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杳她偷钱了,可是刚才没有家长可以叫,正好由你来管教她!”
谭笑的话令钟杳的心瞬时提起,并非因为她真偷窃了,而是怕眼前的漂亮女人误会。
事实上,钟杳的确有爸爸,妈妈临终前才告知她此事。
妈妈知道时日无多,所以提前联系了爸爸,在临终前,妈妈要她答应跟着爸爸离开云水镇,成年前一定要和爸爸生活在一起。
眼前的漂亮女人一看就来自于外面的大城市,妈妈又说过爸爸身份特殊,钟杳直觉这就是来接自己的人。
下意识地,她不想要被这个女人误会,或者说,她绝不要失踪多年的爸爸认为她是个小偷。那是对她的污蔑,更是对妈妈的污蔑。
可是钟杳又别扭倔强地没开口,只瞪着眼用力地看着漂亮女人,好像在以这样倔强的沉默,来表示对女人的排斥。
漂亮女人直视她眼睛,连看也没看谭笑一眼,只是目中情绪变得更为复杂,有些不喜又似有些不忍。
“谭笑!这是我们班级的内部事务。”
班主任站出来打破这奇异的尴尬气氛,她将谭笑往后以拉,严厉地说:“老师有没有讲过,不要随便和陌生人搭话,这个人还身份不明,你给我站回去加入蛙跳!”
身份遭到质疑,漂亮女人沉默许久终于开口了:“张老师,我是钟杳爸爸的朋友,今天是来替钟杳办转学手续的。”
她说着,掏出手机拨下一串号码,嘴里叫了声校长您好,然后直接将手机递到班主任面前:“具体情况先由校长和你进行确认。”
班主任半信半疑地接过电话,旋即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下属对上级的尊重:“校长,哎,对我是小张……”
紧接着,钟杳与同学们便看见,张老师一边同校长通话,一边不时地侧目震惊来回打量佘芮。
最后,她挂掉电话,再看向佘芮的目光似乎带了点惊奇和探究:“抱歉啊,事情太突然,我还没接到校长的通知。佘小姐,关于钟杳偷班费的事,是这样的……”
她简单地解释了前因后果,末了又说:“钟杳之前表现都非常好,遵守纪律,成绩也好,我想她这样做或许有什么原因……”
钟杳越听越委屈,正欲解释,佘芮却先开了口。
“张老师,请你先等等。”她打断班主任的话,目光锐利地看向钟杳。
她严肃询问:“钟杳,你有没有做过?”
“当然没有!”女人质疑的发问,霎时令钟杳炸毛,“我妈妈幼儿园就告诉过我,偷东西是不对的,我从来没偷过任何东西!”
“行。”佘芮颔首,“我相信你。”
竟是一瞬就相信了她的话,这反而令钟杳感到错愕。
“这位同学,”佘芮转而看向谭笑,“请问班费一共多少钱?”
“52个人,每人10块,总共520块。”谭笑说完觉得不对劲,奇怪地问,“不对,你干嘛问这个?钱就是从钟杳书包搜出来的,她妈妈教过她不偷钱,那我妈妈还教过我不要冤枉别人呢!”
佘芮不管小女孩虚张声势的辩驳,又问:“那么,钟杳书包一共掉出多少钱?”
走廊忽然又安静了。
事实上,没人数过钟杳书包一共掉出多少钱。全班都搜索无果,当时钟杳那样反常,一叠零钱纷纷洒洒落下,就连班主任因为教训他们打群架也都没来得及确认金额。
“这个当然不能确定!万一她偷钱后花了一部分呢?”谭笑思维相当敏捷,“毕竟钟杳从来没有过那么多零用钱!”
佘芮冷呵一声,面色比方才还凛厉:“连金额都没确定,凭什么给钟杳定罪?她突然有钱了就是偷的,那将来你突然有钱了,是不是也合理推测你也是偷来的?”
“你——”谭笑被顶得涨红了脸,却无法反驳,只得说,“你胡说!你这个家长包庇她,还冤枉人!”
佘芮比她爸爸还凶,她感到压力索性躲到班主任身后寻求帮助:“张、张老师,钟杳的家长强词夺理!”
张老师自认为了解钟杳也了解谭笑,她认为谭笑这孩子就是嘴上不饶人,心还是不坏。况且,佘芮气场太强,步步紧逼,连她都感到有几分压抑,所以她不由得就站到了自己的学生这边。
“佘小姐,这件事估计有误会。”她想要将此事翻篇,和稀泥说,“我相信谭笑不是故意冤枉人,钟杳书包里出现钱也有别的原因,这件事咱们就此翻过,现在先去办转学的事好吗?”
