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唯一的老太君

    近来朝中真的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盛老侯爷微微一笑,他都已经告假在家多日,仅凭那几个初出茅庐的真能掀起什么风浪来吗?

    打着什么军部改革的的旗号,无非就是想要他手上十万大军的兵权,还摆出一副为天下苍生的面孔,盛老侯爷嗤之以鼻,或许一开始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庙堂之高,从来容不下天真,很快这腔热血便被人换了方子。

    他不介意军部改革,甚至不介意这改革会流多少的血,但是这血必须是对方的!

    雍和帝老了,皇子们的心就大了,不过有风吹草动就以为自己将来能坐上那把椅子,卖尽了力气,搅得京州这摊深水越发的浑浊。

    武安侯府作为傅朝顶尖位置上的世家大族,有钱有势,有民心更有兵权,更难得的是当今圣上虽然老了,但是对于武安侯府的宠信却一直不变,试问哪方势力不想将这样的武安侯府拉拢入阵。

    可惜几年前大皇子晋王不想再争下去了,孤注一掷发动政变,试图篡位。而在发动政变之前,晋王与外族勾结,泄露了边关军事机密,让外族在边境大举发兵,迅速攻占了边关的几座城池,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消息传到京州,一片哗然,朝廷迅速的定下赶赴战场的将领。

    盛老侯爷在那时候还是盛侯爷,为了表达誓死驱除外族不破楼兰终不还的决心,在带着十万大军出征前便将侯爵之位传给了世子盛庆嵘,而侯夫人顾晚行也就成了顾太夫人。

    正是这位顾太夫人,在那场混乱之中,救下了逃亡在外的太孙,更是在危急关头,以一介妇人之躯,身着软甲,提起利剑,不但带着侯府护卫等人保了武安侯府无恙,还解救不少附近的官宦人家,让晋王试图派人抓拿人质的计划破灭。随后顾太夫人带着年幼的太孙以合作姻亲之家为起点,逐渐联合各府武力,甚至联合平民,凝聚民心,恶狠狠的反扑晋王一行人,打了叛军一个措手不及,与被困宫城的禁卫军内外夹攻,硬生生扭转了整个战局,让试图想要逼迫雍和帝禅位的晋王兵败自杀。

    正因为此事,顾太夫人被雍和帝亲口尊为顾老太君,成了这傅朝唯一的超品诰命夫人,位同亲王。

    虽然经此一役,顾老太君与太孙关系亲密,但是武安侯府的势力却不向太子一党靠拢,这就让不少人的心里有了不少的想法。

    盛老侯爷不想卷入皇子们的争斗之中,以他的实力和武安侯府的地位,也确实没有那方势力敢明目张胆的拉拢他,但是经过晋王之乱之后,盛老侯爷也只能摸摸鼻子,表示认栽的跟在夫人身后走。

    如今武安侯府没有和太子一党多热络,但是经过“晋王之乱”之后,大部分的人还是默认了武安侯府和太子一党的关系。想要削弱太子一党的势力,都不约而同的首选武安侯府。最坚固的一点也是最致命的一点,若是武安侯府败了,太子一党也就败得差不多了。

    盛老侯爷冷笑,柿子还挑软的捏呢,他武安侯府岂是好欺负的!

    这次军部改革本就是冲着盛老侯爷来的,盛老侯爷本就不想多有理会,和那帮蠢货争辩,平白降低了自己的格调,恰巧老妻偶感风寒,便借着老妻生病的借口告了几日的假,谁知老妻的病却是越来越严重,现在居然失忆了!

    若不是知道那些人的手脚还伸不进武安侯府,老妻的病确实与那些人无关,不然盛老侯爷能活生生剁了那些杂碎。饶是如此,盛老侯爷还是迁怒了。

    若是时间可以重来,盛老侯爷才不会愿意让老妻做什么顾老太君,她安安稳稳的做着顾太夫人就可以了。那时他还在边疆,听着别人的转述,说在“晋王之乱”之时,老妻身着软甲,手持利剑,道一句“告诉我,你们是要选择忠诚?还是背叛?”手起落剑,鲜血一片,缓缓走过,一步一个殷红的脚印。

