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夫捂住自己的上半张脸,沉默许久后转过头看向托尼,“你现在还愿意收留我们吗?”神盾局不是巴基适合待的地方。至于他租的那间房子,那里比神盾局还危险。
托尼看着躺在地上的巴基,点了下头,“只要你不介意去洛杉矶。”
“我不介意。”
“安排飞机来接我们,尽快。”托尼对他AI管家说。
史蒂夫看向娜塔莎和克林特。
“我们得留在这儿,有很多事情需要做。”娜塔莎说完,和克林特交换了一个眼神。
史蒂夫点了下头,“告诉弗瑞,如果他需要我,给我打电话。”
当史蒂夫和托尼到达洛杉矶,因为时差的缘故,手表上的时间已经是早上,而这座城市却还在黑夜中灯火煌煌。
史蒂夫看着被牢牢绑在床上的巴基。那个躺在床上的男人和他记忆里的人完全不同。他脸上有邋遢的胡渣,头发成缕,两颊凹下去,即使沉睡着,脸上也写着疲惫、憔悴,还有......痛苦。
史蒂夫记忆里的巴基总是将自己打理得很好,下巴光洁,打着发蜡,梳着正流行的发型。他腮帮子上的肉像是还没褪去的婴儿肥,上了年纪的女士总是爱他笑得眼睛都眯起来的样子。而年轻的姑娘们,则爱他仰着下巴,似笑非笑的模样。
巴基像个会发光的小太阳,连布鲁克林灰扑扑的街道都被他所照亮。在史蒂夫还没记起上辈子的那些岁月里,巴基是那个教会他什么是正义的人。病弱、瘦小,还遭受父亲暴/力的史蒂文·罗杰斯,如果没有巴基,史蒂夫都不知道自己会走向哪条路。
但现在,巴基却因为他变成了这个样子。
史蒂夫抹掉脸上的眼泪。他知道责怪自己对任何事都没有帮助,甚至还会让一切变得更糟。但他无法不责怪自己。
假如他当时抓住了巴基的手,或者是他自己掉了下去——他宁愿是这样,他宁愿受伤的是他自己,也不要是他在意的人。巴基的痛苦,甚至......霍华德的死,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不,不,你得停下来。史蒂夫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必须得停止这种设想,停止一切自怨自艾,还有人需要他。如果连他也被悲伤和悔恨击溃了,那么,需要他的人该怎么办?
史蒂夫深深地呼吸着,看了巴基最后一眼,然后离开了这个房间。
他在地下工作室里找到了托尼。对方正摆弄着手里的盔甲零件,一副专心又忙碌的样子。
“嘿。”史蒂夫轻声说。
托尼头也不抬,“我以为你在上面陪你发了疯的老朋友。”他说话的语气很平静。
但史蒂夫知道这种平静是不同寻常的。托尼会得意、不屑、愤怒、兴奋、漫不经心,但他不怎么会保持平静。除非他在压抑着什么,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平静。
“你想打一架吗?穿着盔甲。”史蒂夫问。
托尼一下转过头,大声呼唤他的AI。
终于,史蒂夫如愿以偿地在他脸上看到了愤怒。
他们就这样在摆满了各种器械和电子设备的工作室里打了起来。
没有盾牌,史蒂夫有时候竖起桌子,有时候举起凳子。托尼又是掌心炮又是子弹,但更多的时候,他直接用钢铁盔甲的拳头砸在史蒂夫身上。他攻击的时候很用力,史蒂夫也是同样。
他们都需要一场暴力对抗来暂时发泄内心的愤怒和痛苦。而史蒂夫也知道,他们并不会真的伤害对方。
打过一场,两人都有些脱力地并排躺倒在地上,工作室里已经变成了一片狼藉,有两面墙都被托尼轰出了大洞。
“我真怀疑你是受/虐/狂。”托尼平复了气息后说。
史蒂夫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确实痛苦又愤怒,但我心理状态应该还算良好。”
托尼转过头看着他,有些惊讶于他的坦诚。
史蒂夫同样转过头,“我很抱歉,托尼。”他缓缓说。
托尼转过脸随手拿起一个零件,表现得好像突然发现了那零件有什么绝妙之处,“关于什么?”
