。
乔缘理解了他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说,方才我陷入了昏迷,这乌龙靠雪龟发了疯,心脏竟然承受不住,有血管破裂,登时将体内的我们这些人给冲得四分五散。”
“你待在青朝峰上,实在放心不下我,才也跳入了巨龟体内,却没想到遇见了被震到这里的我,幸好我没事”
灵哑点点头,将乔缘扶起来。
乔缘心中虽疑惑他没有修为,是怎么跳入巨龟腹中,还能大命不死找到自己的。
但此时此刻情况十分危急,巨龟发疯程度比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整个体内地动山摇,她和灵哑站都快站不稳,何况还有骆奕争与轻云侯以及其他弟子不知在何处,她心中焦灼,自然没有心思去问这个。
于是她飞快地道“你紧跟着我,万万不要走散。”
灵哑注视着她,点头。
乔缘与他一道在巨龟体内拼命躲窜,找到先前她与骆奕争离开之时,将那些弟子留在的巨龟的腹部中心的位置。
巨龟不断撞击温池山,天旋地转,山崩地裂,那些弟子吓得屎尿屁都出来了,但幸好被骆奕争一柄银剑横穿衣袖,插在巨龟壳内缝隙中,保住了几条性命。
见到乔缘身影出现,几名弟子宛如见到天兵下凡,哭着叫嚷一片“乔师妹救命我们在这里”
虽然很没骨气地哭喊,但几名弟子此次的确对乔缘刮目相看。
他们以前和乔缘没什么交情的,一直都以为乔缘不过是个住在青朝峰上、高高在上的任性的宗主之女,可今日却为了救他们,以身犯险不说,竟然还记得回来带他们一道走
几个弟子一把鼻涕一把泪。
他们知错了,待出去以后,再也不说乔缘冰冷不好接近了,日后谁再说乔缘闲话,他们首当其冲地教训回去
乔缘自然不知道这几个弟子已经把自己当成救命菩萨了,她飞身过去,握住骆奕争的那把本命银剑。
这银剑宽约三寸,朴素细长,看似轻如银雪,可实则重若千钧,早已认骆奕争为主,不是骆奕争,没人能轻易拔得出。
乔缘亦也做好了拔不出、另寻办法的准备。
可万万没想到,她掌心握住那柄剑的那一瞬,那熟悉的银剑便自动落入了她掌中。
乔缘瞳孔讶异睁大,顾不上去接几个师兄弟。
几名弟子吃痛地摔在巨龟的腹内,好在腹内柔软,也不至于受伤。
“乔师妹,骆少门主呢”一名弟子见到与乔缘一道过来的竟然是个不起眼的黑衣弟子,而带给他们安全感的骆奕争却不在此处,不由得有些紧张,问道。
乔缘这才堪堪回神。
骆奕争的本命银剑从不离手,因此乔缘也从不知道,银剑居然也认了自己为主。
可此时自己与骆奕争尚未结成道侣,也并无夫妻之实,这银剑没道理
除非骆奕争锻造银剑之时,便让它认了两个主人。
乔缘落回地面,盯着银剑半晌,而灵哑却微微垂首,沉默地注视着她。
她心情复杂,而注视着她的一双眼睛宛如黑曜石,沉默而内敛。
她对几个弟子道“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出去。”
那弟子问“骆少门主呢”
“他应该已经拿到了巨龟体内的异物,你我留在此处反而是拖累。”乔缘话音落下,便将叶哨横于嘴边,竭力让彻底狂躁化的巨龟安静下来。
但显然巨龟体内的异物被取出之后,这巨龟便一点点缩小,俨然是修为精力在短时间内被异物耗竭,要缩小回原型。
若是不能在它缩回原型之前出去,他们都得葬身在此。
于是,待巨龟稍稍减少狂躁,体内天塌地陷得不再那么厉害,乔缘便和灵哑一道,迅速带着几人一道,从腹部飞离了巨龟体内。
重见天光的一瞬间,乔缘深深吸了口气。
她从巨龟口中一跃出,腰间便被一道凌空而来的缚仙索给缠住,一下子将她从巨龟口中拎起,拎到了悬崖之上。
乔凉怒目瞪着她,确认她没有新增什么伤口之后,才骂道“乔缘,你真是胡作非为我让你跳进去了吗”
乔缘知道哥哥生气,略心虚地捂住胳膊。
在幻境中割伤胳膊之后,现实中自己的胳膊倒是没有伤口,但是疼痛感仿佛还残留了下来。
她心中对幻境中目睹的一切觉得百思不得其解,但现在不是询问乔凉的时候。
只见那乌龙靠雪龟果然逐渐恢复神智,慢慢缩小。而温池已经损毁大半,颓败崩坍一片,修补至少得三年五载。
她忍不住朝站在一边的宁聘看了眼。
宁聘让她身后的弟子拿出伤药来,关切地问“乔妹妹可有哪里不舒服,我这里有两枚天阶固元丹。”
眼前的宁聘温柔大方,可乔缘瞧见她,满脑子却都是上一世哥哥死去时血流满地的场景。
乔凉的死或许与宁聘没有直接关系,但若不是宁聘挑起两派斗争,最后天机宗也不会落至那个下场。
虽说成王败寇,可无论如何,上一世的仇人,乔缘都死死记在脑子里。
“不必了。”她收回视线,冷冷地道,心中涌上一道杀意,面上却不露分毫。