“不行。”
意外地,佘芮笃定拒绝。
她认真且严肃地说:“偷窃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太重的污名,我虽然只是钟杳爸爸的朋友,却也不允许任何人污蔑她。既然这么多人认为她偷了班费,她又告诉我说没有,那我就得还她清白。”
佘芮逻辑清晰地提议:“调监控,核对数额,若不是520块,查缺口多大,查全班学生今天的消费情况。就算没监控,云水镇不大,可以问问周围的人,想必查清这些并不难。”
这简直堪比警察办案了。
一般家长被请来要么打骂孩子,要么和稀泥,张老师从没遇到过这样棘手的家长,一时竟有些无措。
更别提丝毫没有证据的谭笑了。
所有人都没有开口。
佘芮看向眼红红的钟杳,少女美丽、安静又透着孤寂,她这样耀眼却生活在偏远小镇,再结合眼下的事情,不难想象她从前的艰难境况。
佘芮本来极不喜欢朋友这个私生子,可看着她那张几乎和朋友一模一样的脸,倔强别扭的眸,又见她被冤枉欺负,便又忍不住想要替她出头。
佘芮心中微微叹口气,面色却愈发冷厉。
她直直盯向那个叫做谭笑的女孩,一字一句说:“都不赞同?行,那我报警,让警察来查。钟杳妈妈去世,她待在教室的时间不可能太久,我看就是某些人故意栽赃她。”
“你胡说!”谭笑第一个站出来反驳,“你这是冤枉我!讨厌钟杳的人那么多,凭什么就说是我栽赃她?!”
佘芮却忽然笑了:“小同学,你学过此地无疑三百两的故事吗?我刚才有说过是你栽赃她吗?”
“我没有!”谭笑直接急哭了,“谁栽赃谁王八蛋,考试门门不及格,出门踩狗屎!”
都是一群小孩子,佘芮也不打算真的为难他们,她只要为钟杳正名和出头。
“既然你们都没有主意,那就听我的。”她终于给出解决的办法,“先核对金额,再请警察进一步调查,如果证实钟杳没偷钱,那么凡是冤枉她的人都必须道歉。”
佘芮说完看向了班主任。
碰到这样硬气较真的家长,张老师只觉得头疼,偏偏她又没办法反驳对方的任何一句话。
思来想去,她决定先让谭笑将刚才那叠钱拿来核对金额,钟杳是个好学生,她的确不能够将其冤枉了。
不成想——
金额还真对上了,钟杳书包里的零钱总和恰是520块整。
佘芮霎时皱紧了眉。
而班主任却忽然说:“这钱不对劲,怎么还有绿色的2块面值,1块钱的颜色也是旧版的稍红色,5角的就算了,现在几乎已经没人用2角和1角了吧……”
佘芮恍然:“钟杳的确没偷钱,这是第四版人民币,现在连兑换期都已经过了。”
“可是怎么可能刚好这么巧?!”谭笑仍是无法相信,“虽然版本不对,为什么恰好就是520块钱呢?”
钟杳想起什么似的,忽然箭步冲进教室,在书包里翻找起来。
须臾,她摸出一张信纸,平平整整地夹在两本书中间,所以才没跟着和钱甩出来。
信纸展开,是妈妈的字迹:
“我的宝贝杳杳,
妈妈要暂时离开啦,没有太多的东西留给你,只在你书包里放下520块钱。
这是你爸爸打工挣到的第一笔工资,当初特意兑换成每一种币种送给我,妈妈将它视为护身符,最艰难的时候也没有用掉。
现在把它送给你,希望这份爱也能成为宝贝的护身符,给你勇气,为你带来最珍贵的爱。
最最爱你永远爱你的妈妈。”
短短几行字,弄得钟杳鼻一酸,泫然泪下。
她想起,妈妈去世的前一晚说,现在已经没法替自己做太多事,连饭也做不了了,只能替她收拾下书包。
估计这520块钱就是那时候放进去的。
钟杳哭得厉害,佘芮和班主任都不由得凑上前去,两人视线落在纸上,事情真相大白。
丢失的班费,的确与钟杳无关。
“对不起,钟杳。”这样的事班主任无从安慰,只能先带头向她道歉,“是老师冤枉你了,别哭了,你妈妈也一定不希望你哭对不对?”
话毕,她将钟杳这钱的来源告知学生们,要他们跟着道歉。
钟杳的证据证实是误会一场,饶是总额巧合了些,一群小孩看着哭得眼睛通红的钟杳,终是陆陆续续低头对她说了对不起。
班主任表示教师节的班费她先垫着,失窃一事她会再进一步调查,眼下就先去校长办公室。
当然,参与打架的学生们还是难逃检讨和蛙跳,而即将转学的钟杳,被叫着一起前往校长办公室逃过一劫。
这是钟杳十四年以来,第一次战胜欺负她的同学,可这胜利却是她最不喜欢的爸爸的朋友为她赢来的。
钟杳回头望一眼满脸不甘心蛙跳的谭笑,心中滋味一时难辨。
*
傍晚时分,雨势渐大。
孙六娘接到电话,得知了钟杳打架和转学的事,带着一身雨雾来到云水中学的校长办公室。
“怎么样?杳杳,你没事吧!”她刚进来就抱住钟杳的肩膀仔细查看,“有没有受伤?”
