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 三位堂官各具威仪,一般的犯人见了这个架势先就吓得心胆俱裂。
开化侯胆子比常人大,底气比常人足,到了堂上,傲立不跪。
大理寺负责参与审理此案的并不是大理寺卿韩靖,而是少卿秦远。秦远性情狠戾, 见状猛的一拍惊堂木, “反贼张普,安敢嚣张”秦远这一侧下首站着的一个高个健壮衙役举起手中的水火棍,在开化侯膝盖猛击, 开化侯闷吼一声,跪倒在地。
刑部参与审理此案的是侍郎常盛, 常盛见到开化侯的惨状似有不忍, 但并未出声。
御史台参与审理此案的是御史中丞陆俭, 坐得笔挺, 面无表情。
开化侯巨痛入心,双手扶地,抬头怒吼, “老子是朝廷一品开化侯,爵位在尔等之上”
“打。”秦远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高个衙役更不犹豫,一棍打在开化侯背上, 开化侯鲜血狂喷,栽倒在地。
常侍郎起了怜悯之心,“秦少卿, 这位毕竟是开国元勋之后,看在他先祖面上,不妨宽容些。”
御史中丞陆俭开口说话了,依旧是面无表情,“秦少卿这算是杀威棒”
秦远笑道“张普此人一向跋扈,不杀杀他的威风,咱们什么也问不出来。两位大人认为呢”
“还是先照常审问吧。万一他如实招认了呢”常侍郎坚持。
“遵命。”秦远很是爽快。
常侍郎命开化侯将地下兵工厂的情况一五一十从头讲来,谁知开化侯笑得轻蔑,“什么地下兵工厂,本侯一概不知本侯这宅子是从一个江南富商手里买来的,你们找他问去”
秦远揶揄道“常侍郎,下官说的没错吧”
常侍郎脸上下不来,“还是秦少卿审案老到。”
秦远又和陆俭商量,“中丞大人您认为呢”
陆俭点头,“煞煞他的威风。”
秦远满面春风,扔下令牌,喝令责打二十大板。衙役们如狼似虎将开化侯提到一旁,当场行刑,开化侯一开始忍着不出声,全来实在疼得受不了,扯着嗓子嚎叫。
开化侯再被带上来的时候,是趴在地上的,身上血迹斑斑。
再问他地下兵工厂是怎么回事,开化侯便改说法了,“我跟那江南富商买下梨花院的时候,戏楼下面便有这么一个兵工厂,是这个富商想进阶皇商,想承办朝廷的兵工厂,用来练手的。我接手梨花院之后,一直封存兵工厂,并不曾增添。”
秦远冷笑,“你买宅子之时便知道有这个地下兵工厂,你竟然不向朝廷出首”
开化侯抵赖,“买的当时并不知道。后来无意中发现的,但彼时宅子已经易主,我是宅子主人,怕给自己惹来麻烦,便没有声张。”
“向哪个富商买的”陆俭问。
“姑苏林恒。”开化侯这个倒答得痛快。
但秦远早做足准备,这个林恒早查过了,“商人林恒,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孤身一人,已于去年病逝。张普,你搬出这么一个死人便想蒙混过关,痴心妄想。”
“事实确实如此。秦少卿不信,我也没办法。”开化侯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式。
秦远话锋一转,“你将许家良杀死之后,埋尸何处”
开化侯不承认,“什么许家良,这个名字我从未听说过。”
秦远讽刺,“许家良这个名字你从未听说过,本官相信。你这般横行不法,路途之中遇到一对青年男女,将女的抢了,将男的杀了,男子的名字你又何需得知”
开化侯大叫冤枉,“本侯生平从未草菅人命”
秦远把罗氏的供词拿了出来,“难道罗氏会胡说”
开化侯恨不得将罗氏生吞了,“罗氏害我罗氏害我”
秦远又动了刑,但开化侯一口咬定,他没有杀害过许家良。
开化侯骨头硬,梨花院的仆人侍女婆子可不行,刑讯过后,有仆人供称梨花院花园中有一块菜田,菜田下面有一个深坑,坑中埋的是被开化侯暗中杀害的枉死之人的尸骨。
大理寺的衙役,会同数十名鹰扬卫,在菜田下找到了那个深坑的入口,从中挖出十几具尸骨。
“令人发指啊。”就连鹰扬卫看到这样的罪行,也痛心疾首。
其中一具尸体经辨认,正是许家良。
许家父母哭得死去活来,除了咒骂罗氏,就是痛恨越国公府,“这样的公侯人家,把老百姓不当人看,纵容子弟行凶杀人,伤天害理啊。”把亲戚等都请了来哭诉了,几十号人身披丧服,请了个吹打班子,到越国公府前叫屈喊冤。