    身边的将领听了是连声叫好,他虽然也骄傲于老妻的有勇有谋,临危不乱,但更多是胆战心惊,此后的一段时间里连连被恶梦惊醒,梦里全是老妻站在一片殷红的血迹当中。

    他手上的十万大军是老妻当日敢于反扑宫城的底气,时至今日,他绝不会拱手让与任何人。想要军部改革,想要他的兵权,就拿命来试吧。

    盛老侯爷在书房里的谈话一直持续了很久,直到夕阳西下,有人进来禀告靖云伯已到,盛老侯爷点点头,又敲定了几道命令才让众人散去,慢悠悠的呷了一口茶,才让人去请靖云伯到书房一叙。

    靖云伯进来的时候,脸色难看得很,看见盛老侯爷之后,一张老脸拉得更长,也不管什么上官下官长幼尊卑,直接找了一张椅子,大大咧咧的坐下,对着盛老侯爷就“哼”了一声,以显示自己的存在。

    盛老侯爷嗤笑:“顾晚城,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吗?就跟没断奶的娃娃一样幼稚!”

    多年以来,盛老侯爷也没指望能到妻弟的礼遇,但是现在这般明目张胆的不把他放在眼里,还是让盛老侯爷很不高兴,习惯性的一开口又是嘲讽。

    靖云伯不理会盛老侯爷的嘲讽,瞪了盛老侯爷一眼,道:“盛华扬,你这次又对我阿姐做了什么?为什么庆嵘会来信说我阿姐失忆了?不过一场风寒而已,怎么会导致我阿姐失忆?你今天要是不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我就拆了你这武安侯府!”

    这混蛋之前还以他阿姐有病在身,告了几天的假,避开了争论不休的朝局,他那时就鄙视这个混蛋,阿姐不过一场风寒,他倒好意思拿来做告假的借口,可陛下也准了这可笑的借口。但是谁料此后,阿姐的病情加重,竟然到了昏迷不醒的地步。如今还说什么失忆了,这让靖云伯如何坐得住?

    昨夜信到了靖云伯府,他夜不成眠,若不是今日户部有一桩要事非得他亲自去处理,他也不会拖到现在才过来。本已是满肚子的火气,偏生盛老侯爷还让人拦着不让他先去见阿姐,非得要先和他一叙。等待的这段时间里,让本来就对盛老侯爷没好感的靖云伯的火气燃烧到了极致,一出口完全是质问的语气。

    盛老侯爷不理会靖云伯爷的质问,道:“你阿姐病了的这几日,几位太医是陛下特指的,算是太医院最顶尖的了,可是连他们也查不出阿难失忆的原因所在。但是庆幸的是,阿难的身体并无大碍。”

    靖云伯爷又想到外甥送来的信件,上面关于阿姐失忆的情况语焉不详,又是怒气冲冲的开口:“盛华扬,你又在打什么主意?关于朝堂上的事情,我不管你想要做什么,都随你,但你不要把我阿姐牵扯进来。”

    盛老侯爷简直要气笑了,“顾晚城,你会不会想太多了?阿难是我的妻子,我与她三十几年的夫妻,我护着她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把她牵扯到朝堂的事情上去?倒是你,身为户部侍郎,却干尽了御史台的活儿,得理不饶人,没理还要争三分,一把年纪了,还总是让你阿姐为你操心。”还好意思拿莫须有的事情来指责他。

    靖云伯爷也回报以冷笑,“你让我来此就是为了听你说这些废话吗?你还有什么废话就赶紧说,我急着去见我阿姐。”

    盛老侯爷就知道和这位妻弟谈话定然没有什么好心情,果然是没有办法能好好的说话,冷冷地道:“听说中山王的人去找过你?”

    中山王是雍和帝的四子,与九皇子皆是淑妃所出,之前一直被大皇子晋王压制着,看似郁郁不得志,后来在那场晋王政变中得了些功勋,这几年有了出头的机会,势力飞涨,如今隐隐有了除太子以外,凌驾于其他皇子之上的样子。

    “哼,晋王一死,他倒是蹦跶起来了。”盛老侯爷很是不屑,谈起一个皇子的时候毫无尊敬的口气,倒是嫌弃得很。无他,晋王之乱的时候,这玩意儿竟然跟在老妻身后捡便宜,就冲这点,盛老侯爷这辈子都不待见这个中山王。

    靖云伯爷挥挥衣袖,一脸嘲讽:“人家看得清楚着呢,只想拉拢我靖云伯府而已,不像别的蠢货,就想着以我靖云伯府为跳板,好搭上你武安侯府这艘大船。都摔死那么多蠢人了,总得有聪明人看清楚事实才行啊。”

    他顾晚城厌恶盛华扬是真的,但是总有人以为两人中间有一个顾晚行,利益总会牵扯到一起的。放屁,若是他顾晚城找到机会,肯定第一个就弄死他盛华扬。

    盛老侯爷端起已经冷掉了的茶水,慢条斯理的轻轻抿了一口,也是满脸嘲讽,还想着借讨好顾晚城来接近他盛华扬,这样的蠢人他见一个弄一个,来两个弄一双!

