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清的脑袋完全当机了。
他几百年的妖生都没遇到过这么个情况,他看着突然推门而入的助理,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我,其实,不是……”
助理先生却带着目瞪口呆的表情笔直后退,迅速离开卫生间,末了还贴心地给他关上门。
一看就是脑补的太多。
严清欲哭无泪,觉得兴许他平日里做的好事不够多,老天爷想要让他今天尝遍所有倒霉的事情。
他丧着一张脸,变回本体,七手八脚地把衣服还给张寻。
离开的时候,整株玫瑰花树都低垂着枝桠。
另一头,酒店豪华套房的大床上,男人肌肉结实的手臂举着手机,眉头微皱。
电话那头,助理的惊叹还在继续:“天呐,您的相亲对象居然抱着一个……没穿上衣的男人?”
耿一淮看着地毯上那纠缠在一起、尺寸明显不同的两叠衣服,对着电话那头淡淡地说:“不用管他。”
随即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抬手给自己穿上衣服,只余下另一人的衣服杂乱地堆在那里。
耿一淮轻而易举地将衣服拿了起来。
哐铛一声,裤子兜里的东西都掉了出来——右下角印着一朵卡通小花的钱包、孤零零的一枚钥匙、一根钢笔、还有一张专门擦拭眼镜的眼镜布。
溜走的那个小妖怪什么都没带走。
耿一淮:“……”
想起昨晚青年抱着自己,眼尾发红,声线软软的,还带着一点哭腔,轻轻地喊着“求你”。
他喉咙一干,轻咳了一声,这才打开了钱包。
可是钱包里面并没有他想看到的身份证之类的东西,只有几张奶茶店积分卡,一张银行卡,还有两百多块钱的零钱。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初高中生的钱包。
他见到对方的第一眼就看出小家伙是个妖怪了,可别是睡了谁家的未成年妖吧?
耿一淮握着钱包的手一顿,深蓝色的瞳孔见不着底。房内的暖气开得很足,也不知是不是刚才想起昨晚情形,他突然有些热,抬手将衣服袖口卷了起来。
男人将严清遗落下来的东西收好,修长的手指握上门把,抬脚离开了。
……
丰年工作室财力不足,坐落在偏僻的郊区,好在安静、地方宽敞,连严清这样的新人都有一间独立的小办公室。
他靠在落地窗旁,蜷着腿,笔记本在他的膝盖上摊开,他轻握钢笔,将脑海中的构思倾注在笔尖。
他落笔间,置身于方才一闪而过的构思中,手中笔锋不停。
——“西北海茫荡,滔浪卷天,倏风倏雨倏息,众神妖过而不敢停,皆惧。”
——“他睁眼,天穹染金;双目阖,星辰披月。”
——“龙尾遮天蔽日……”
淡黄纸张上,字迹整齐隽秀,严清凝神静听,听的却不是杨城落雪,而是脑海中的故事与灵感。
一股玄妙妖力扩展而开,像是幻境,自成世界,却又因为妖力主人的无知无觉而不具备任何攻击力,只是若隐若现地围绕在严清身周。
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严清?”
他脑海中滔浪骤停,云霞交叠停止运转,构思断在了这个瞬间。
灵感一瞬间消退了个干净,严清愣了愣,他眨眨眼,看向不知何时进来的张寻,一点也没有被打断写作的脾气:“张寻?怎么了?”
“周一上班例行开会啊。”严清总是一埋头就写个天昏地暗,张寻瞧着开会时间还有七八分钟,会议室却不见严清身影,就知道这货写嗨了。
严清闻言起身,合上本子,将钢笔随手塞进兜里。
他一抬头,只见张寻突然一愣,目光附着在他的脸上,似乎一瞬间出了神。
严清:“……!”忘了戴好眼镜了!
他赶忙从口袋中掏出那施了法的金框眼镜戴上,镜腿上细链晃动,明明只是多了个眼镜,五官没有丝毫变化,可那张潋滟中带着三分清然纯色的面容仿佛变了个样,在他人眼中变得不再惹眼。
张寻回过神来,看着已经戴上眼镜的严清,心下奇怪自己方才怎么会产生一种看到美人一般的失魂落魄,随便找了个话题道:“你怎么换了支笔,之前那支你不都天天随身带着吗?”
严清想起这个就心情复杂,他抿了抿唇,声音有些虚:“不知道扔哪了……”
他当时相亲见不到人,把张寻处理好之后就溜回酒店。结果那间房里空空如也,他的衣服也不见了,连带着衣服兜里的钱包钥匙和钢笔都没了,害得他还要撬锁回自己家。
他不会追踪术,又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那个男人,眼下还不知道要怎么拿回自己的东西呢。
他和张寻并排朝着会议室走去,张寻抬手就揽住他的肩膀:“短信怎么又不回我?听说工作室之前接洽的那个大项目好像不太好了。”
“啊,我没看短信。”严清一直用不太来人类的这些科技工具,能不用就不用,“不太好?什么意思?”
