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杳的十一月, 是由补习班、倪子墨的学习经验，以及双十一组成的。
她之前在云水镇时，大家也跟风过双十一，会在网上买一些东西。但小镇物流毕竟不那么方便，大家就还算克制。
北京这边不一样。
钟杳周围的同学都在互相交换“购物车”内的东西，比如女孩子会聚众讨论哪本小说值得买, 男生们会讨论付了哪款球鞋的定金。
今年，她也被迫参与其中。
倒不是跟着买了很多东西, 而是被拉入了盖楼赢红包的队伍之中。
孙十五和贺伶俐都在拉钟杳入队, 她想了想，就干脆自己建了个队伍, 把她们和潘达一起拉了进来。
五人队，他们只有四个人，最后一个位置就一直空着。
其实钟杳对具体规则都不是很懂, 只知道要分享链接给朋友，请求朋友助力, 助力的人越多队伍的楼就盖得越高。
她朋友总共也没几个，每天就跟宋拾和倪子墨互相点一点，队伍都是靠着孙十五和贺伶俐在往前冲。两个开朗的女孩子，一个加了八卦群, 一个加了追星少女群, 多的时候居然能盖出几千楼
但后来, 他们遭遇的对手越来越强劲, 贺伶俐和孙十五每天都在钟杳面前嘤嘤叫唤不能输, 甚至上头到要花钱去买楼。
她被吓了一跳，劝她们不要冲动，然后说自己想想办法。
钟杳去研究了规则，发现如果朋友转发链接，那也是能增加盖楼数的。
她纠结许久，为了给队伍贡献一份力量，咬咬牙，第一次把链接发给了靳川和祁昱。
她想，他们是明星，朋友应该很多吧
祁昱收到女孩链接时，唐一鸣也正在他耳边吵吵
“昱哥，你不进队也行，你替我和石头发个微博拉人助力呗昨天碰上那网红队都快10万楼了，我们俩童星输给网红丢人不丢人”
闻言，祁昱睨他“那有必要再带上我这星二代一起死”
唐一鸣
“又麻烦又丢人，你们图什么缺那几百块我直接打给你。”祁昱素质三连后绝情地把分享链接的三人群给屏蔽了。
结果
他转头就收到了少女的消息。
祁昱，可以麻烦你帮忙助力一下吗
对手好几万楼，我确实找不到人帮忙了，如果方便的话，拜托帮我点一点。
如果很麻烦就不用了。
祁昱
他不知怎么就想起前几天，唐一鸣告诉自己，倪子墨那个小弟弟五分钟就加到了钟杳的qq。
忽然之间，他感觉找到了赢回来的办法。
“唐老鸭，”祁昱突然对朋友说，“对不起。”
唐一鸣
他满眼疑惑“昱哥，你别这样，不就一个盖楼小游戏吗你不想发就算了，没必要，道歉真没必要”
祁昱嗯一声，转头双标地把钟杳发来的链接分享到了微博，同时回复
不麻烦，记得双十一晚上的约定就行。
而至于同时收到信息的靳川，则陷入了沉思之中。
首先，他不网购；其次，他根本就不知道这游戏是个什么玩意；最后，这是小姑娘第一次主动找他帮忙，他到底该怎么弄
靳川可以为了小孩学习使用qq，但要他在双十一满天飞的通告之中，还要去研究这种不复杂会死的红包游戏，那还不如让他在春晚登台搞说唱。
最后，他眼一闭，把链接直接分享到团队微信里，把烦恼都丢给了手底下的员工们。
整个双十一期间，影帝团队的成员都在讨论，为什么老板忽然下凡接地气起来
其实钟杳想得特别简单，十五和贺伶俐他们都在努力，她就也想稍微出点力。发给靳川和祁昱，也只是单纯想让他们帮忙点一下，如果能再分享几个朋友帮忙那就算她好运。
万万没想到祁昱居然会发微博。
当天晚上结算，队伍的楼层直接给飙到了10万层还多。
这导致孙十五和贺伶俐双双来找她私聊
杳杳，靠你居然说动了男神替你发微博啊啊啊啊，值了，就算我们明天开始连败都值了
傻杳杳你不会去拜托了靳川吧干嘛为了这种事啊
嗷，我看见祁昱微博了，和大明星做朋友也太美了吧我好想去追星群爆你和祁昱的料呜呜呜
钟杳
她才晓得自己一条链接搞得有多兴师动众，明星的微博不是都很珍贵么，祁昱怎么动不动就要发到微博去上次道谢是，现在盖楼也是。
幸好，她偷偷摸到靳川微博上去，发现一切如常。