    因为早些年他做了错事伤了顾晚行,就一直不被这位妻弟待见,即使在政事上相遇,也极少给他好脸色,若不是自己确实对朝廷劳苦功高,加之位高权重,轻易动弹不得,顾晚城怕是都要公报私仇,时时刻刻都想着给自己一击。

    以前盛华扬经常领兵在外,遇到国库紧张粮草缺少的时候,他和他的军队也在熬着苦日子,偏偏总有不知底细的人总是认为任职户部的妻弟给了他多少便利多少粮草。

    有将领因为粮草的事情和户部掰扯起来,粗犷将领吵不过一堆文人,吵急眼了竟然拿他当案例,说顾晚城徇私。

    顾晚城当场冷笑,道:“本官若是徇私,一颗粮食都不会给他武安侯!”

    这话当时就被传开了,一时风头无二,还有好事者特意写了信寄给正驻守边疆的盛华扬,盛华扬也是冷笑,恨不得立即赶回京州,将顾晚城从户部丢到御史台去,让他一张大嘴叭叭叭。

    总之,这郎舅俩不对付是出了名的,动手是不可能真动手的,但是见面骂一骂,嘲讽一两句倒是可以的,只是谁也不敢真的把两人是当成死敌看待,毕竟两人中间还有一个顾晚行呢。顾晚行是顾晚城打从心里敬爱的胞姐,同时也是盛华扬放在心尖上的嫡妻。

    更有甚者,还以为两人只是表面做戏罢了,对于怀有这样想法的人,无论是顾晚城还是盛华扬,都是一个想法,弄死他!

    如今,两人同坐一间书房,也是剑拔弩张,半点也不肯退让。

    盛老侯爷道:“我不想知道你和中山王如何狼狈为奸,他若是也想在这劳什子的军部改革上插一手,又来个浑水摸鱼,就别怪这水深了淹死他。淹死会水的,打死犟嘴的,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盛老侯爷说完了,还向妻弟露出了一个虚伪的笑容,挑挑眉,满是挑衅。

    靖云伯点头赞同道:“确实是这个道理,那就祝愿盛老侯爷在这次军部改革中不会跌得太惨,毕竟传出去个万一,我阿姐面上也不好看。”

    靖云伯示威一般的直直看着盛老侯爷,后者也不甘示弱的瞪回去,瞬时间针尖对麦芒,□□味四溅。下一刻,又双双别开了眼,心里不约而同再次确定对方真是个讨人厌的混蛋。

    靖云伯挥挥衣袖,掸去并不存在的灰尘,习惯带着嘲讽语气的声音又响起:“盛老侯爷果真是年纪大了,这爱说废话的毛病也是越来越严重了。不知道还有什么废话没有说完呢?”

    盛老侯爷恨得牙痒痒,这妻弟仗着比自己小了七岁,总是爱拿自己的年纪说事,不是老眼昏花就是老态龙钟之类的话,呸,现在出去打一场,他在自己手下还走不过三招呢。

    算了,还是不要和他多计较。

    盛老侯爷道:“关于你阿姐失忆一事,我想先和你谈谈,免得你到时口笨说错了话,惹了你阿姐伤心,这可不利于她的静养。”

    一听是关于自家阿姐的事情,靖云伯收起了嘲讽的神情,摆出一副勉为其难听你说话的态度。

    盛老侯爷又道:“我与阿难谈过,发现她现在的记忆是停留在天纪二十二年二月十五,之后的事情便一无所知了。”

    天纪二十二年二月十五?靖云伯傻眼,“这是什么日子?”

    盛老侯爷摇摇头,道:“她自称对这一天的记忆非常清楚,这一天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甚至穿了什么衣裳都说的明明白白,没什么特别的。”

    甚至没有人能证明老妻这一天的记忆是真还是假,一来是因为太久远了,二来这些事情也太平常了一些,根本无从查证。

    “天纪二十二年,阿难十三,你应该还记得这一年发生了什么事?”

    靖云伯迅速反应了过来,阿姐比他大两岁,阿姐十三,他十一岁,那一年他当然记得发生过什么!

