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之难

    且说得了宝钗出宫的消息, 宝玉和湘云自然来了贾母屋中。

    彼时宝钗已经见过了薛姨妈,母女两个痛哭过一回, 叙过别情。

    因薛家借居在荣国府,宝钗既然回来,自不能不来贾母这里拜会。

    贾母心中现既取中湘云, 看见宝钗回来就有些不乐。

    但贾母向来面上最是舒缓的, 只含笑宽慰了几句宝钗在宫中辛苦, 如今回家便万事都好了的场面话。

    此时宝玉已经忙忙走了来, 见到宝钗就笑着上前凑。

    他向来是最爱这些姊妹们的, 要是从前黛玉还在,自然在他心上是第一, 可现在林家跟荣国府这样生疏, 他与黛玉也一年余未见了, 只叫他挂念不已。

    如今骤然见了宝钗回府,他心中全是欢喜, 不免又想起黛玉来。

    保宁侯登王家的门要画, 这事儿京城都传遍了, 宝玉自然也知道,心中明白是自己母亲对不起林妹妹。

    然宝玉虽说顽劣不堪,却也是个有孝心的,子不言母之过, 他也只能怪周瑞家的这等婆子挑唆生事。

    所以越发厌恶家中的婆子媳妇们,更加珍重姑娘家。

    从前就感慨宝钗在宫中服侍人,十分可怜, 如今听宝钗回来,其余人都以为悲,独宝玉以为喜。

    还上前与宝钗作揖“恭喜宝姐姐终于出了那见不得人的去处,来日我们便摆酒给姐姐庆祝。”

    宝钗

    别说季婉婉这等一步登天做了侧妃的,只说旁的陪读侍女也都还留在宫里。唯有她和另外两三个侍读被放出了宫,就够丢脸的了。宝玉偏偏还来贺,宝钗忍了又忍才没有翻脸。

    因此番宝钗上京后不久就入宫了,所以与湘云还没建立起多么深厚的情义。

    此时湘云也只坐在贾母下首,笑道“宝姐姐回来,就又多了一个姐妹跟我们玩呢。”

    贾母慈爱道“你宝姐姐是从宫里做过女官出来的,规矩体统是最好的。你们姊妹也跟她学着些稳重,不要一味憨吃憨玩的。”

    王夫人倒是觉得称心如意,看宝钗已经换了装束,仍然是官宦女儿的打扮,脖子上的金锁也带上了。

    就笑眯眯道“宝钗从宫里历练了一年,越发出挑了。不说旁人,娘娘就满口只赞宝丫头的好。”

    贾母只眯着眼睛歪在上头打林家之事过去后,她早已厌了王夫人,只是现在元春得宠,王子腾虽外放出京,但到底是高升了的。于是许多时候连她都有些弹压不住王氏。

    在座各人有个人的心思,说两句场面话就各自散了。

    王夫人刚要去寻薛姨妈,就被凤姐儿拦住了。

    “二太太,今儿宫里又有小太监来打抽丰,不知二太太怎么说。”

    两人现在已经撕破了脸,凤姐儿对着王夫人自然再没有从前讨好的样子。

    王氏瞥了她一眼“如今大房管家,你不去问你正经婆婆,倒来问我。何况宫里娘娘的事就是天大的事儿,你好歹也是大家子出来的姑娘,这点子称量都没有,倒不像我们王家的女儿。”

    凤姐儿冷笑道“夏公公吩咐了个小太监来,张口就是一千两,只说看上了所房舍,竟拿着我们家当成他的私库。”

    “从前零零散散三百五百的也只有出的,没有进的。现刚过了年,账上也无余财,我是没了法子。二太太出个主意教教我才是。”

    然而到了花钱的关键时候,王氏还是很光棍的。

    她跟凤姐儿早撕破了脸,那回要不是凤姐儿拿着薄荷膏子坑她,她还丢不了这样的人。

    王氏此人,从不想着是自己先起了恶念动了黛玉的东西,才遭的报应。反而只理直气壮的怨恨不给她遮掩的凤姐儿。

    此时见凤姐儿为难,王氏居然直接道“我也没法子。凤哥儿若不怕得罪宫里,就自己去回绝了吧。但万一祸及娘娘,看老太太如何放得过你。”

    然后直接就抬手,将凤姐儿扒拉到一旁,自己往梨香院去了。

    只将凤姐儿气的脸色蜡黄,只能走了来回贾母。

    偏贾母也只淡淡道“你们既管家,这些事也得自己有法裁度才是,事事都要我这老骨头出面不成便是账上的现银子不足,你不拘哪里支应一抿子也就是了。”

    凤姐儿哪怕是猜到贾母的意思,真听她开口了,也不觉心肺凉透。

    她一个孙媳妇能去哪里支应不过是当自己的嫁妆罢了。

    然而夏太监的人就虎视眈眈在外面等着,凤姐儿到底是官宦人家长大的,对天家畏惧尤甚,并不敢得罪这些人。于是只能将自己从前攒下的私房银子拿出来暂且补上。

    虽然她的私房银子,是管家时候弄来的油水,也算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但凤姐儿的心性,别说银子到了她的手里,就算是银子叫她看了一眼,都会算作自己的。这会子叫人凭空割走一千两,当然是痛彻心扉。