越国公府,人人脸上无光。
开化侯杀人是实情,许家痛失爱子,其情可悯。
越国公命管家出面,许了百两文银,许家人不肯退。
谈了几轮,银子加到一千两,众亲戚哄着劝着,让许家父母收下银子,散了。
许家父母拿二百两酬谢了亲戚,剩下的八百两当作养老银子,将许家良火化,带骨灰回老家去了。
一路上这对老夫妻想起儿子便哭,知道内情的人没有不可怜他们的。
但也有人说,“罗氏和许家良本是定了亲的,罗家败了,许家二老便要悔婚,许家良才会和罗氏私奔。若许家父母让两个年轻人成了亲,一家人和和气气的,难道不好”
“是这个道理 。不过算了,人家没了儿子,已经很惨了。”众人叹息。
许家的事闹得很大,也实在令人唏嘘。
皇帝闻奏,大发雷霆,褫夺开化侯的侯爵之位,贬为庶人,命令三司接着审,一定要审个水落石出。
“张普,你以后再也不能自称本侯了。”秦远升堂审案,讽刺奚落起张普。
张普爵位被夺,颇为怨恨,“开化侯这个爵位是我勇冠三军拼死力战,成功收复下普郡而得来的。不过杀了区区几个平民,爵位便被夺了么”
“你杀的是区区几个平民么”陆俭忽然发问,“有两具尸体上带有令牌,令牌上雕刻有红色花朵,分明是火连夕照。”
张普脸色惊恐,“不,不可能我命人仔细搜查过”
秦远忙道;“火连夕照,那是什么”
常侍郎也闻所未闻,“红色花朵,名为火连夕照”
陆俭解释,“西南曾有两个小国,皆为我大晋藩属国,这两个小国有种奇花,名为火连夕照,花朵为火一般的红色,有巨毒。令牌上雕刻有这种花,说明持有令牌之人,品阶不低。”
“张普还杀了藩属国的高官”秦远、常侍郎大惊。
这确实不是平民百姓了。
张普面如死灰,“不可能,不可能”
陆俭从容道“你以为你已经搜查过这些人,没有留下痕迹。你却不知,这两名勇士濒临死境,包扎伤口时将令牌隐藏其中,所以尸体虽然腐烂,令牌依然留存。”
“张普,你为何杀害藩属国高官”主审官一起喝问。
张普浑身发颤,忽口吐白沫,眼睛一番,死过去了。
秦远命人拿水浇,没浇醒。
没办法,只好请了大夫。
张普是要犯,有病必须治,不能让他死了。
口供还没得到,地下兵工厂的前因后果还没查明,这个时候,张普很重要。
“陆大人博学多识,连藩属国之事,也了如指掌。”常侍郎恭维。
“哪里。下官年轻时游历西南,不慎中了毒,一位名医以火连夕照入药,救了下官的性命。故此,下官对火连夕照印象极深。”陆俭谦虚。
会审记录,由大理寺、刑部、御史台的主簿记录、整理。
因为开化侯昏迷不醒,审理中断了几天。
会审记录是严格保密的,不允许外传,但大理寺负责记录的主簿名叫黄凌,记忆力特别好,过目不忘。
他每天晚上会把会审记录用左手全部默写一遍,放到书房桌子上。
黄凌家里不富裕,房子是租的,不大,仅有两间房。一间充作卧房,另一间便是书房。
好在他家眷留在老家,孤身一人在京,两间房子倒也住得下。
打扫书房的是个老婆子,年纪大了,手脚倒还灵便,很快把书房擦拭干净。
老婆子手脚不干净,看到桌上有张纸,顺手折起来收入怀中。
老婆子离开黄家,回到她的住处。她的住处甚是偏僻,却有人在屋里等着她了。老婆子交出怀中的纸张,那人收下之后,礼尚往来,给了她一个布包。
老婆子摸摸布包,露出满意的笑容。
那人头上戴着风帽,身披披风,裹得严严实实的,离开了。
他穿街过巷,到了一个秘密宅院,将黄凌的记录放在书案上。
不久,一人趿着谢公屐悠闲走来,拿起纸张看了一遍,不可置信的喃喃,“张普杀了火照营的人,还杀了两个”
着谢公屐的双脚在屋中踱步,到衣镜前停下了。
镜中是一名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眉目清秀,神情怔忡。
“张普,火照营”
外面传来叩门声,“浦公子,婢子前来送茶点。”
“不必了。”浦公子冷静的吩咐,“传令,命刘师爷前来见我。”
“是。”婢女恭敬曲膝。
不多时,刘师爷便来了,浦公子附耳交待几句,刘师爷点头,“属下马上去查。”
过了大半日,刘师爷回来禀报,“属下跟开化侯不对,张普现在已经不是开化侯了属下跟张普的一名老仆人喝了回酒,据那老仆人说,张普年轻时曾和夕照的公主定过亲。不过后来夕照亡国,张普便悔婚,另娶了如今的这位夫人。张普还和夕阳有过什么样的纠葛,这老仆人便不曾听说了。”