霎时间，钟杳又庆幸又酸楚，同样是明星，怎么有的就那么乐于助人呢
少女以为祁昱以一己之力把楼盖了十万层，不好意思每天抢占他的功劳，干脆把他拉进队伍填满了五人队。
之后的胜利便来得格外轻松，祁昱随手发一个微博，楼层都几万几万的涨，他们就没一天低于过10万层，最高的一天甚至破了30万层
双十一当天。
孙十五拿到此生最高双十一奖金，欢天喜地地给自己和妈妈买了礼物；贺伶俐买了超大零食礼包要请钟杳，顺便让她带一些给她男神吃；而祁昱连续发了七八天的盖楼微博后，官方公布了“盖楼公益”的彩蛋，他的反常便幸运地被粉丝解读为没有架子热心公益。
所有人都开心步入了节日，而钟杳也迎来了“承诺兑现日”，期中考试时她答应过祁昱，这天要陪他去一个地方。
为此，钟杳甚至拒绝了，靳川双十一晚会现场的邀请。
她忐忑又紧张地前去赴少年的约，却不料
最终还是来到了双十一晚会现场。
原来，一如国庆节那次，祁昱看似在邀功，实则只是想邀约。
这个人，说话从来都爱拐弯。
钟杳是坐车跟宋拾、唐一鸣一起前往的，经过体育馆外侧时，她看见路边挂着好多祁昱的喷绘照片。
有的立在路边，有的挂在行道树上，转角的墙上一整面都是少年穿西装的样子。面容冷峻，气质卓绝，像是行走在异国街头。
钟杳微微一怔，却见后面祁昱下车，粉丝们立刻激动挥舞手中红色灯牌和横幅。
暖橘路灯之下，她眼见着少年垂头，侧颜写满疏离，在尖叫声与克制的簇拥之下，迅速从正门走进了场馆。
钟杳想起，贺伶俐说祁昱这叫“上班”。
她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祁昱，虽然校门口偶尔也会有许多粉丝徘徊，但规模却远不及今夜，少年也不曾表现出这样的距离感。
真正地像一个只可遥望的大明星。
“啧啧啧，”前座，唐一鸣调侃说，“昱哥营业的时候还是这么骚气，我看今晚又得疯掉三亿少女。”
宋拾白他“同样是少年明星，怎么有的人就差了十万八千里呢”
钟杳想起祁昱加自己qq的时候，好像就叫“三亿少女都想加的祁昱”。
她一本正经的问“为什么是三亿呢”
“噗哈哈哈哈”唐一鸣直接大笑半分钟，最后笑到打嗝。
宋拾满脸无语，却也有些忍不住笑“是祁昱小时候有次采访，主持人开玩笑说有位前辈是九亿少女的梦，问他觉得他有几亿。那时候祁昱可逗了，还没现在高冷，直接说我今年三岁大概有三亿了吧哈哈哈哈。”
宋拾诉说完高冷男神的黑历史，也大笑起来。
钟杳想象了下三岁的祁昱，没忍住也翘了翘唇。
进入晚会现场后，少女再次震撼。
宽敞场地中摆满了大圆桌，宾客围桌而坐，而周遭看台上则站满了观众。他们似乎都带了发光的荧光棒，红黄绿蓝粉紫汇集在一起像极光。
荧光挥动，钟杳感觉自己好像站在了五彩的银河中央。
宋拾忽然扭头问她“杳杳，时间还早，要去后台看看吗”
“后台”钟杳呆呆问，“是明星表演的后台么，我们可以去”
唐一鸣就直接领着她们往里走了“废话，我妈和昱哥都给了通行证，走，去看昱哥被化妆师操纵的傻样儿”
于是，钟杳被两人带着穿越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了众星云集的后台。
毫不夸张地说，每走两步，眼前就要经过一个电视上的明星。她不禁想，如果带正狂热追星的十五过来，她一定开心到要跳起来。
唐一鸣左窜右跳，最后确定，祁昱子凭母贵，正坐在小房间内化妆。
钟杳想到萧曼如也在就有点紧张，毕竟曼如阿姨和靳川认识，而她今晚告诉靳川自己和朋友有约。
她担心自己露馅。
结果门一推开，她更紧张了她发现沈青青居然也在里面。
沈青青今天穿了身很漂亮的粉色毛衣套装，她抱着椅子背侧坐在祁昱身边，笑眯眯说着什么。
少年满脸不耐，倒是围在他身边的工作人员们笑得玩味。
这下，钟杳要担心的就不止在靳川那里露馅了，沈青青那样仇视她，不知道有多想看她出糗。