妈妈去世后是六姨一直陪着自己,六姨可以说是她的第二个妈妈,钟杳看一眼佘芮觉得无法面对六姨,只闷闷地摇头。
“六娘,你放心。”班主任走到她们面前说,“我去得刚好,孩子们都没什么大事,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打架的问题,是——”
“我不同意杳杳转学。”不等班主任把话说完,孙六娘就笃定道,“我不相信这个女人和你们所谓的遗书。钟晚走之前我已经和她说好了,以后钟杳就是我亲女儿,我已经在办领养手续,所以我不会同意她转学。”
孙六娘和钟杳的妈妈钟晚是最好的朋友,两人都是单亲妈妈,这些年来互相照应着讨生活养女儿。
学校之所以叫孙六娘来,也是因为钟晚在遗嘱里说过,如果钟杳的爸爸不方便来,那么一切转学手续由孙六娘代为签字。
六娘表明立场后,朝着钟杳温温柔柔一笑;“杳杳,你先出去,十五来接你回家了,剩下的交给六姨和她们谈好不好?”
孙十五是六姨的女儿,也是钟杳在云水镇唯一的朋友,她陪着钟杳守了两天灵,早上给病倒了才没来学校。
钟杳看看六姨,又看看佘芮,纠结片刻终是点头出去了。
直到她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办公室才响起孙六娘的声音:“遗书的真实性证明了吗?钟杳的爸爸不是早就说死了么,现在忽然冒出来,谁信?保不准是心怀不轨的人!谁也不能将杳杳从我身边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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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十五一看见钟杳凌乱的头发和脸上的指甲印就气红了眼,牵着她的手就气势汹汹要杀去教室:“我才一天没来,谭笑那个大傻逼就敢对你动手了?走!我替你教训她去!”
“十五!”钟杳却拉住她,然后平静地轻轻地说,“别去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孙十五打小跟着妈妈天不怕地不怕,却独独对钟杳没辙,她这样红着眼恳求,十五的心一下就软了。
“好吧,等明天上学我再收拾她们。”她紧握钟杳的手,拉着她冲进雨里,“今晚的娱乐新天地马上开始了,咱们赶快回去看!”
细细密密的雨珠落在身上,将少女的头发衣襟打得湿透,贴在皮肤上冷到骨头里。
钟杳看着十五的背影,神色复杂。
回到家后,两个女孩儿裹着同一条宽大的浴巾贴在一块儿,电视机里播报着最新的娱乐八卦。
“凭借《大山》摘得戛纳影帝的靳川,近日又被拍到和一小男孩同游游乐园的照片,三十五的靳川再闹‘私生子’绯闻……”
孙十五一边塞给钟杳一个热水瓶,一边义愤填膺地道:“这些娱记就知道乱写!这个小男孩明明就和之前的不是同一个人,看背影根本就是《大山》里扮演儿子的小演员嘛!好像不给靳川安一个私生子,这些娱记就没法儿活了一样!”
闻言,钟杳几天来第一次弯起了唇角。
孙十五性格风风火火的,却也追星。
小镇上的姑娘大多喜欢那些年轻爱豆,可十五不同,她喜欢出演了许多经典老剧的演员靳川,一个更受上一辈年轻人喜欢的男星。尤其是最近靳川在《大山》里出演了一位平凡却动人的父亲,幼年失父的孙十五便陷得更不可自拔。
钟杳其实不太能理解十五对父爱的渴求。
她们都自幼和妈妈相依为命,从幼儿园后钟杳就没再提过爸爸,妈妈对自己很好很好,她怕妈妈伤心。
钟杳认为,六姨和妈妈很好,在学校虽然许多人欺负她,可十五总会护着她,好像没有爸爸也不那么要紧了。
“十五,”钟杳忽然侧眸询问,“有爸爸真的重要吗?”
孙十五一巴掌拍在她肩膀上,生疼。
“你这不废话吗!”她说,“我妈那么凶巴巴的,要是有个像靳川那样温柔的爸爸,那我美上天嘞!”
钟杳扫一眼电视上的英俊男人:“十五,六姨很好的,她和我妈妈一样是个好妈妈。”
“那是对你!”十五气鼓鼓的道,“就我妈抽我那劲,我都怀疑我真是冲话费送的!”
“杳杳,这些娱记挖了一次又一次,你说靳川会不会真的有私生子?”十五花痴地盯着男明星说,“要是我就是他的私生子就好了,靳川一定是个好爸爸……”
钟杳却纠正她:“如果你是他的私生子,那他就一定不是个好爸爸。”
“为啥?”十五不服气的问,“你为什么不喜欢我男神?”
钟杳不再看电视,抬头去看屋檐上如注的水幕。
她脸上来之不易的轻松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连日的忧愁:“他这么多年不来找你和六姨,当然不是好爸爸,我宁愿我的爸爸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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