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贾母备礼

    保宁侯这人, 心情好的时候格外守信, 于是见过太上皇后, 商铎便往御书房去替太上皇的宫人说好话。

    “说来多亏他们收走了利器,不然以今儿太上皇的恼怒程度,我又得挨剪子。”

    皇上从折子中抬起头来,眼周也是两圈乌青,忍不住笑道“那舅舅这回全身而退了”

    商铎摇摇头“也没有, 老圣人拿了安枕的玉如意砸我。”

    皇上脸上的笑就僵住了。

    倒是商铎无所谓道“老圣人体弱无力,玉如意沉重, 我特意跪的远了些,他失了准头,并没有砸中我。倒是可惜那柄上好的羊脂龙纹玉如意。”

    皇上低头,翻出案上折子下的一叠宣纸推给商铎。

    上面是无数个密密麻麻的“忍”字。

    皇上声音略带喑哑“十多年前,那时候, 大哥还是太子, 对我百般折辱轻蔑,舅舅就教给我这个字。”

    彼时废太子虽还是皇太子,但大概是做了太多年二把手,所以精神有些不正常。

    格外凶横, 甚至称得上暴虐。

    提鞭子抽大臣的事儿都干得出来, 且还不是抽普通大臣, 抽的正是已经致仕的朱相国。

    一朝宰辅他都说抽就抽, 不顾后果, 何况是面对这些同为皇位竞争者的弟弟。

    皇上当年也是吃了许多说不出的苦头。

    甚至今日皇上这样锱铢必较的小心眼, 都与当年的经历脱不了关系。

    商铎听皇上连自称都改了,不称朕只称我,心道皇上这些日子也是委屈狠了,以至于提起从前缄口不言的被辱之事。

    罢了,叫他说一说发泄一番也好。

    于是只肃立静听。

    皇上继续道“后来,大哥被废,父皇有意立我为储君,却并不明说,只是多加砥砺磨练。平素对忠勇忠顺两个都是慈爱,对我却只有挑剔和严苛。”

    忠勇亲王热爱木工,忠顺亲王热爱美色,在朝政上自然是一个不如一个。

    然当日太上皇对这两个儿子都是和颜悦色,唯有对符合继承人标准的皇上严加管教。

    虽然在外人看来这是要立储的兆头,是喜事一桩。

    然对皇上本人来说,却是数年如一日的区别对待,训斥责骂。

    当真是黄连木做磬锤子外头风光里头苦。

    皇上随手翻着那厚厚一沓纸“那时候舅舅还是教我要忍。”

    “及至现在,我做了皇帝。但父皇却日益独断专行,我却还是只能忍。”

    “我也知道,从始至终,舅舅并不是叫我白忍,而是在为我图后计。”

    “也正是因为舅舅陪着我一同忍到今天,我才坐的上,也坐得稳皇位。”

    皇上望着商铎,见他面上风霜,鬓角雪色。早已不再是当年鲜衣怒马、跨马游街的状元郎了。

    这二十余年来,两人名义为君臣、为舅甥,但实则更是生死扶持的袍泽与挚友。

    皇上的目光再落到商铎仍然包扎着的右手上,一字一顿道“然这回朕不想再叫舅舅陪朕一起忍了。”

    “驰儿是朕看着长大的孩子,虽名为表弟,但在朕看来,实则跟谨儿等亲生儿子是一样的。”

    “他又是保宁侯府未来的世子,是舅舅的嫡长子,那朕必然要他的亲事风风光光。”

    商铎声音也有些沉闷,半晌才开口道“臣代驰儿恭谢圣恩”

    如今且将皇城中事暂且放下,只说荣国府内,贾母正看着鸳鸯带领人找东西。

    地上站了许多丫鬟,小心翼翼地搬着各色焕彩辉煌的宝物出来给贾母看。

    王夫人与薛姨妈母女前来请安时,就看到这样一幅令王氏心动的画面。

    王夫人因笑道“老太太也太偏疼宝玉了些,昨日他才嫌屋里多宝阁上的琉璃碗打了,少一个摆设,老太太就搬了这么些东西出来。”

    贾母瞥了她一眼“这并不是给宝玉的,这是给玉儿的。再过三日就是她的及笄礼,难道要我两手空空去参礼不成”

    “还有一事,虽则承蒙皇后娘娘恩典,玉儿的及笄礼在宫里办,你们不得进去,然这礼却不能少。你也回去准备准备吧,可不许简薄了。”

    王夫人嘴角就开始抽。

    半晌才强笑道“虽说在宫里,但咱们家到底是正经亲戚。人说娘舅亲,林姑娘没了母亲,按理我们这些做舅母的就是至亲了,应当都入宫去观礼才是。”