“项目要丢了,负责合同的同事和我说合同没签成。”
“那老板没钱发了?”严清记得工作室入不敷出很久了,眉头紧皱,“我房租还没交……”
说着,他们走进会议室一起坐下。
过不了一会,工作室的老板钟丰和手中提着电脑快步走进,会议室内一众懒散的气息消失了个一干二净,钟丰和眉头紧皱,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地摆弄好电脑和投影,连带着屋内所有人都正襟危坐,气压低沉。
严清眨眨眼,小心翼翼将本子合上,手放在膝盖上乖乖坐好,没发出一点声响。
钟丰和上了年纪的脸庞皱在一起,嗓音低沉:“项目黄了。”
严清一怔,果然和张寻说的一样。
钟丰和接着道:“连续五个月,我们黄了三个大项目。工作室的财务已经撑不住了。”
会议室内一片沉寂,小花妖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微微缩了缩,不由自主地揪住裤子的布料,嘴角都沉了下来。
财务撑不住,第一个要做的就是赶走他这种小新人。
失业基本等于没钱,他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积蓄了,再没钱下去,只能变回原形回土里躺着,不吃也不住。
更可怕的是不能继续做他想做的事情。这是他枯燥的几百年修炼生涯中难得出现的爱好,比任何东西都重要。
他低垂着头,双手攥紧。
钟丰和补充:“我打过电话了,如果能在他们和另一个工作室接洽好之前提供更好的构思和剧本,也不是不行。”
话落,在座所有人都面露沉思之色。
制作方要买的是古装偶像剧的剧本,对设定和人设的要求太高了,工作室虽然有好几个存货,但是一时之间根本拿不出符合要求的。
似乎只能看着这个项目黄了。
严清低头,盯着自己方才写下构思的本子看了好一会,这才在一片沉寂中缓缓抬起手。
一下子收到所有人的视线,小花妖眨巴眨巴眼睛,语气微弱:“我其实……有个构思……”
“小严,”钟丰和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不是你练手那种小打小闹。”
不是小打小闹。
西北海的那条身长如山的龙,还有人神妖掺杂的世界,上古那样一个遥远而又神秘的背景。
他觉得这能符合制作方想要的。
他觉得钟丰和可以听听他的看法,他满怀期待地笑了笑,露出俏皮可爱的虎牙:“我已经有完整的构思了,您可以看看的。”
钟丰和看也没看他:“你听着就好。”
严清张了张嘴,最终只能放下手,如竹节般的手指紧紧地扣着本子,没有说话。
几个资历高的编剧和钟丰和谈了起来,严清在把握十足的情况下开口说过几回建议,只是其他人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径直略过了他的话。
这场会议开了很久,会议的结果是放弃。
散会的时候,工作室散发着低迷的气息,有人已经开始收拾办公桌上的东西,准备随时搬走。
钟丰和心情明显不太好,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路过严清时,拍了拍严清的肩:“年轻人要踏实,不要好高骛远。”
严清登时怔了怔,直勾勾地看着钟丰和。
他虽然嗓音不高,声线微软,语气却坚定得很:“我没有这样想。”
钟丰和却走得急,这句话还没说完,他老人家的人影已经消失在了工作室。
严清双手抱着那写着构思的本子,紧咬下唇,在会议室门口伫立良久。
半晌,严清掏出不怎么使用的手机,好久才翻出钟丰和的电话,花了十几分钟才成功发送短信。
【老板,我想试一试制作方的要求,希望您给我一次向您表达的机会,五分钟就好,谢谢您。】
短信发出去了,工作室却仍然处于即将倒闭的危机中。
好在今晚还有一个额外的享受能调剂他的心情。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冷,才刚刚入冬,杨城这样依山靠水、不南不北的地方居然飘落了一场淡薄的雪,软绵绵地在地上铺成一片。
他披上咖啡色的风衣,将写着构思的本子放在风衣内测,兜里揣着先前花了大半身家买的音乐会门票,一路步行来到了演奏厅外。
时间刚刚好,却也比习惯提早进场的观众迟了些许,进场的长队只剩下一个小尾巴,严清赶紧坠在队伍尾巴,庆幸和那个男人发生关系的那天口袋里没有揣着这张门票——不然也要一起丢了。
室外冷的很,他踏着雪,微微搓手,薄唇微启,呼出丝丝热气,暖了他略微冰凉的手心。
平稳的脚步声传来,身后的灯光一瞬间被遮盖了个完全,来人影子重叠着他的影子,不回头看,严清便能从影子中看出这人身姿的修长。
居然有人来得比他还迟。
他下意识回过头,背着光,猝不及防间,瞧见这两日来频繁出现在他脑海中的脸。
“啊,”他觉得自己本体的枝叶都要给吓掉了,浑身枝桠都要在这寒风中瑟瑟发抖,“好、好巧啊……”
男人眼底,诧异一闪而过,他的语气却淡淡的:“很巧。”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