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清看着微博。
他平时看热搜,看了消息就走, 根本没有看评论的习惯。此刻笨拙地刷着那几条最热微博底下的评论, 滑动着屏幕的手指愈发用力而苍白。
这个编剧长得真好看, 怪不得让两个大佬都团团转。
都没有亲密接触,只是同事之间搭个顺风车而已,抱走陆远星,已举报,蹭热度行为粉丝不约。
算半个圈内人。前段时间就听说横越的新项目出了点瓜,吃瓜的时候说是抄袭的事情。好像是要签约的那个工作室老板抄袭工作室员工的创意, 最后横越直接和那个员工签约。
是不是因为老板抄袭去找员工谁知道呢长这么好看,如果真没内幕, 不去当明星赚大钱,当什么编剧说不定就是哄的两个大佬开心了, 给老板泼了盆脏水吧
都是一个工作室, 互相说对方抄袭, 谁也不干净。这年头编剧居然也玩这一套, 娱乐圈不愧全民娱乐呢。
严清垂眸看着这些点赞和回复数都极其可观的热门评论,一手紧紧地握着手机, 一手攥紧, 指尖深深地嵌进皮肤里。
这世上的钟丰和并不只有一个。
即便是搬到了所有人的面前,在铁打的真相之下,所有人都不愿意相信, 一个经验老道的前辈会从新人那里偷窃创意。
热搜明显是有人有意为之, 不过片刻, 陆远星横越内幕的热搜就从低位一度跃上高位,后头还坠着个“爆”的标签。
热度太高,闲得蛋疼的人太多。
严清连一个微博的评论都没看完,就已经有人将他在人类社会的资料扒了个干干净净。
二本大学黑幕实锤了,二本大学的编剧第一个合同就是横越的,年度最佳迷惑行为。
看我扒到了什么居然是在一个老戏院长大的孩子,那个老戏院我没记错的话,去年扫黄打非是不是还被抓过小时候都不知道怎么长大的,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不是的,那个老戏院原来的那些人真的很好。他还在玫瑰花形态的时候,还会有人给他修建多余的枝桠,甚至对着他说说话。只是后来他进入了人类社会,老戏院似乎也转交给了别人,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已经不知道了。
没过多久,严清和钟丰和的微博就被人发现了。
只是钟丰和如今债务官司缠身,自身难保,微博被人轮了个遍也没出现,只有严清,他那只发过一条“下雪啦”三个字的微博下面,评论数量正在迅速增加。
有觉得耿一淮只是玩玩的、觉得耿一淮这样的大佬肯定有内情、觉得陆远星是被陷害了、觉得陆远星被蹭热度,严清却是原罪。
出生就是罪。
他捧着手机,盯着其中一句“出生环境这么糟糕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好货色”看了半晌,直到手机屏幕变得灰暗,他抱着膝坐在床上,一株玫瑰花树垂落着枝桠,缓缓地挪进窗外的阳台,和那群没有意识的花草融在了一起。
耿一淮从李穆山那边听说了这件事情的时候,车都没开,直接用妖力回了家。
别墅里传来悠扬的钢琴声,陶宁穿着一身淡雅西装,指尖在琴键上跃然而动。
耿一淮没打算管他,在这舒缓的钢琴曲中,走向楼梯。
钢琴曲突然听了。
陶宁看着琴谱,头也不回地喊住了他“老耿。”
耿一淮已经迈上台阶。
陶宁叹了口气,缓缓起身,转头看向耿一淮“今天我回妖族开会,天青雀告诉了我一些严清的事情。我觉得你在上去之前应该先知道一下。”
耿一淮停住了脚步。
他面上看似毫无波澜,双目望着侧卧的方向,深蓝色的眼眸中埋着难得的焦急。
他掩下焦急,回过身,在陶宁身边坐下。
“什么事”
陶宁痛心疾首“以前这种时候你都叫我闭嘴的重色轻友”
耿一淮瞥了他一眼。
“我现在就说”陶宁从昂贵西装中掏出压缩饼干,一把倒入嘴里嚼了下,立刻说,“他和你说他是在哪成形的了吗”
世间生灵千万,每一个能够诞生意识、修成人形的妖物,多半都有一段漫长的修炼岁月,或者平淡,或者跌宕起伏。
但如今妖族凋零,除了繁衍出来的妖族,天生地养的妖族并不多。他只知道严清是个“野妖”,至于其他,严清不说,耿一淮也没问过。
他摇了摇头“不知道。”
陶宁勾起唇,笑容中颇有些无奈的意味。他正了正神色“在私槐山脚下。”
话音刚落,耿一淮眸光一暗,眼底藏着复杂的情绪。
私槐山,离他们那日一起采蘑菇的地方不远。离洞口更近。
私槐山再往深处走,便是妖族的禁地,是千万年来光明坠落、黑暗升起的地方。
