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面对质

    待次日,谢翎入宫时, 又恢复了如常严肃的模样。

    他本就是习武之人, 要说心思缠绵辗转反侧是不能的,一时纠结也很快就理清了。

    从年前误会到如今几个月来, 他与商婵婵也见了许多次, 从来都是拿她做定了婚约的妻室看待。

    因此才那样用心去替她探查诸事, 尽心尽力教她习射,事事为她思虑周全。

    所以哪怕是个误会, 谢翎仍旧是准备践行自己的道理。

    他的道理可不是什么造化弄人, 就此认命。

    他的道理是从习武中得来的下了功夫就会有回报。

    便是商婵婵误会又如何, 他们这些日子的相处总不是假的,他对她的用心也是实实在在。

    就如他从前剖白那般, 承恩公府三代公侯, 簪缨之家, 两人无论是出身还是年纪都可堪相配。

    况且他们也算是青梅竹马, 如果他还不配,谁又能做保宁侯府的女婿呢。

    正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谢翎身为武者, 自然也是一往无前锐不可当的心性。

    他已经打好了全部腹稿,只等着三天后见面说给商婵婵听。可以说在期待千秋亭之行上, 他与二皇子很有些共同语言。

    在此之前,谢翎也没有忘了正事。

    于是进宫后,他便请见大皇子,将贤妃母子谋算和保宁侯府的反应一一告知。

    算来大皇子比商驰虽只大一岁, 但大约是随了皇上的面貌,看着颇为老成,有种安如山岳般的稳重感。

    听谢翎说完,大皇子便颌首笑了笑“是件好事,颇可解忧。”

    谢翎进门时也见大皇子难得露出为难愁态,于是便问了缘由。

    说来这些皇子也是可怜。

    太上皇和皇上都因废太子之事有了芥蒂,所以如今不但不册立太子,反而连诸皇子分府都不提。

    大皇子都成婚了,还不明不白的住在宫里呢。

    所虑之事乃是怕一旦分府,各皇子有了自己的门客谋臣,本来没心思的也叫这些人挑拨的不安分起来。

    于是可怜大皇子如今遇事连个商讨的臣子都没得,见谢翎问,也就告诉了他,准备叫谢翎回府也问问承恩公府的主意。

    正是那件叫二皇子嫉妒的眼睛通红的差使出了岔子。

    那位赫赫有名的大儒周老先生,并不肯入朝为官。

    皇帝想的很美,将这样一位大儒名士请来崇文馆,正是一块鲜亮的金字招牌,也可显出他这个皇上知人善任,朝野归心。

    但人家周老先生别说如今年已七十,不想老来上岗,就算年轻时候,也从无名利之心。

    毕生志向就是做个好老师。

    凡有心向学又有资质的学生,若是贫苦,他不但不收束脩,甚至还反过来资助学生进京赶考。

    于是从他手下出师通过科举做官的寒门子弟不在少数,使得这位周老先生的名气也就越来越大。

    因此他五十岁后离开山东家乡,全国游学过程中,几乎从不需要自己花费,所过之处,便是没有他旧日学生招待,只冲着他老人家的名声和为人,也多得是官宦人家请了他去隆重款待。

    如今游到了京城,皇帝想给人家个官,无奈周老先生还就不肯做。

    大皇子也不想第一件差使就办砸了。然而周老先生十分坚决,别说崇文馆的人去请,甚至连礼部尚书都亲自去了,人家周老先生还是婉拒。

    大皇子倒不是自矜身份不肯去,而是怕他去了,周老先生再摇头,那真是黔驴技穷,再没人能去了。

    难道还叫皇上和太上皇亲自去请不成

    所以大皇子颇为忧愁。

    谢翎沉思片刻忽然道“殿下不如问一问商侍郎有无法子。”

    商驰如今在户部做侍郎,故而谢翎有此一称。

    大皇子在原地踱了两步“若说从前,我自然不好主动去接触保宁侯府,免得招惹父皇忌讳。可现在就三弟之事,保宁侯府先露了意思出来,确实可借此亲近一番。”

    大皇子说完后才发现,自己这位表弟,今天话难得的多啊。

    谢翎如今很清醒,保宁侯府若是不肯站在大皇子这边,他跟商婵婵的婚事自然是不可能。反之,如果保宁侯府跟大皇子结盟,那他跟商婵婵的婚事无疑是两方最佳的纽带,也就顺理成章了。