    这就是暗戳戳挑拨,在宫里举办不是原因,真正的缘故是林家看不上荣国府,不肯请他们。

    当然这也没错,林家也好,皇后娘娘也好,还真没打算请王氏等人来添堵。

    贾母呵呵冷笑一声“皇上仁孝,如今太上皇病重,今年的万寿节皇上都命礼部一切从简。”

    “何况玉儿这样女孩子家的及笄礼,自然也不能铺张。是一概宾朋嘉客都免了的。我这老太婆,若不是身上有超品的诰命,又是抚养过玉儿的,只怕也去不得,何况你们。”

    王夫人垂头不敢说话,心道老太太只是嘴硬,要说不请宾客,保宁侯夫人和承恩公夫人、世子夫人怎么都能到呢。

    现虽不能省亲,但每逢二六日,宫妃亲眷还是能入宫探视的。

    所以王氏消息很灵通,黛玉的及笄礼她已然从元春那里听说过了。

    倒是县主之事,王夫人并不知。

    连着元春也不知道。

    皇后向来为人谨慎,虽私下求了皇上,更连封号都选好了。

    但在圣旨未下前,她从来秉持低调态度,从未宣扬过。也就商太后及商家谢家提前知晓此事。

    旁的人,就连要来参与及笄礼的忠勇王妃都不知道县主之事呢。

    故而王夫人很是不想为林黛玉这样一个亲戚家的普通姑娘备厚礼。

    此时就劝贾母道“其实老太太报病不去也罢了。听贵妃娘娘说,商侯爷和林姑老爷最近很是惹恼了老圣人。尤其是商侯爷,被叫过去斥责过多回了,连着母后皇太后都失了圣心。”

    “这会子咱们家何苦去凑这个热闹,倒沾上晦气。”

    贾母眉毛一竖道“我是去参加我外孙女的及笄礼,没你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况且太后娘娘也是你能议论的,传出去,你几个脑袋够掉的连元春都要被你牵连了”

    心里也有些恼元春难道不知道自己亲娘什么德行,居然连宫里的密事都敢说给王氏听。这样不谨慎,以后早晚要吃亏

    然元春现在毕竟是贵妃,连贾母见面也要先行国礼的,自然不好论及她的不是,于是只能将火都发向王夫人。

    王氏被骂的哑口无言,只是满脸通红,下不来台。

    其实往日当着薛姨妈,贾母还是会给王夫人留脸面的,毕竟薛姨妈是外客,也是王氏女。

    可今日,贾母听王夫人这些混账糊涂话,实在忍不住当场发作起来。

    薛姨妈的为人,比王夫人还不露峥嵘,全然是温柔的样子,此时连忙劝道“老太太别恼,我这姐姐也是好意,全心全意为着府上考量呢。”

    宝钗也跟着母亲起身,劝慰贾母“老太太当心身子。”

    贾母现看着薛氏母女也生气。

    元春一门心思向着生母,支持金玉良缘。这两年凡从宫里赏赐的物件,都是宝钗强于湘云,且总跟宝玉是一样的。

    贵妃娘娘这样的表态,史家哪里能不知道。

    尤其是现在史湘云也渐渐大了,保龄侯夫人就不肯总让湘云来荣国府,总是稍住两日就要接走她。

    贾母偶尔提起婚事,保龄侯夫人也只是含糊。

    甚至有不信任贾母能做主的意思,只道“说到底,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且还有宫里娘娘的意思呢。”

    史湘云可是史家大姑娘,眼见婚事不成,保龄侯夫人当然不会放任她继续住在贾家大观园里头,跟贾宝玉过从亲密。

    要真闹出点什么,史家其余的姑娘,两位侯夫人的亲生女儿都不必嫁人了。

    所以自然防范于未然,甚至开始给史湘云相看人家。

    为此,贾母既伤心元春与自己离心,又恼恨薛家母女盯上了宝玉不肯走。

    然贾母乃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

    面上从来不会失礼,对着薛家母女这等外客,自然就转过了一副和气的形容“姨太太劝的有理。我这小儿子媳妇,就是为人冒撞些不会说话,不如姨太太。”

    “说来,我还想跟姨太太讨个人做亲呢。”

    薛姨妈心口一跳,忙道“老太太只说。”

    而宝钗一听贾母这话,自己身为闺阁女儿不好听,便借口要去看姊妹们。

    贾母却笑道“宝丫头也不忙去跟她们顽,就在外头帮鸳鸯看看礼单吧。她到底认字不如你们姑娘家。”