浦公子问明详情,命刘师爷退下,独自思虑良久。
原来张普曾和怀逸公主定过亲。可他为什么要杀火照营的人呢悔婚,另娶,之后不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么,还有什么仇怨,非要杀人不可。
张普病势沉重,三司请了太医院的乔医正来为他诊治。
乔医正是有身份的人,又上了年纪,自然要有仆从跟着,帮着背药箱。
帮乔医正背药箱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青小伙子,笑容腼腆,见了人只笑不说话。
狱卒例行公事,命令小伙子打开药箱,瞅了一眼,便放行了。
张普属要犯,单独一间牢房。牢房中只有一堆稻草,别的什么也没有。
张普躺在稻草上,昏迷不醒。
乔医正替他把了脉,心中暗道奇怪。照这个人的脉相,他不应该昏迷得这么厉害啊。
狱卒怕担干系,怕张普死在牢房,“乔医正,这人能救活吧”
乔医正嫌这狱卒啰嗦,命令小伙子把狱卒赶走。小伙子很不好意思,“医正医术是极好的,脾气一直这样要不您老担待些,往别处走走”
狱卒不敢得罪乔医正这样的名医,远远的走开了。
乔医正为张普把过脉,眉头紧皱,苦恼不已。
他也算见多识广了,居然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病例。
小伙子低声提醒,“医正,张普无关紧要,您要看的是另外一个人。”
乔医正如梦方醒,“对对对,隔壁那位那是要紧的。”
也不知道隔壁牢房的人是什么身份,也不敢问,把隔壁牢房的人叫过来,隔着栏杆,替那人把了脉,从药箱中找药,“你这都是外伤,不碍事,抹了药之后,将养一段时日便好。”
乔医正在隔壁忙活的时候,小伙子见四下里无人,到了张普身边,取出银针,在张普穴道上刺了几下,张普哼了几声,艰难的睁开眼睛。
小伙子拿了一个香袋在张普鼻子前,或许是这香袋的味道太好闻了,张普舒服了些,脸色没那么痛苦了。
“我奉怀逸公主之命,前来救你。”小伙子声音极低,但张普肯定能听到。
张普神智并不清醒,但听到怀逸公主四个字,恨得咬牙,“阿逸,你对得我么我虽迫于无奈娶了别人,心里并没忘了你。我把你囚禁起来,不也是舍不得你么怕你想不开,我让奶娘陪着你。你为了逃跑,把我的奶娘杀了。我吃她的奶长大的啊。”
小伙子心往下沉。
张普和怀逸公主的纠葛,很深啊。
张普和怀逸公主既然有这样的恩怨,小伙子也不再提什么奉怀逸公主之命前来搭救之类的话,“怀逸公主说,你杀了她火照营的人,她要你付出代价。”
张普嘿嘿嘿的笑,“阿逸,你让我付出的代价还不够么你的儿子,生生把我逼到了这一步啊,你有这么能干的儿子,满意了神气了”
小伙子手一抖,香袋掉到了地上。
张普拼命挣扎,“你是谁你是何居心是怀逸公主让你来的么”
小伙子忙捡起香袋,重新放到张普鼻子底下,张普深深吸了几口气,惬意闭上眼睛,“阿逸你知道么你儿子以为我是他亲爹,一直让着我嘿嘿嘿,我就是死了,阿旸那个臭小子以为他害了生父,会内疚成什么样子想到他会愧疚一生,会被折磨一辈子,我就想笑”
小伙子愈听愈惊,心中涌起惊涛骇浪。
怀逸公主的儿子
“小浦,我好了。”乔医正往这边来了。
小浦忙把香袋收起来,银针在张普身上刺了几下,张普重又昏昏入睡。
“隔壁那个好治,这个人的,我一时半会治不好。”乔医正有些沮丧。
小浦暗暗冷笑。
张普当然治不好了,因为有人不想让他醒过来,不想再让他再说话了啊。
“医正,咱们回去慢慢想。”小浦体贴的扶了乔医正,“这里气息太难闻,我扶您出去。”
乔医正犹有不甘,“我想医好每一个病人”
“我似乎有些心得,回去之后,跟您详谈。”小浦一边说话,一边拉起乔医正。
乔医正不由自主,被小浦拉出了牢房。
小浦回头,看着昏睡的张普,眸中闪过冷厉光芒。
这个张普坏事做尽,该死了。
怀逸公主的儿子,怀逸公主的儿子还活着么这件事必须尽快查清真相,一刻不能耽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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