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目标

    “我送他什么香水啊，我就该送他罐茶叶，白莲花磨碎了搅和进竹叶青里，他泡完低头一看还能照照镜子。”

    祝涟真大早晨起来就跟阿绪叨叨，越说越怄气。主要是他仔细琢磨了谈情说过的话，发现都没出格，可就是感觉不太对；自己还找不到切入点反驳，只能稀里糊涂地被谈情带偏。

    阿绪忙着帮他喂猫，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可能他想跟你旧情复燃吧。”

    “嘁。”祝涟真嗤之以鼻，“他清高得很呢，当偶像才不谈恋爱，违反职业道德。”

    何况严格来说，他们以前那样根本不算恋爱，更像是偷情。

    俩人瞒着助理以外所有人，发展成一种见光死的关系。明明都是初恋，却完全没有纯洁和矜持可言，一天到晚鬼鬼祟祟地寻觅机会亲热，又常因身上的吻痕太多而担惊受怕，活得十分小心翼翼又甜蜜刺激。

    直到被一个私生饭发现，这段秘密恋情才进入终结。

    阿绪说：“不谈恋爱也好啊，你们正是上升期，前途最重要，免得节外生枝。”

    “我就是看不惯他那种做作的样子。”祝涟真一脚踢开扫地机器人，开冰箱拿猕猴桃汁，“人都有七情六欲对吧？都有喜怒哀乐对吧？”

    他“嘭”的一声关上冰箱，说：“但谈情没有。”

    阿绪没接话茬，祝涟真就窝在沙发上，自顾自地讲：“他那嘴角从早到晚就没耷拉下来过，你分不清他的开朗是真的还是装的；每次一出什么事，甭管跟他有没有关系，他都先跳出来道歉，表现得责任感很重似的，别人一下子就觉得他沉稳可靠。”

    “最可恨的是，”祝涟真喝了口果汁润嗓子，“他在别人面前把自己塑造得无所不能，一见了我就装腔作势，什么‘不介意被你粉丝骂’啊，‘都是我不对，你要撒气就冲我吧’……装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合着当我容易心软呗？”

    阿绪撸了一手白花花的猫毛，漫不经心地搭腔：“哎，这不是你们两个的情趣嘛。”

    “我跟他又不是情侣！我凭什么配合他的情趣？”

    “你当然也可以无视他。”

    “那……”祝涟真犹豫了，“那他万一真不高兴了呢？”

    阿绪抬头，眯着眼甩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祝涟真知道自己又说了蠢话，沉着脸大手一挥，作势翻篇：“不提他了，晦气。”

    手机从刚才就一直“嗡嗡”振动，祝涟真还以为谁有急事，拿起来一看原来多了个聊天群，群名为“Koty is back”。

    拢共五个成员。群主怕不显眼，还特意给群名加了俩金灿灿的星星符号。

    Koty：“想我了吗？”

    Koty：“不要害羞啦兄弟们，出来迎接我！我已经到T3航站楼了。”

    十分钟后，群里依然无人回应。

    Koty：“Hello？”

    Koty：“你们真的没人来吗？”

    Koty：“你们本可以蹭我回国热度的，现在你们没这个机会了。”

    他发完这句话后，群人数由“5”变为了“4”。

    Koty：“付榕，尽管你退出了聊天群，但你退不出我的心。”

    Koty：“请你们帮我把这句话截图发给他，记得开美颜。”

    作为经历过严格训练的偶像，祝涟真无论见到谁都不会骂脏话，除非见到Koty。

    “傻逼。”他也退出了[Koty is back]，临走前还不忘私聊Koty：“你就是个Back。”

    原以为这样就能清净，不料队长又拉他们进了个小群，群名为“中德友谊长存”。

    群里只有四个中国人在，显然这段友谊经不起考验。

    纪云庭发来两段语音：“咱们得时刻记得裴姐的话，不要搞内部分裂，队友之间能忍则忍，要为大局考虑。”

    “付榕，尤其是你，Koty的情况大家都知道，你如果实在忍不了，那你就当他死了吧。”

    付榕很干脆地回复：“OK.”