    宝钗一听还要自己帮忙看送给黛玉的礼单,也是心中一堵。

    然贾母既开口了,只得在外面同鸳鸯两个坐了。

    但贾母年老耳背之人,话语向来高声些,薛宝钗也听得见。

    只听贾母笑道“我实在喜欢宝琴那孩子,年前我看宝琴披着凫靥裘,抱着一瓶红梅,真是比画儿上还好。”

    然后又细问宝琴年庚八字并家内景况,叹道“从前就有道士和尚说宝玉命里不该早娶。便是各家王妃在我跟前提过堪配的世家女儿,我都未曾应。”

    “且据我看来,只要人品好,女孩家里穷些也不要紧,不过多费几两银子罢了。”

    饶是薛姨妈都不由有些作色。

    贾母素来看不上薛家,无非是他们家是皇商的缘故,可薛宝琴还正经不如她们家呢

    这岂不是明摆着说宁可要宝琴也不要宝钗

    薛姨妈压了压心口的气,只得道“可惜这孩子没福,前年他父亲就没了。去前将她许了梅翰林的儿子,眼见得要上京成婚了,如今她母亲又得了痰症。”

    贾母这才作罢,只是惋惜道“可惜了个好孩子,以后你们可要多疼她些。”

    见王夫人脸色僵硬,贾母越发道“说起这事,先前政儿还跟我提起宝玉的婚事。也是一同僚作保。”

    “说是南韶道张家有一位小姐,生得德容功貌俱全。且那张老爷又没有儿子,家资巨万。因疼爱女儿,就非要女婿人才出众才肯作亲,不知何时见了我们宝玉一回,就心里满意呢。”

    王夫人脸色越加阴沉。

    贾政真的是个人才他自诩孝子,不肯驳回母亲的意思。但更不敢得罪如今是贵妃的女儿,所以夹在其中左右为难。

    因贾母说看重湘云出身贵重,性情豁朗,为人孝顺;贵妃的意思是看重宝钗才貌双全,稳重妥帖,劝人上进。

    贾政居然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另寻一个家世和才貌都有的,岂不是两全其美。

    贾母和王夫人对他都无语了,直接将他的意见不予考虑。

    所以此时贾母再说起这事,也是为了怄王夫人罢了。

    果然王夫人脸色又难看了一点。

    鸳鸯在外头听着,不由抿嘴一笑。

    因她是贾母的心腹,也得过贾母的授意,此时就走进来给贾母换茶,口中只道“人人都说宝二爷的人品学业,将来必要大成的。”

    “如今二爷大了,来老太太跟前说亲的人,真是数也数不清。各色人都有,我还记得一个傅家太太,最是奉承。”

    贾母便摇头“傅家不过暴发新荣,仗着有几个钱财,买了个官职就当自家是世家了。谁肯搭理他们。”

    薛姨妈忍不住低头看茶杯子,遮掩自己不快的脸色。

    用钱买官职,充作世家,这岂不是说的他们薛家

    而贾母和鸳鸯所说的傅家,也正是傅秋芳的哥哥傅试。

    没错,又是傅试。

    他游走于各个豪门,致力于把妹妹卖出去当然许给荣国府二房的话,肯定要当正妻,不能当没名没分的妾室。

    他的算盘倒是打得响,但贾母又不是傻子。

    荣国府真正鼎盛之时,不亚于现在的保宁侯府,贾母可是亲身经历过的。宝玉又是她的心肝肉,如何能看上傅家女儿。

    所以听说傅试后来犯事贬官也是称心如意。

    鸳鸯继续笑道“说来傅夫人来了没有十趟也有八趟。天天就跟献宝的似的,在老太太跟前夸他们姑娘长的又好,心地儿又好,真是个才貌双全的妙人。

    还说什么做活计儿手又巧,会写会算,管家的事儿更是不用愁的。最难得是孝敬稳重,连着待下人也是极平和的。”

    她说一句,王夫人的脸色就更难看一点这里面有许多,就是她从前夸宝钗的词汇。

    贾母只做不知,点头道“很是,听了便腻烦。人都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哪里有上赶着的买卖”

    “旁人不说,只说我那玉儿,这两年多少人往姑老爷府上踏破了门槛求亲,听说姑老爷至今都不松口呢。”

    主仆二人一问一答的,王夫人姐妹俩实在坐不住了,便起身告辞。

    贾母只对薛姨妈和颜悦色道“如今天短,你们常来坐坐,咱们好说话解闷,省得白天睡多了晚上难熬。”

    “别的不说,我就爱你家薛大姑娘这份稳重,比我们家几个丫头都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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