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雀肘部还戴着铁制的护甲，加上特意没控制力气，饶是身体机能强悍如海克瑞斯，也被顶得闷哼一声，倒退一步。
灰发男人揉着隐隐作痛地肋骨，毫不怀疑那里青了，偏偏还得在涌上来的人潮中让自己脸上的神色保持平静。
“我明明是在掩护你！”海克瑞斯低头，低沉的声音从咬着的牙缝里蹦出来。
显然他觉得这是场无妄之灾。
曙雀偏头避开那打在耳廓的热气，眼睛瞪着海克瑞斯，银灰色的眸子落进月光明亮地像是另一轮圆月。
可惜现在这下凡明月的形象不怎么好，头发尖都被火燎了，半张脸都带着火丨药炸出来的黑灰，活像刚从黑煤窑被救出来。
“我可没让你拿手丨雷炸我！”
曙雀让海克瑞斯看他的佩剑，原本光滑平整的剑身变得坑坑洼洼，布满裂纹，也不知道为主人挡了多少流弹碎片。
在他把剑举起好让海克瑞斯看得更清楚些时，这柄不该承受它这个时代该有的创伤的剑，终于从中间开始，摇摇晃晃碎成三截。
海克瑞斯心虚地咳了一声，“我的道具卡也不多，能在刚刚派上用场的只有那几张卡了。”
反正探索者彼此互相看不见对方的系统界面，仗着曙雀不知道他道具栏里到底有些什么卡，海克瑞斯说得理直气壮。
却没想到曙雀扔开只剩一个剑柄的骑士剑，毫不留情地再往他胸口锤了一拳。
“咚”的一声闷响，海克瑞斯伤上加伤。
“你放屁！你明明在笑我！”曙雀抹了把自己脸上的灰，结果只是把脸擦得更花，从黑煤窑演化成了部落酋长而已，“你还在笑！都他妈没停过！”
海克瑞斯感觉了一下自己的面部，两边唇角果然是上扬的。他越想把嘴角往下压，偏偏面部神经就是和他作对，翘得反而更厉害。
曙雀也没想到这个平常看起来一本正经的死人脸，居然会有一天对着被恶作剧成功的便宜队友，笑得如此——
贱。
曙雀感觉整个世界都有点魔幻，对海克瑞斯的真实性格连打了个三个问号。
“抱歉。”海克瑞斯见压不下嘴角，单手握拳挡在嘴前，欲盖弥彰，“我想你应该不会被这种卡……才会……”
“谢谢你来找我。”他小声说，似乎觉得这话有点儿矫情，不好意思般转开视线。
海克瑞斯其实已经做好曙雀放弃自己的准备了，想了无数种从这里逃脱的方式，却没想到青年在看见自己的那一刻会孤注一掷地冲进来。
那一瞬间海克瑞斯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目光倒映着那银色光般的身影，其他思绪都显得遥远起来。
曙雀又狠狠瞪了他一眼，感情这位还记得自己是来救他的，他还以为扔手丨雷的时候就忘了。
“你欠我个人情。”
“好。”海克瑞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能让传说级的S级探索者欠自己个人情，觉得扳回一城的曙雀舒坦了，也有心情去欣赏海克瑞斯那难得的笑脸来。
目光落在男人笑意尚未散去的脸上，不得不承认海克瑞斯皮相即使放在大千世界无尽星海里也是佼佼者，不笑时线条冷硬如蛰伏的豹，笑时那刹那的温柔如昙花般转瞬而逝却又印象深刻。
方才曙雀不管不顾徒手“飞”上起码有二十米高的城墙，城墙上驻军纷纷避让，只有海克瑞斯立在原地岿然不动。
此刻那些驻军连着城中街道的居民，纷纷往城墙上挤。
趁着他们还没上来，海克瑞斯也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条方帕，还是丝绢的。
“做什么？”曙雀被他按着肩膀转过身，盯着那张和男人气质完全不搭的手帕眼角抽了抽。
这感觉比他第一次看着海克瑞斯弹那还没他小臂长的木琴，大概还要令人无语些。
“别动。”海克瑞斯正在试图为自己的恶作剧弥补。
海克瑞斯掌心灼热的温度透过薄薄的丝绢传到曙雀脸上，曙雀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但就算是两个男人做这种动作，实在也有些暧昧地过分了。
特别是其中一个仰着头的主角是自己，另一个低着头捧着自己帅气逼人的脸蛋的是关系微妙的便宜队友，气氛就更加诡异起来。
曙雀想后退一步，结果被海克瑞斯一拉，就变成腰往后一仰的姿势。
瞧瞧这画风，成何体统。
还好他俩在的位置暗，底下看不清，不然曙雀觉得自己一世英名都要被这性格突变的男人毁了。
“我自己来。”
曙雀伸出手，却没想到海克瑞斯无视了那只悬在半空的手，反倒挑眉问道：“你看得见？”
他确实看不见自己脸具体到底黑成啥样了……
曙雀觉得有道理，便收回手。还好这里没个镜子，他要是看见自己现在的脸，恐怕海克瑞斯就不是挨两拳那么简单了。
曙小哥一直在有限的条件下在意着自己的帅气，下面还有那么多等着一睹仙姿的群众，曙雀只好仰着头等着海克瑞斯擦完。
低下头的男人神情专注，偏生身前的青年没把心思放在他身上，那双漂亮的眼睛垂着，羽扇般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弧形的阴影。