“关于霍华德。”史蒂夫说。他们本就是因为霍华德的死才找上了九头蛇。所以当巴基在九头蛇的基地里被发现,当娜塔莎说出他是几十起刺杀案的嫌疑人,那么只要是智商正常的人,都会很容易地将霍华德的死和巴基联系在一起。
更何况托尼还是个被称为“当代达·芬奇”的天才科学家。
托尼用力地将手里的零件掷向远处,发出一阵叮铃咣啷的声音。他发誓要不是现在自己没什么力气,他一定会站起来狠狠地给史蒂夫的俊脸一拳。“你就是非要把什么话都说明白,对吗?”托尼口气很冲地说。
“掩饰并不等于一切都没发生过。”史蒂夫说。
他本以为他们还会有很久才能找到巴基,以为霍华德死亡的线索,至少在他和托尼经历过几次并肩作战后才会浮出水面。但现实却是,他们第一次一起战斗,第一次是一个团队,鲜血与生命就已经横亘在了他们之间。
史蒂夫从这件事中领略到了命运与世事的残酷。他开始不敢肯定,以后是否每一次都能化解自己和托尼之间的矛盾。因为他们是超级英雄,生命、鲜血是他们一生中永恒的主题。
假如再有一次,他和托尼之间横亘了更多无辜者的生命,他们该怎么办?
史蒂夫想不出答案。他所能做的,只有坦诚,坦白自己的想法,甚至是自己的伤痛。至少这样,托尼不会误会自己,不会认为自己不在乎他这个朋友。
托尼转过头愤怒地看着他:“所以你就一定要揭开这个伤疤,让所有人都痛苦?别跟我说什么割去腐烂的血肉,伤口才能更快地愈合,这些都是狗屎。”
那个很有可能杀了他父母的人现在就躺在他的房子里。他真的应该当时就立刻给他一枪,好结束这糟糕透顶的一切。而不是侥幸想着或许凶手不是他,或者因为史蒂夫那些眼泪就心软到手下留情。
“很多伤口永远都不会愈合,托尼。”史蒂夫看着天花板说,“也永远不要相信什么时间能治愈一切。”
托尼的愤怒被这番话暂时浇灭了。他原本以为史蒂夫会跟他讲些如何疗伤,或怎样做个圣人的大道理,那样的话,他真的会戴上手甲再给他一拳。
“我过去的人生告诉我,你得学会和一切不好的东西共存,愤怒、痛苦、自责、悔恨。”
史蒂夫偶尔也会想念他上辈子的生活——不是很富有,总为攒钱、买房和按时交稿而苦恼,平凡又枯燥。老实说,他并不十分喜欢那样的生活。但至少,那时候他不会总是在失去谁。而在这个世界,一觉七十年,醒来后,他就只剩他自己了。
“哈,那我可没看出来。”美国队长永远都是光明伟大的,史蒂夫永远都是正义包容的,而托尼讨厌这一点。
他只觉得这样的表现虚伪又冷漠,就像霍华德在他记忆里的威严又从容不迫的样子。他们什么都不在乎,所以才总是对什么都很积极,都很淡定。而他就像个杞人忧天、多愁善感的小丑,根本没人在意他在想什么,他想做什么。
托尼憎恨别人跟他说“别在意”、“一切都会过去”,见鬼的他非常在意,而且该死的所有事情都没有过去。
他痛恨失去。
史蒂夫头枕着手臂,闭上双眼,“我以前就不止一次地想,假如我当时抓住了巴基的手,或者掉下火车的人是我,结果可能都会更好。刚刚在楼上,这种想法强烈到我几乎就要认真地去实现它。”
托尼面无表情地看着天花板,“怎么实现?逆转时间,回到过去?”
史蒂夫睁开眼睛看着他,“你想吗?”说真的,他对这个想法是有那么点微小的心动。
托尼看了他一眼,“逆转时间根本不可能实现。我都懒得跟你讲那些科学原理,你也听不懂。少看点科幻电影。”
史蒂夫转回头。
好吧,他一点都不失落。
两人就这样沉默许久后,史蒂夫才再次开口:“在我还没有真正走上战场的时候,我其实是有些自卑和敏感的,特别是在面对巴基的时候。他高大英俊、有礼风趣,家世虽然不算显赫,但也衣食无忧。而我只是个病弱的小矮子,一无所有,大多数时候都在街头流浪。”
“你的故事真多。”托尼忍不住吐槽。
史蒂夫轻轻地笑了起来,“是啊,毕竟史蒂文·罗杰斯都快一百岁了,人老了就爱讲起年轻的时候。”他转过头看着托尼,“而且我的记忆力很好,如果你想听,我连我第一个暗恋的女孩都能跟你说说。”
托尼听到这个突然来了兴趣。他深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道理,“说吧,我想听。”
“我第一个暗恋的女孩,不,女人,是一个舞女。那时我十四岁,总是混进酒店里看她表演,她有一头红发,笑起来很温柔,还有,咳,”史蒂夫清了清嗓子,“还有那双白花花的大/腿。”
“什么?!”托尼发出一声怪叫,脸上的表情在震惊和爆笑之间。
史蒂夫捂住自己的上半张脸,加重了语气,“十四岁,拜托,我那时候只有十四岁。”
然而托尼的笑声已经大到快要把楼上打了麻醉剂的巴基吵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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