    为表示友好，他还往群里发了一张Koty半裸表情包。

    纪云庭惊慌失措：“不要发鬼图！”

    他们这边接受着队长的素质教育，Koty那边又接连不断地发自拍。祝涟真打开微博一搜，已经有好几个路人Po出了Koty机场偶遇照，但细看Koty在画面里的站姿和表情，又很像是摆拍。

    没隔多久，连精修大图都有了，祝涟真这下确信：“Koty这是在机场临时雇人了吧！”

    谈情说：“他还不至于过气到这种地步。”

    “总之，团魂得靠我们一起努力才能凝聚。”纪云庭将话题扯回来，“工作态度要一丝不苟，别总对前线炮姐冷脸，也学着看镜头。录节目听编导安排，主动配合。”

    “嗯。”其他人平淡附和。

    “你光说这些谁不知道啊，关键时刻不还是掉链子？这么多年了，我们连个共同目标都没有。”祝涟真说，“干脆这样吧，合约到期前，把‘三大’拿下。”

    他发完后半句话，群里霎时安静了。

    隔了几分钟，谈情才第一个回应：“好。”

    付榕：“你可真有意思。”

    光凭文字交流，纪云庭无法判断祝涟真是否在开玩笑，也看不出付榕的态度，原因就在于祝涟真所提的“拿下三大”。迄今为止，这份荣誉只被极少数的业界前辈拥有。

    内地偶像业发展了十几年，虽体系比不上日韩成熟，但模式已经趋向固定标准。“音乐站台”“C-Pop年度盛典”“金殿堂”是目前中国流行音乐最为权威的奖项，若能在同年横扫“三大”，那一定是娱乐圈内当之无愧的顶尖艺人。

    在纪云庭的记忆里，拿过大满贯的偶像团体只有两个，并且都是同公司的前辈：一是2008年出道专辑销量破百万的C.A.N男团，另一个是2010年创下了亚洲女团演唱会纪录的Vigi。

    而现在已经过去十年了，华语乐坛青黄不接，别说横扫“三大”，就连实体专辑卖百万的歌手都屈指可数。

    更何况他们这种两年没出新歌，甚至没团体活动的组合，“登顶”二字根本就是妄想。

    “先把我们力所能及的做好，走一步看一步。”纪云庭不想打击大家的积极性，只能强调脚踏实地的必要，“下次上热搜，我希望是Acemon这个名字。”

    “你下次出门别喝酒就行。”付榕幽幽回应。

    短暂的聊天会议结束后，祝涟真让阿绪留在家里照顾宠物，他自己则换上轻便的运动套装，裹好羽绒服去公司。

    最近一周都没怎么练舞，月底是《街舞派对》最后一期，现场直播，他作为评审有个开场表演，现在得抓紧时间好好磨动作。

    公司A2楼一层有各个组合的练舞室，Acemon的则在最好的朝阳位置，这曾意味着老板给予他们厚望。

    祝涟真发现里面灯都开着，推开门进去，有点意外，谈情居然在。

    谈情正坐在地上喝水，姿势虽懒散，背却依然直。他余光注意到有人来，便立即放下瓶子，转脸望向门口。

    然后他嘴角上扬：“小祝。”

    “你什么时候来的？”祝涟真低头，躲避谈情深邃又轻佻的眼神。

    “八点左右吧。太久没练基本功，我怕过阵子跳舞跟不上你们，正好今天休息，所以来找Mika老师上课。”谈情起身走过去，帮祝涟真脱下厚重的外套，又替他叠好放在角落。

    “Mika人呢？”

    “我来的不是时候，她在帮师妹编舞。”谈情视线下垂，落在祝涟真脸上，“不知道祝老师现在有没有空？”

    他笑容亲切，眼神里的压迫感却令祝涟真后退半步。

    祝涟真指指地板，“你先坐下来拉伸吧。”

    这种基本动作对谈情来说并不困难，但既然祝涟真愿意帮忙，他就没必要耗费太多力气，上半身前倾的弧度都靠祝涟真在后面按住他背。

    练舞室没关门，楼道有练习生来来往往，总会顺便往里瞄一眼，他们想多看看前辈却又不敢，只能走远了再小声感慨“Acemon真帅”。

    “你在练习生里人气很高。”祝涟真冷不丁提了一句。

    “是吗？”谈情想了想，“可我每次来公司，都没人找我聊天。”