她担心，如果被女孩知道自己是私生子，未来的学校生活又将万劫不复。
钟杳正犹豫着要不要还是别进去了，却听唐一鸣就没心没肺开口了。
“昱哥，你这旧兮兮的衣服搁哪儿捡的呢”他几步跨过去，扯着祁昱的复古破洞牛仔外套，眼里全是嫌弃，“上次中秋那冲锋衣多酷，双十一的便宜也不用这样体现吧”
“你懂什么”旁边，沈青青抢着回，“这是为了配合等会的表演风格，今晚祁昱要弹吉他，就得这样穿”
唐一鸣这才恍觉“你这花孔雀怎么也在”
“你这黑鸭子”沈青青狠狠瞪他，“你再说我”
女孩侧目本来要怼唐一鸣，却冷不丁看见门口站着的钟杳。
她一愣，便再顾不得嘴臭的少年，嫌弃地走到钟杳面前问“你这个乡下来的吊车尾怎么也混进来了”
沈青青骂得直白难听，钟杳却松了口气。
只要她不往别处想，那就没关系，反正今晚也非为她而来。
钟杳可以忍，但别人不能。
椅子上躺得好好的祁昱，忽的回头，化妆师的眉笔一歪，拉出好长一条。
他和少女对视一眼，旋即不耐烦的对沈青青说“我妈已经走了，你再吵吵就滚。”
同时，钟杳身边，宋拾也忍不了。
“沈青青你怎么还这么讨厌”宋拾伸手推她一把，“把嘴巴放干净点，钟杳是祁昱请过来的，不像你，跟苍蝇似的到处粘。”
沈青青气得脸发白，她无法对祁昱生气，便咬牙骂女孩“宋拾，你果然和你爸一样，就是个只知道动手的莽夫暴力狂”
“一个莽夫，一个乡下妞，你们可真是天生一对”她说完想直接去关门，将两人关在外面才最好。
“沈青青。”身后，祁昱已然忍无可忍，眼里尽是厌烦，“滚出去，我这间小屋容不下你这尊大小姐。”
这只花孔雀好像是萧曼如叫来的，他不想和他妈吵架，所以才一直忍着。
这会萧曼如出去了，花孔雀又开始张牙舞爪，他也就没有克制的必要。
沈青青一愣。
她一放学就过来等祁昱，怕他化妆无聊，还特意问了萧曼如房间号，就想过来陪他聊天解闷。
可少年居然当着这么多人落她面子，叫她滚，她霎时红了眼。
气氛尴尬微妙，房间里的工作人员大气也不敢出。
“青青”这时，萧曼如回来了，狐疑问，“怎么红着眼睛站在门口，祁昱又欺负你了”
“萧阿姨”沈青青仿佛见到救星，撞过两个女孩的肩膀，跑到萧曼如身边睁眼说瞎话，“不是，是祁昱的同学欺负我。”
她伸手指向钟杳说“这个人是我们年级倒数第一，可能也是来看祁昱的吧，来了就叫我滚。”
方才背对着萧曼如的钟杳这才转身，也不辩驳，只小声喊她“曼如阿姨好。”
沈青青一愣，像是没料到钟杳居然连祁昱的妈妈也已经认识了。
萧曼如也微微讶异，她才刚从靳川那听说小姑娘今晚有约不愿意来，没想到转头就在自家化妆间看见了她。
沈青青这个小丫头她了解，为人骄纵霸道，只不过她一大人不和小孩计较而已。但她当着这么多人面，讽刺钟杳年级倒数第一委实过分，而且，朋友家这小萝卜头看着也不像会叫人滚的样子。
“青青。”萧曼如的语气冷淡了几分，“成绩不是衡量一个人的标准，我想以你的教养会比别人更清楚。同学之间有矛盾很正常，下次记得自己好好解决，不要总想着仗家长的势。”
沈青青都懵了。
萧曼如从前对她都和和气气的，可为什么今天居然会这么明显地维护钟杳
她委屈又不解地盯着钟杳，半点也想不明白。
沈青青还在思索原因，萧曼如却赶客了“青青，你爸爸和哥哥在那边找你，你先过去看看他们吧。”
然后女人转头招呼钟杳和宋拾进屋，亲疏远近一眼分明。
萧曼如维护钟杳，钟杳在感激的同时，脸上却也辣的觉得难为情。
她暴露了自己年级倒数第一的囧事，她觉得好丢脸，既丢自己的，也丢靳川的。
他们家长在一起，应该也会攀比孩子的成绩吧电视剧都这么演。
“曼如阿姨、宋拾，你们先进去吧，我想去趟卫生间。”钟杳想要一个人调整下心情，这里陌生人太多，她也想要暂时躲一躲。
萧曼如猜到小姑娘敏感脸皮薄，耐心地给她指了两遍方向。
钟杳洗了把冷水脸，又在外面站了好一会，估算着离晚会开场差不多才返回化妆间。
走到门口，她听见里面，萧曼如正说话。
