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之心

    商婵婵望着来人,面上带笑“难得三哥有空。”

    商骥亲手提了食盒来, 茯苓忙上前接过, 端出一品莲子樱桃肉和一道春笋鸭羹。

    “姑娘现在可要用些”

    商婵婵摇头, 茯苓眼明心亮, 知兄妹二人有话要说,就收拾了退下去。

    商骥便在对面坐下,温言道“宫中日日素食寡淡,本想着你三日回府一回好补一补, 但听灵芝说,你午膳也没用什么这会子难道还不饿吗”

    商婵婵摇头“母亲为父亲担忧,食不下咽, 我看着也吃不下去。”

    自打保宁侯手包的跟个粽子似的从宫里出来,江氏的心就一直是阴云密布。

    当着商铎,却又要强忍心绪, 免得给他再添烦恼,唯有在女儿跟前才露了形容出来。

    商骥便叹道“妹妹从前最爱吃了,倒有些东坡居士自笑平生为口忙的意思。”

    “方才那道莲子樱桃肉, 还是你从前在书上看了,跟我提过想吃的。现在居然也没有胃口。”

    商婵婵心道你这绕来绕去, 就是不进正题, 真是急死个人。

    于是索性先开口问道“三哥,今日晌午不是大朝吗可有什么新鲜事”

    商骥官位不高,常朝一般不参与,唯有大朝才跟着一并上朝。

    此时他点头道“事关闽南, 有官员提出对叛逆不应不教而诛,赶尽杀绝。”

    “兵部员外郎朱明更上书称若有归诚者,应勿杀一人,恕其生还故土,可显示我朝仁征义育,怀柔远裔。”

    “此举不但可使圣人声明远扬,亦可感动异类。或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验。”

    商婵婵心内只是冷笑,直接道“胡说八道”

    朝上许多酸儒文人,用贾宝玉的“禄蠹”来形容却也没错。

    可见这贼寇的刀是没落在他身上,流的也不是他的血,所以还能在这里满口仁义礼智信。

    这不是灾荒后无所生计的流民,不得不闹事引起朝廷注意,可以物资仁孝安抚。

    这可是前朝逆贼跟寇匪,侵占国土并屠杀臣民。

    这要是再恕过,还不如直接挂个牌子写上,我朝就是肉包子,快来欺负,反正我们也不会还手的。

    商骥一笑“父亲说你最像他,果然没错。圣人在朝上问及父亲对此事的看法,父亲也说了四个字一派胡言。”

    商铎今日在朝上,听朱明这一番堪比“何不食肉糜”的智障言论,当时就呵呵冷笑。

    因他手上有伤,所以近来上朝皇上都特许他不必手持芴板。

    商铎不免十分遗憾,要是他手里有芴板,就可以直接敲到朱明头上去

    朱明听商铎不屑之语,不由脸色涨红,说道“不教而诛有失我朝风范,臣为圣人名声计才出此主意。忠心天地可鉴,如何就成了一派胡言,请侯爷指教”

    商铎听他这话反而笑了,对皇上道“是臣错了。朱员外郎所言才是大道理。”

    “不教而诛怎么行呢。臣看着朱大人慈悲为怀,想来十分愿意亲自去教导那些穷凶极恶的乱臣贼子,将他们点化成忠臣良将。”

    “与臣等同朝为官是辱没了朱大人这一身本事。臣想着,他呆在京城实在屈才,不如就派朱大人往闽南将谢大将军替回来。”

    朱明一听就急了,知道商铎在坑他,连忙道“臣并未去过闽南,军情地貌皆不娴熟,只怕连叛军都寻不见。自然还是谢大将军”

    商铎直接打断“不需要你去寻,今晨新的战报叛逆屠了凤山城后,正在那里占地称王呢。我这里有图纸一份,请朱大人这就去感化逆贼吧。”

    “古有唐太宗为玄奘法师践行,今本侯不才,忝居宰相之职,愿亲自送朱大人出城,只盼你早完此万古未见之大功。”

    商婵婵忍不住笑了这话更像商铎私下怼人的,如今却在朝上直接抛了繁文缛节的场面话,可见是叫朱明气狠了。

    “圣人的意思呢”

    商骥笑道“圣人十分赞同父亲的看法,当场撸了朱明兵部员外郎的官职,然后给了个百夫长的衔,立即发往闽南效力去了。”

    商婵婵几乎要笑倒圣人现在满腔怒火无处可发,正好似牛不喝水却被强按头,被亲爹逼的动也不能动。

    聪明的官员,最近喘气都小小声,居然还有朱明这样主动来撞枪口人呢。

    估计有他做例子,再没人敢唧唧歪歪了。

    商骥端起茶盏,顿了顿郑重道“今日谢翎也在朝上。圣人之意,谢大将军位高权重,身担拱卫京畿之责,不能长久离京。”

    “预备待闽南战事稍稳,便叫谢翎接替其父,往闽南继续剿匪。一旦他去了,可就不知要几年了。”

    商婵婵心就是一沉正题来了。

    不由垂目道“若是父亲或大哥来劝我,我并不奇怪。只没想到是三哥来劝我。”

    商骥踌躇再三,开口道“妹妹,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平安二字更重的。你瞧母亲这些日子是何等焦虑难安。”

    “父亲这还只是伤了手,且就在京中,能常回府与咱们相见的。可若是你入谢家,到时候相隔万里,日夜悬心,却连对方的生死都不知,那又是何等煎熬。”

    商婵婵一笑“这世间嫁了武将的女儿家也多,旁人能过的日子,我为何过不得”