    如今且说三日后,

    春日景盛,御花园中当真是草木葳蕤,奇花繁锦。

    千秋亭位于御花园南角,颇为幽静,前头更有假山斜阻,藤萝倒垂。兼之如今春景,数株垂柳夹杂着桃杏,将一条通往亭子的小径遮掩的几乎不见日光。

    荔容郡主特意选了这样偏僻的地方,正是不愿动静闹大了,再叫萧让被陛下拎去考察,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当然,她也不知道,二皇子会特意算计着来找茬。

    如今,她跟商婵婵两个只是开开心心的准备来打鸽子玩。

    商婵婵因看着地上这些落花,想起黛玉的葬花吟来。荔容郡主见她看花,突发奇想“芭蕉垫着蒸的点心别有清香,不知若是弄些别的花叶又是什么味道”

    商婵婵思绪也跟着转向了吃“倒是可以试试,只是咱们还是得请个太医问问,据说有的花是有毒的。”

    两人只带了两个小宫女,分花拂柳而行,到了千秋亭,发现谢翎和五皇子已然等在那里了。

    五皇子一见面就又是赔礼又是叫屈“上回是我算错了日子,害得大家扫兴。唉,近来父皇抓我是越来越严,只勒令我仔细着,回头一并算账。”

    于是最近五皇子跟避猫鼠一样躲着皇上。

    商婵婵笑道“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我瞧着一并算倒是便宜了五殿下。”

    荔容郡主挑好了石桌上摆着的弹弓及弹丸,走过来笑道“婵婵说的很是。”

    谢翎立在一旁。

    他本来已打了许多稿子,只等一见商婵婵就要直言相告,然方才见她从花中行来,言笑晏晏,一时就愣住了。

    商婵婵见谢翎望她,以为有事关贤妃之事要说,于是对他点点头。

    两人如今早有了默契,对视点头后便会寻个机会单独在旁聊几句。且这些机会实在是太好找了。

    因为荔容郡主跟五皇子姐弟的日常就是呛声。

    果然此时又开始了。

    荔容郡主随口说道“你就不能平素用心赶一赶功课,然后来跟我们顽的时候便也踏实些,省得你自己提心吊胆不说,我们也常跟着扫兴。”

    五皇子反驳道“我要是能在功课上用心,还会出来打鸟你可曾见过二哥三哥愿意哄着你们姑娘家玩”

    荔容郡主当场就火了“哄着玩你瞧不起谁呢,你先能比过我再来说话。”

    商婵婵知道要是不去拉架,两人可以吵到散场,于是只是一笑,伸手对谢翎做了个邀请的动作“谢家哥哥来帮我挑一挑弹丸吧。”

    然后两人来至石桌旁。

    商婵婵漫不经心地滚着桌上的弹珠玩“什么事”

    谢翎开门见山“我上元节同你说的那些话,你可还记得”

    商婵婵手一顿“那天说了许多话呢,你问哪一句”

    谢翎便将他说贾宝玉不堪托付终身,而自己却不同的那些话又重复了一遍。他难得一气儿说这许多话,于是顿了顿才继续道“这些话你究竟明不明白。”

    商婵婵十分心虚这人难道会读心术不成从那日起我虽则口中答应了,但实则在林姐姐跟前一句他的好话也没讲过。况且刚把他从姐夫名单踢出去,他怎么今儿就上门来问了。

    想起谢翎平素对她实在是很好,自己却不履行承诺。

    饶是商婵婵,都有些气短。

    于是低头小声道“谢哥哥,有些事情,不能强求。哎,你且别瞪我,我也不是敷衍你呀,但是替你说话实在是与礼数不合,不好开口的。”

    可以说商婵婵在这方面完美继承了商铎的性情。

    规矩礼数于她有利时,就照规矩办事,如果不利,则会想尽办法钻礼数的空子。

    这不,此时又拿规矩礼数来堵谢翎了。

    谢翎如今已然出了迷障,一听她这话,立刻就明白了果然,从前只有他一个人误了。

    不过他已经按照最坏的打算计划过了,所以也只是按捺心中失望之情,继续按部就班直截了当道“你不用去对谁开口。那些话本就是对你说的。”

    商婵婵手里的弹丸掉回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而她本人只觉得头发丝都惊讶的有些立起来。