“祁昱，杳杳刚没了妈妈，你忘了我说过什么吗”萧曼如语重心长，“多照顾她点儿。”
少年语气些许不耐“啧，这句话你重复了八百遍了。”
钟杳一顿，突然收回了要推门的手。
她有点发懵，心中也愈发不是滋味，仿佛有什么一直以来被忽略的事浮出。
可能，现在并非进屋见他们的好时机。
少女抿唇，决定先一个人回到晚会现场，才刚转身，却被一个熟悉的身影拦住。
沈青青轻笑着挡住她的去路“呀，我就说祁昱怎么会多看你两眼，连萧阿姨都替你说话，原来是可怜你没有妈妈啊。”
“你早说嘛，知道你这么可怜，我也就不会计较那么多了。”
女孩的话一句句，直往钟杳心上扎。
她想起，被靳川介绍给祁昱他们认识那天，两个少年抱怨要和私生子吃饭。后来，祁昱说是他妈妈叫他加qq好友，她原以为是少年胡乱编造的理由，却没想过，他很可能就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那些不愿深想的事情被沈青青赤裸裸说出来，钟杳抬眼盯着女孩，握拳回“你有妈妈就多高贵吗教养还不如我这个没有妈妈的人。”
她说完推开女孩，背脊挺直地先回了晚会宴厅。
钟杳坐回圆桌边，整个人却有些失神。
她虽然强硬地回怼了沈青青，可萧曼如的话却也犹言在耳，令她不禁想
祁昱他们究竟是不是因为可怜她才和自己做朋友的呢
不知什么时候，晚会已经正式开始，宋拾和唐一鸣也吵吵闹闹回到了桌边。
宾客们觥筹交错、欢声笑语，正中央舞台明星嘉宾一个接一个的表演，气氛犹如春晚现场。
钟杳原本爱极了这样的热闹，今晚却频频走神。
倏地
全场的尖叫声高了几倍，四周那五彩交错的灯牌，突然齐齐换成了正红色的灯牌，于昏暗场馆中点亮星光红海。
钟杳下意识仰头，舞台上灯光渐暗，慢慢地只剩正中一团冷白的光。着褪色复古牛仔的少年，抱着吉他立于光中，牛仔鸭舌帽盖住了他上半张脸。
“hey jude，don\'t ake it bad”
伴随着一声清唱，祁昱弹奏吉他微仰头，露出一双飒然带笑的眼睛。
与此同时，他身后乐队复活，轻快温柔的乐声飘扬。
少年凑拢麦克风唱
“take a sad ng and ake it better”
霎时，钟杳周遭尖叫如潮，她听见有人在声嘶力竭地喊
“昱昱宝贝你好帅”
“祁昱我爱你啊”
她回头，身后是万丈红光，将这场馆映照如昼。
而前方是夺目飞扬的明星少年。
祁昱唱的这首英文歌，比上次中秋那首韩语的要轻柔许多，但钟杳都是第一次听。
她听到宾客和粉丝们挥手跟随少年一起唱
“hey jude， don\'t et don”
“you have found her no and t her”
好像所有人都沉入演出，氛围空前动人，唯有钟杳自己，呆呆地仰望着台上如星光般璀璨的少年。
有什么东西牵动少女心房，洒下一颗名为怦然心动的种子。
场馆的温度似乎失了控，令她心跳加速脸也微灼，舞台似有魔力，令她一刻也无法移眼。
而与此同时，脑海却又掠过沈青青那伤人的话“他们不过是可怜你罢了。”
她突然就不敢再看。
在过去的十四年，钟杳从未为任何事而轻视过自己，即便是考了倒数第一，她在沮丧难为情后也都坚信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再追上去。
但这一刻，在这个热烈的晚会之中，她不知为何竟生出浓浓的自卑感。
全场喝彩声中，祁昱好像玩儿开了，更自由鲜活。
他是她的朋友，她本该因此而骄傲。可莫名地，她感到他越来越遥不可及，提醒着她，即便他们暂时做了朋友，也仍是两个世界的人。
少年那样夺目，而她渺小又无足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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