陶宁接着道“野妖虽然少,但各个族系总有几个。而且大多野妖天生地养,妖力修为反而更高。你都不和长老们开会,不知道这几百年来,血脉越来越重要,但是也没人会把擅长修为的野妖往外推。但是严清是个意外。”
意外
耿一淮此刻意念正放在楼上的侧卧里。侧卧里没有人,阳台上最开着一株与时节不入的玫瑰花,枝桠垂落,看上去毫无生气。
他按压下现在就想上去的想法,嗓音低沉“意外”
“对,意外。在他几百年前刚刚诞生意识没多久,洞口附近发生了一件大事,你应该也有印象。”
耿一淮点了点头。
这几百年间,因为有他的镇压,洞口虽然会不稳定,但是能称得上是大事的,只有一次。
那时正值人类社会的混乱时期,兴许是戾气太重,镇压多年的洞口第一次彻底被冲破,里头跑出来了一只罕见的黑妖,还带出了数不胜数的黑妖。
洞口附近死了不少人类,耿一淮杀到旧伤复发,最终尘埃落定,那只和他厮杀了一会的一大团黑气却消失了。
那大黑妖居然有断命之法,分明被耿一淮斩于手下,却仍旧活着逃走了直到现在都没有找到。
陶宁说“那次事情之后,花妖族在私槐山下发现了严清刚刚诞生意识。你说一个在黑妖作乱的时间点诞生意识的野妖,这么多年了,用着妖族正统的修习方式,不但没有像其他野妖一样势如破竹,反而妖力低微。放在哪一族,想法都是一样的。”
“晦气、猜忌。”
耿一淮已经不见了。
几乎是下一刻,男人就出现在了那株迷茫而委屈的玫瑰花树面前,缓缓半跪下来,平视着对方。
察觉到他的到来,玫瑰花树抖了抖,所有枝桠都往回缩,似乎想变得更不起眼。
他低声喊了一声“严清。”
花瓣抖了抖,枝桠掉落下几片蔫蔫的枝叶。
它的尖刺都毫无遮拦地绽放出来,以保护的姿态绕着他所有的枝叶根茎。男人却仿佛一无所觉,就这样抱了上去,将小玫瑰花树整株环了起来,带入侧卧里。
小花妖忙着将花刺收了回去,根茎下意识缠上了耿一淮的手。
“事情我已经让穆山去处理了。”耿一淮在一旁坐下,轻声说,“放心。”
过了片刻,小花妖软软的嗓音微低“我能自己解决的。”
耿一淮没反驳“好,但我先让穆山处理一下评论。”
他回来之前就看过那些评论了。
终归什么错都放在了严清的身上。他的出身、他的过往经历本身就是一种错。
所以陶宁才特意在门口拦住他,在他上来之前提前告诉他那些事。
“耿先生”枝叶轻轻抬起,蹭了蹭他的脸颊,“抱歉,今天和你约好了,但我现在恐怕没办法”
“可我想。”
“啊”
“我还是想和你相亲,就在这里,就在现在。”
小花妖明显没想到这个回答,可他却没有拒绝耿一淮“好、好吧。那我现在变回人形”
“不用。”
下一刻,衬衫在眼前面前摊成一团,小花妖的根茎缠着的手陡然一空,一条又软又滑的东西缠住了自己。
花苞颤了颤。
“耿先生这是你的本体吗”
“对。既然是正式相亲,那我先介绍一下我自己。”
他环着玫瑰花树绕了几圈,最终头颅停留在一朵半开的花苞旁应当就是经常冒出严清头顶的那一朵。
红色的鳞片同玫瑰花的艳红交织在一起,难舍难分。
“你是蛇吗”
龙角被耿一淮收了起来。
“对,我是。”他轻笑了一声,接下来说的都是实话,“不知道我的相亲对象会不会嫌弃我。一只又小又丑的红色海蛇,不管怎么修行都没有妖力。我刚破壳的时候,父亲就把我扔进了四海深处。如果不是当初陶宁去把我捡回来,我或许早就死了。”
他平日里说话极少,但凡多说点话,带着磁性的嗓音连着跑进严清的耳朵里,总能撩拨到严清的神思。
绿色的枝叶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耿一淮已经变成竖瞳的深蓝色眼眸微动,敛下温柔。
小花妖语气里的沮丧似乎消失了大半,嗓音微微扬起“红色很好看,你、你也很好看”
耿一淮轻笑了一声“所以我们相亲成功了。”
“诶这么快我还没有介绍我自己。”
“你的本体我看过了。”
“还有我的出身”
“你有父母吗”
花苞摆动了一下,“没有。”
耿一淮一字一句道“我父母也早就不在了。那还谈什么出身你要是出身太好,我可配不上。”
窗外夕阳垂下,冬日黄昏来得太早,绯红晕染了周天,越过云层,普照大地。
在微博热搜出现之前,严清打了一下午的草稿,准备了长篇大论的话语。
他思考了好多种说法,做了好些天的心理准备,为了和耿一淮交代自己那平凡却晦气的过去。
现在似乎全都用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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