    当晚贾琏回来,她说起此事,心疼的都开始飙泪了。

    现凤姐儿与贾琏有着共同的阶级敌人,夫妻间倒是和睦恩爱,所以凤姐儿再不是从前那样自己背后强撑着,当面只刻薄歪派贾琏的样子。

    她既对着夫君诉苦,说着说着就忍不住落下泪来。

    “二爷,这日子没法过了。咱们府上内囊都尽上来了,去岁还有公账上的钱应付这些肥头肥脑的地老鼠,今年却一点不剩,只得我当了嫁妆。”

    “我便是个金山银山,怕也填不上府里的窟窿。且咱们一点好没见着,只是往里头贴补。”

    “老太太那意思谁看不出,以后她的家私一定都是宝玉的。大老爷也不是个疼人的,二爷日后岂不难了。”

    这话说的确实没错,王熙凤还有嫁妆,但贾琏可就是一穷二白了。

    本朝规矩,尚未分家时,如果子孙私自置办产业,可是犯法的,所以贾琏除了月例银子和帮着管家跑腿时弄到的一些私房钱,还真是毫无恒产。

    虽然眼下也做着官,但他发的那月俸,还不够他一件衣裳的呢。对于他的日常应酬根本是杯水车薪。

    比如他往林府私自去拜见,总是要带礼物的吧。因是瞒着府里,自然不能走公账,全是王熙凤出的钱,可以琏二爷目前正在认认真真吃软饭。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贾琏从前在荣国府跑腿,见惯了银子流水一样花出去还不觉得。如今到了外面,看着同僚们那些贫寒人家是怎么花钱的,再回家顿时就觉得心疼了。

    这些银子,按理说以后都是他的钱啊

    现在却只能看着银子像水一样一盆盆泼出去,自身毫无办法。这本就令他郁卒不已,结果现在连媳妇的嫁妆居然都要填进去,琏二爷实在是忍不了了。

    于是他忙哄王熙凤道“凤哥儿你且别哭,不过是年节下一时不凑手,等再有事出来,支钱的时候你多弄一份子补上就是了。”

    在这方面,凤姐儿是个行家,哪里用贾琏教,到时候肯定会加倍从府里抠出来。

    不过是今天受了贾母、王夫人并宫里太监的两重气,才恨成这个样子。

    贾琏最知道凤姐儿的,这样要强的人,今日居然也委屈的落泪,实在是可怜。

    他心道这终究不是长法,还要去林姑父府上讨个主意才是。

    贾琏不爱读书,所以并不是林如海喜欢的那类子侄,无奈二房太拉仇恨,就将贾琏比的跟个人似的,林如海倒也不烦这个侄儿。

    且凤姐儿精乖,这一年余贾母虽总是派她上门请黛玉,但凤姐儿从来都是只把话带到,从不劝黛玉去。

    哪怕回头自己受贾母两句训,也都替黛玉寻个理由出来回绝贾母。

    便只为了这个,林如海对他们夫妇便没什么恶意。

    见贾琏求到跟前来,他便问道“你可愿舍了京中的繁华,外放几年,谋个实实在在的官位”

    贾琏一怔,连忙行礼道“姑父抬举,侄儿哪里有不愿意的道理。”

    说着就有些赧然,期期艾艾半天到底说道“可我们府里的情形,姑父也知道。侄儿一旦离了京,只怕只怕这府里就再没有我们大房站的地儿了。”

    他外放几年,凤姐儿当然要跟了去。

    那就凭贾赦跟邢夫人的脑子,估计能被二房挤得住到马圈里去。

    林如海知道荣国府没什么好下场,所以才想伸手捞贾琏一把。

    但此时也不好跟他明说,于是只道“你且回去细想想。此事并不急,端午前来与我说一声便罢了。今年有春闱,估计待夏秋之际,会有大批官员调配。”

    贾琏作揖到底,百般谢过林如海。

    他亲爹都不管他,如今却是这位才见过几面的姑父,指点他仕途。贾琏心中自然十分感激。

    贾琏这里满腹感激,而府里的凤姐儿却是满肚子气

    起因还是荣国府的贾凤凰蛋。

    这日贾宝玉兴兴头头与三春湘云一并办了个小宴,给宝钗接风洗尘。席上因说起他如今的骑曹职位,这位宝二爷自然又是一通抱怨。

    薛宝钗明白自己出宫后,此生最好的结局就是嫁给贾宝玉了,此时当然要劝着贾宝玉上进。

    这一劝,贾宝玉又疯了史湘云和袭人一边一个,已经将他的耳朵塞得满满的,如何还搁得住加一个宝钗。

    于是只道“宝姐姐怎么也这样势欲熏心起来可见是在宫里熏陶坏了的缘故。”

    然后直接提脚走了,只留下宝钗满脸通红。

    而宝玉叫薛宝钗这一激,更是无比思念黛玉林妹妹才是神仙一样的人物,从不说这样的混账话。

    于是跑来找凤姐儿,拉着她的袖子扭股糖似的“凤姐姐去接了林妹妹来吧我知道林妹妹跟凤姐姐最说得来,若她还因旧事推辞不肯来,你就坐在那里不走了。”

    “林妹妹不好拂了凤姐姐的面子,必会来的。”

    凤姐儿刚受了王夫人的气没处发呢,见贾宝玉居然跑过来说这么一篇糊涂话,依着她的性子,差点直接大耳刮子打他。

    只能心底默念十遍贾母之名,这才暂且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湘云的金麒麟,宝钗的金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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