    “谁敢啊，我们在青少年眼里什么形象你不知道？”祝涟真不禁回忆起几年前网络流传的谣言，“就那个，‘付榕嘴里含刀片，袖口藏针管’；‘祝涟真白天当偶像，晚上跑夜场跳钢管舞’；还有‘纪云庭每喜欢上一个女生就割一次腕，都是付榕帮他动的手’。”

    他一本正经地说完，谈情弯腰笑出声。

    祝涟真手上力道稍微重了些，说：“还有那个更离谱的，‘Acemon走在街上为一个漂亮女生争风吃醋，祝涟真手持挎刀追着Koty从王府井砍到公主坟，半路还不小心卸了谈情一条胳膊’。”

    “你好凶啊。”

    即使是这种令人啼笑皆非的谣言，放在Acemon男团上也能大大增强可信度。在成员们还是练习生的时期，外界对他们的认知就是“小混混”“不良少年”，随便挑谁出来都不是善茬，气质或经历与“偶像”这一职业格格不入。

    出道以后，这些标签更是如影随形，那时网上只要有人提“Acemon”这个名字，迎来的绝对是一场谩骂与宣泄的狂欢。虽然许多网友纯粹跟风黑，但Acemon也确实狂妄自大，仗着天赋异禀，时常目中无人，以为公司力捧就能高枕无忧，根本不把“自律”当回事儿。

    偶像以这种形象示人，不能怪观众抵触。

    “我们是该改改人设了。”谈情保持着拉伸动作，头低得很深，“一下子全表现得关系好，粉丝肯定不信，不如先让两个人试试水，多互动几次，看看粉丝反映。”

    祝涟真微怔，手腕慢慢松下来，“什么意思，你想双人营业啊？俗不俗……都是别的团玩剩下的。”

    “按现在的网络流行来看，这种方式不是最简单的切入点吗？”谈情说，“当然了，这件事得先排除付榕，他太讨厌跟人亲近；Koty黑历史太多，换路线也未必有起色。只剩我，你，还有队长。”

    祝涟真没出声，双手还压在谈情背上。

    “我跟队长向来都没化学反应，还是你跟他更合适，毕竟是从小一起长起来的嘛，女生们很容易对这种感情动容。”谈情轻松道。

    “那我跟你呢？”祝涟真问。

    “你跟我……”谈情尾音稍稍拖长，接着又是一声无可奈何的笑：“对着我这张早看腻的脸，你应该很难提起工作热情吧？还是别勉强了。”

    谈情这话说完，压在背上的力量就消失了，不等他回头，取而代之的是祝涟真整个人的重量。

    祝涟真俯下来，身体紧贴着谈情，宛如从背后拥抱；只是他手臂并不温柔，言语也带着刺儿。

    “你这张脸怎么了，你以前用它勾搭我的时候不是挺洋洋自得吗？”祝涟真胳膊轻轻勒住谈情脖子，“你是不是还以为我逆反心理很重啊谈情？你觉得你故意说反话，我就顺竿儿爬？”

    谈情面不改色：“怎么会呢。”

    “那你刚才又阴阳怪气的是想听我回答什么？”祝涟真嘴唇离谈情耳朵很近，因此声音小了些，“‘你这张脸我没看腻’‘跟你一起工作挺轻松的’……是这种吗？”

    谈情缄默，只剩淡淡的香水味游离在二人之间的空气里，没那么甜美凝重，更像干净冷冽的竹叶香。

    祝涟真手腕贴着谈情侧颈，明显地感觉到了他血管搏动的频率。

    “小祝——”

    “你这脸我确实没看腻，你这人我也不讨厌。”祝涟真开口抢话，“工作的时候，我没办法那么纯粹地把你当队友，所以麻烦你收敛一点……不对，是自重一点。”

    他盯着谈情近在咫尺的侧脸，连睫毛上翘的弧度都能看清。

    “别总闲得没事提我们过去的关系，拐弯抹角也不行，这没意义。”祝涟真手心冒冷汗，“你自控力是比我好，说‘偶像不能谈恋爱’就能做到；但我跟你不一样，我要么谁都看不上，要么只能违反职业道德。”

    “组合必须回到最大的舞台。在这个目标完成之前，我不想被任何事分心。”祝涟真说完，手臂离开了谈情脖子。他缓缓站起来，皱眉俯视着男人的背影。

    最后，他嗓音透亮地发出警告：“再让我喜欢你一次，我就弄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