“好了。”见下面的人快到了，海克瑞斯最后摩挲两下那柔软的脸颊，松开手。
这时第一批手持火把的驻军终于冲了上来，他们围着曙雀，把海克瑞斯挤到一边。尽管城外仍旧被密密麻麻的亡灵包围，每个人脸上却都洋溢着真切的喜悦。
这让曙雀连辩驳自己不是圣域的机会都没有。
“圣域大人！”“感谢您！祝福您！”“骑士大人！”……
被簇拥在中间的青年如斯闪耀，无数声音在呼唤他。海克瑞斯沉默地望着曙雀，默默后退。
“圣域大人！我的主人维亚纳城领主已经准备了宴会，欢迎您的到来。”从后方传来一个声音，他挤不进来，只得大声喊道。
怕黑发的骑士没听见，还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其他人纷纷安静了，好让卫兵完成自己的使命。
不管作为什么身份，曙雀都是没有理由拒绝这个邀请的，因此他应了一声。
等、我、回、来。
本以为青年会直接走掉，已经快退到黑暗里的海克瑞斯看见他的口型，一怔，等反应过来时，青年已经提着好不容易挤到他面前的卫兵，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四周响起一片惊呼，不乏少女爱慕的尖叫。
“真是……”海克瑞斯喃喃，唇角又开始上扬，剩下的话被淹没在嘈杂的人群中。
*
曙雀放下手里被高空蹦极吓到翻白眼的卫兵，刚被放下，这可怜人就跪到了地上。
本意是因为城墙上堆着太多人了，曙雀走捷径习惯了，想也不想就带着人从上面直接跳下来，完全忘记考虑人家的心理承受能力。
“抱歉。”
这两个字实在没什么诚意，卫兵抬头盯着笑意轻浅的青年，就算这位不是圣域来的大人，光是看着这张脸，原本的心有余悸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卫兵很快整理好心情，一边领着骑士朝领主府走。
说是准备了宴会，但维亚纳城被围困多天，因为城池地处边陲且四周尽是荒漠。在断了贸易渠道后，城中物资很快便捉襟见肘。
生怕曙雀对这样的招待不满意，年轻的城主提着裙摆围着他转来转去，殷勤地如同一只唧唧喳喳的黄鹂鸟。
“我不是圣域。”
这招待本就因为误会了他的身份才会有，他并不想接收，因此在见到领主后，便直截了当说道。
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年轻的城主像一下子卡了带，半晌才惶惑地抬起头，柔柔软软的小脸儿上已经淌满了泪。
“大人？”她咬着发白的下唇，“是我有哪里招待不周吗？”
“不，我确实不是圣域，拼死进城也只是因为这里有我的朋友。”曙雀摇头。
城主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颤抖的哭腔，“可是，您的枪明明能让亡灵彻底死去。”
“……那只是我从圣域得来的药剂。”曙雀很快就找到了理由，“为了进来，我已经把它用光了。”
这下城主直接跪倒在冰凉的地砖上，浑身哆嗦。
为了招待这位“圣域”，城主命人做了现下能做出的最精致的餐点，屏退所有仆人，把自己也当做招待的礼物，却没想到眼前的人并不是她等的救兵。
但对着眼前那垂首看来的温和目光，城主又没有办法把一腔怨愤都堆积到这个人身上。
她只能抱住那只伸到自己面前的手臂，像落水的人抓住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一般放声大哭。
“这里离王都太远了！圣域怎么会来呢！他们怎么可能来！他们怎么可能会管维亚纳的死活！他们早就遗忘了这座城啊！”少女声声泣血，泪水在骑士坚硬的臂甲上蜿蜒流下。
维亚纳城的生机依靠每日往来的贸易，在贸易断开的那一天，再也没有一个商人踏足这片领域周边。王都一定得到了消息，但她却没能等来救她们的人。
*
“抱歉，我太失礼了。”
少女终于发泄完痛苦的情绪，擦干眼泪，顺着骑士手臂的力道站起身。
她脸上还是一片苍白，神色却重新鲜活起来，冲曙雀笑着。
“要一起用餐吗？骑士大人。”她邀请道。
曙雀摇摇头，“还有朋友在外面等我，对于圣域的事——我很抱歉。”
对于女性和小孩，曙雀总会更加柔软些。
领主噗嗤一声，展颜一笑。
“怎么能怪您呢？”
她看着黑发骑士离开的背影，双手合十，祈祷的姿势。
“我仍旧非常感谢您为这座城的人民带来希望。”她大声朝已经走远的青年喊道。
她在乞求这人今后的平安顺遂，武运昌隆，然后一点一点把那倾心一眼埋藏到心底。
从此，悸动是自己的，爱恋也是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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