    商骥放下手中杯盏,推心置腹道“妹妹,我原是咱们家最无用的人,也是最不像爹爹的人。”

    “我知道自己没有大哥的才智,也没有二哥的学问,就想着,那我便好生孝敬父母、帮衬兄长、保护妹妹便是。”

    商婵婵忙道“三哥何出此言,不光是我,我敢保证爹爹和大哥他们也从未觉得你是无用之人。”

    在她心里,这位三哥磊落坦荡、赤子诚挚,恪纯孝顺,当真担得起一个“淳”字。

    论起叫父母省心上,便是将他们剩下三人捆起来也不如商骥。

    商骥摇摇头“无妨,今日我不是要说我自己。而是说你。”

    “婵婵,你说旁人都过的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你也能过。”

    “但这又是何苦。旁人过的下去,是因为不得不过。”

    “世人都说凡做了女孩儿,终久是要出门子的,嫁到人家去,娘家哪里顾得。也只好看女孩自己的命数,碰得好就好,碰得不好也就没法儿。更有那些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俗话。”

    “那是他们没得选,可咱们并不是这样的人家。”

    “你大可以嫁去寻常人家,无忧无虑的过一世。富贵平安岂不好”

    “从前我虽知谢翎是武将,但这数年来境内海清河晏,未见战事。”

    “总不能因噎废食,为着担忧不知有无的战乱,就叫你错过一个好人家。”

    “可现在是明摆着的刀兵之乱,且他不过一年半载大约就要往战场上去。这一去不知多久,若是十年八年,难道你也等着”

    商婵婵其实理解他们的心情。

    正如现代婚礼的誓词特意点出无论贫穷、疾病都不离不弃。

    毕竟人这一生,实在漫长,谁能真的长乐无极不过都是起起伏伏,得意失意俱存罢了。

    但这毕竟是为以后的事情立誓,谁家父母也不会一开始就叫女儿嫁个贫穷且疾病的人。

    木已成舟是没法子,但现在木头还是一棵没砍下来的树呢

    说句不好听的,哪怕真成了夫妻,还多得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何况这定亲都不曾。

    商婵婵从未听商骥说过这么多话,不由有些哑口无言。

    商骥叹气道“我知这几年咱们两家是有默契的,不过仗着不曾行六礼,就算反悔也不是逾矩,只是道义上有些对不起谢家。”

    “这些事你都不要放在心上。”

    “欠谢家的人情,是我们男儿的事情。你只考虑你自己的心意就是。”

    说完便起身离去,走至门口还不忘说“若是吃不下,就将那汤喝了吧,记得叫茯苓给你再热一热。”

    商婵婵坐在原地,良久未动。

    她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想见一见谢翎。

    然而直到太上皇对皇上怒而扔剪子的二十天后,商婵婵才又一次见到谢翎。

    不过二十余日未见,谢翎整个人就消瘦了一圈,唯有双目越发明亮。

    短短时日内,他看起来倒似凭空年长了几岁一般,越加沉稳。

    商婵婵自然也明白其中的原因。

    军情如火情,当日谢大将军领了圣旨,准备了不过三天便离京赶往闽南。

    而骤然接过重担的谢翎只得日日盘桓在京营中,熟悉事务。做不到的事情也得强迫自己硬做,以至于累成这样。

    商婵婵一见他如此形容,便觉眼中酸涩,几乎落泪。

    好似那天见了父亲半身浴血,脸色苍白一样,满心都是仓皇无力。

    其实她自来了这个世界,也可称得上一切顺遂,有点子麻烦也都涉险过关。

    尤其是花朝节那天,她看着黛玉,想着将来的一切,心里还只觉得圆满,甚至有几分得意她虽然只是一只蝴蝶,但也是一只有用的蝴蝶,起码林姐姐不会再重蹈书中的命运。

    可接着,现实就教了她做人。

    原来她能做到的一切,无非是因为,她是保宁侯的女儿,是太后的侄女。

    当狂风骤雨波及到她身边的人时,她毫无办法。

    她所知道的未来都是一知半解,于国之大事上几乎无用。

    倒是谢翎见她眼圈都红了,忙道“是我不好。这些日子实在抽不出空来见你。”

    他知道,但凡五皇子去太后宫中晨昏定省,商婵婵都会抓着他问一问自己今日可进宫了。

    可谢翎实在是分身乏术,根本不得进来。

    商婵婵摇头,她比任何人都理解谢翎。

    这些日子,但凡她回家,也是见不到父亲和两位哥哥的。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户部全体人员加班加点,几乎彻夜不休,在重新算过闽南的军需。

    林如海与商驰忙得连吃饭的功夫都没有。

    保宁侯更不必说,拖着病体,日夜守在皇城中总览事务,还抓着商骏来给他当手写字。

    不一定什么时候,闽南又来了战报,就要去与皇上商议。甚至时不时还要被太上皇叫过去斥责一番。

    他们这还是做着从前熟悉的工作。

    而谢翎,则是骤然接手一半军营事务。同僚不但有父亲的心腹手下,还有卫将军的人,更有从前王子腾的人。

    所有人里唯有他年纪最轻,资历最浅。

    要是不比旁人用数倍的心,稍有错漏,就会被人抓住攻讦,连着谢家的脸也都丢光了。

    商婵婵想到这儿,就对他笑了笑,点头道“你放心,我都明白。你要珍重自身。”

    谢翎眉目间的凌厉疲惫便消散了些“你也是。”

    然后两人都望着对方,竟一时无言,只觉得千言万语都不够说的,却也一句话都不必再说了。,,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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