宁聘一怔,似乎不大明白为何初次见面,乔缘便对自己如此冰冷。
她略微有些尴尬,朝乔凉看去。
乔缘一向骄纵惯了,乔凉没有在意,何况此时也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他对宁聘安抚性地略一点头,又问“骆奕争呢”
“他还未出来”乔缘一愣。
骆奕争修为比自己高出不知多少,按理来说,应该比自己更早走出幻境才对,难不成他所遇见的幻境执念也非常之深,让他难以走出
他到底坠入了什么幻境
乔凉眉心拧得紧紧的。
就在乔缘心中大感不妙,提着银剑打算回去找骆奕争与轻云侯,以及那应该还握在骆奕争手中的异物的时候,巨龟忽然又吐出两人。
骆奕争未添伤口,只是神情苍白疲惫。
他落在疮痍的温池山地上后,便抬头朝悬崖之上看来,视线定定地落在乔缘身上,眸色晦暗不明。
而小侯爷则惨得多,一身脏污血垢,气喘吁吁地找了个地儿一下子躺下来。
刚躺下来没一秒钟,又忽然一个鲤鱼打滚儿蹦起来“乔缘呢,乔缘出来没有”
说完便不太清醒地冲过去,要将已经缩小成巨石大小的巨龟腥臭嘴巴扒拉开,几名弟子将他按住“乔师妹出来了已经出来了”
小侯爷松了口气。
可巨龟发疯太久,丑陋的脑袋上全是包,它猩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小侯爷,一张嘴便要咬过去,可大约是太过难受,瞬间吐出一滩恶臭的黄色腹水,全吐在了小侯爷的身上。
小侯爷“”
小侯爷疯了。
没空理会山底下轻云侯的哇哇大叫,乔凉朗声问“骆少门主,你可是找到了什么”
骆奕争飞身,落在悬崖上面,视线一直死死落在乔缘身上,眼眶还有些隐隐的红血丝。
乔缘只觉得他这眼神似乎与进入幻境之前不大一样,可又说不出究竟哪里有变,忍不住皱了皱眉,避开了骆奕争的视线。
骆奕争胸口还有挥之不去的闷痛余韵,幻境中的一切,都叫他犹如做了一场痛入骨髓的梦,梦里他竟然就那么失去了乔缘不,好在现在不是幻境。
他定了定神,竭力从幻境中那闷痛的景象中清醒过来。
骆奕争摊开手心,将那缠绕着奇异花纹的陈铁拿了出来,沉声道“这是在乌龙靠雪龟体内发现的。”
陈铁被骆奕争以一道淡色结界隔绝,但仍能嗅到淡淡的甜腻腥味从陈铁上释放而出,上面的花纹纠缠,诡异至极,是乔凉与乔缘从未见过的。
大长老将受伤弟子安置后,匆匆赶来,见到这陈铁,脸色勃然一变“这是乱神蛊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大长老到底更加见多识广,然而他一说出“乱神蛊铁”这四个字,乔缘等人神色都变了变,虽然没见过,但也在秘卷上听闻过,是一种能够乱人心智的天阶奇材。
这玩意儿其实并不罕见。许多能够制造幻境的镇妖仙花所生长的山脉土壤里,便有这玩意儿的成分在。可是,那些都是深埋在山脉之中,分散开来,即便耗尽人力去挖取,顶多也只能找到拇指大小的一两枚。
绝对不可能找到这么大一块,四四方方,沉如铁,几乎有一颗脑袋大小的乱神蛊铁
“不知道是谁人来拿天机宗寻乐子。”乔凉盯着快被毁掉的温池山,脸色难看得可怕“好大的胆子”
乔缘脸色也不大好看。
她之前以为,宁聘只是为了借此机会博得哥哥与天机宗众人信任,并借此机会在天机宗留下数月。
可此时真正见到这令巨龟乱了神智的“乱神蛊铁”,才知道,宁聘和其背后的人竟然花了这么大的力气,既然这么的筹谋已久,又怎么可能仅仅只是为了获取天机宗的信任
只怕想彻底毁掉天机宗百年疗伤圣池,才是她的第一步吧。
她抬头看向宁聘,却见宁聘也是一脸担忧和关切。
这人便是这样一副好心面孔,上一世对天机宗的毁灭推波助澜的。
乔缘心中不由得更加愤怒,冷声道“乱神蛊铁虽然是修仙界第一惑乱神智的异宝,可但凡是蛊,只需要找到蛊母在谁身上,就一定能找到下蛊之人。”
“不知道宁聘师姐知不知道蛊母会在哪儿呢”乔缘冷不丁发问,冷厉的目光毫不掩饰。
乔凉道“乔缘,不可无礼。”
宁聘万万没想到乔缘将话突然引到自己身上,顿时一愣,不易察觉地动了动喉咙,反问“乔妹妹为何问我,我初来天机宗,又怎会知道天机宗有哪些仇人”
“宁师姐,我问你这个了吗”
乔缘盯着她,忽而笑起来“我的意思是,宁师姐的召唤系与蛊毒同出一脉,所以兴许宁师姐能感应到蛊母的存在。”
“可宁师姐这么紧张干什么”
乔凉皱眉立在一旁,虽不作声,可方才见宁聘的确慌乱了一秒,他也不由得心生疑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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