    可见这世间轮回不爽不错。

    前几日承恩公府中的谢翎是如何震惊如当头一棒,现在商婵婵也是同样的感觉。

    不过只要无关学问,她脑子向来转的快,于是只愣了片刻,就把所有的事情都串联了起来,指了谢翎道“所以是怪不得原来如此”

    从前那些微妙的诡异感立刻就得到了解释。

    仿佛一块放错了的小小拼图,在一整张图中乍一看难以分辨,只觉得有些许别扭。一旦被人纠正了过来,就会立刻明白原来是这样。

    从前全是自己误会了原来谢家是想要与保宁侯府联姻

    所以谢翎才对自己剖白谢家的传承富贵和他本人的志向。

    商婵婵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些什么,就这样盯着谢翎看了片刻。

    谢翎见商婵婵目光灼灼盯着自己,便低头错开了目光,继续背自己拟好的腹稿。

    “你我对彼此的性情也颇为了解,这些日子以来,也算是”谢翎顿了顿,才说出青梅竹马四个字。

    他如何不明白,这四个字有些唐突,但今日既然已经将事情说破,他便索性也畅所欲言。若是不成,商婵婵大约再不肯见他的,那留着这四个字还有什么用。

    他这四个字一出。商婵婵反而慌了。

    自打明白自己回了古代,她第一件说服自己要认命的事情,就是以后大约是盲婚哑嫁的结局,嫁个什么玩意儿全靠运气。

    好在保宁侯府势大,她安慰自己,未来肯定不至于像迎春那样凄凉。

    正因母家太给力,所以谢羽册方才的话,她也只当成是两家预备联姻,谢家也如同贤妃娘娘家一般想要拉拢保宁侯府。

    可如今青梅竹马四个字一出,顿时就重了,含了情分在里头。

    前世今生,这些年加起来,她一直是一条快乐的单身狗,对此事毫无经验。与其面对这样尴尬的情景,她更愿意去面对十个张牙舞爪的周静然。

    因而听谢翎说出青梅竹马四个字来,她脸上腾就红了,下意识反驳道“什么青梅竹马,要按照你的理论,彼此了解性情便是青梅竹马,那那天下各族还都是一家人了。”

    她本想说照你这个理论,那真是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朵花,五十六个民族是一家

    好在话到了嘴边想起朝代不对,就硬生生扭了过来。

    于是说了些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只是语无伦次,全然乱了方寸。

    倒是谢翎忽然眉目一扬,凛然如剑在鞘中欲出,露出寒光冷意来“你竟拿我与异族相提并论”

    “匈奴羌戎自尧舜时便为中华之患,晋唐诸朝深受其害,如今我朝也有许多军士儿郎常年驻守边疆,血肉尸骨堆成了山,只为防这些猖獗宵小之族你如今竟将我比作他们岂不是将我视为仇寇。”

    商婵婵

    这都哪儿跟哪儿。

    也怪她,作为一个历史盲,打错了比方。

    谢家这等累世为将的世家,许多亲族命丧沙场,甚至尸骨无存。自然是恨极了那些侵犯疆土的异族。

    谢翎正是一腔真心刚捧出来,迎头叫商婵婵说了这样的话,竟是宁愿认异族是一家,也不肯承认与自己青梅竹马,如何不痛。

    于是第一次对商婵婵露出厉色来。

    两人此刻倒是从青梅竹马这句话带来的尴尬气氛中脱身出来,陷入了一种更加奇怪,几乎可以称得上剑拔弩张的氛围。

    商婵婵从来见谢翎对她都是十分温和,何曾见过他这样凶厉,心中就有些委屈还说青梅竹马呢,你就是这样抓我的错的

    于是商婵婵只说“好,算我错了行吗。我们既不是青梅竹马,也不是敌对仇寇。”

    谢翎蹙眉“那是什么”

    商婵婵先指了指他“路人甲。”又指了指自己“路人乙。明白了吗”

    谢翎摇头“不明白。”

    商婵婵胸口一堵,从前她说话,谢翎都是明白的,怎么今日两人交流起来这般困难,于是越发赌气道“就是路人,毫无关系萍水相逢的过路人”

    她这样脱口而出,见谢翎顿时连着唇色都有些泛白,倒觉得不忍起来,低下头去。

    谢翎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好。既是陌路人,那我替你去查贤妃娘娘母家之事,你欠我的如何还何时还”

    商婵婵目瞪口呆这人当真是翻脸如翻书,上回还道你我之间说不上欠,这会子就开始要账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翎太难了,人生太难了。,,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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