    “那一年,小柏氏那个贱人漏了马脚,害了我一家子,我母亲也因此而死不瞑目。”

    怎么可能忘得了,清清楚楚,一辈子都不能忘记半分。

    “阿难的记忆就停留在十三岁,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她不记得小柏氏的事情。”盛老侯爷想了想,又补充道:“一件不好的事情也不记得。”

    靖云伯的脸色沉了下来,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盛老侯爷垂下眼眸,道:“你应当记得,你阿姐对于小柏氏的厌恶,因为小柏氏,她甚至厌恶了自己的父亲和祖母大柏氏。你母亲的早逝,她一直都怪罪于这三人。直到如今,父女两人都老了,可是心结依旧没有解开。”

    靖云伯衣袖里的双手紧紧握住,别说阿姐了,时至今日,他都无法原谅自己的父亲。即使父亲和祖母后来后悔迎娶小柏氏又如何,那只不过是因为他们后来过得不如意了,和小柏氏吵吵闹闹,才会后悔的。迎娶小柏氏的时候,父亲是何等的英姿勃发,牵着小柏氏拜堂,竟然慌乱的就跟个少年郎一般,那被旁人打趣而露出的羞涩笑容,深深刺痛了他和阿姐的心。

    待到第二日认亲仪式上,父亲牵着小柏氏的手出现,扶着小柏氏跪在祖父祖母的面前要敬茶,阿姐气得双眼通红,上前夺过茶碗,当场泼了小柏氏一头一脸的茶水,砸了茶杯,“从前你就一直盼着我母亲去死,好给你挪位置做这顾家主母。我告诉你,我看见你就觉得恶心!天底下就没有哪家的儿女可以忍受你这盼着别人母亲去死的恶心的痴情!你比臭水沟里的烂泥还要恶心!”

    叔伯婶娘沉默着,没人上前去阻拦阿姐,祖母哭了,祖父老神在在,父亲气得直扬手想要打阿姐,自己推开了阿姐,那一巴掌最终落在了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口中有一股腥甜的味道,不用看也知道定然半张脸都红了,会留下了鲜明的五指。

    其实自己可以带着阿姐躲开这一巴掌的,但是,为什么要躲呢?

    那时候的自己已经学会了冷笑,冷笑着对父亲道:“恭喜父亲终于娶得痴情人。” 是要恭喜呀,父亲跪在祖父面前苦苦哀求要娶那个女人,为了那个女人不惜污了阿姐的名声,为了那个女人枉顾自己病弱的发妻,为了那个女人宁愿同意从此和祖母不再插手自己和阿姐的教养,而那个女人宁愿绞了头发去做姑子也不愿意嫁给别人,一颗心全挂在了父亲身上,如今两人排除万难终于成了夫妻,可不得说一句恭喜吗?

    对着小柏氏,自己也是冷笑,道:“阿姐也莫恼,不过一杯清茶,我请了便是。”

    一声令下,便有身边的小厮立即去耳房端来好几杯茶水,就连丫环喝茶的杯子也拿了过来,青瓷黑瓷白瓷粗瓷细瓷,应有尽有,一字排开。

    小柏氏是大哭着跑开了的,父亲也脸色灰败,祖母终于哭出声来了,叔伯婶娘依旧沉默着,祖父依旧老神在在,站了起来,牵着自己和阿姐走了。

    有情人终成眷属是话本子里的漂亮结局,但是在现实生活中,成了亲,还要一起过几十年呢,有的是时间继续考验爱情。

    没有人可以靠着痴情快活的过一辈子,情痴一旦快活,痴字就丢了,独留一个情,一点儿力量都没有。

    痴情情痴,情是方向,痴是力量。

    靖云伯只恨自己没有早些明白这个道理,不然当年也不会让盛华扬这个老混蛋花言巧语骗了阿姐。

    看着眼前已经变老的盛老侯爷,靖云伯冷冷地开口道:“靖云伯府的事我会处理,不会让他们有机会打扰到我阿姐的。”

    小柏氏的几个儿子女婿的前程还握住自己的手里呢,柏家已经落败,父亲也已经年老不想再理她,谅她也翻不出什么花来。

    盛老侯爷道:“你阿姐那边,既然不记得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你就不要主动提起,如果你阿姐问起你父亲继室的事,你随便说两句就行了,免得惹她白白伤心。”

    靖云伯忍不住嘲讽道:“就像你那堆破事一样?也不值得一提?”

    盛老侯爷脸色一沉,双目似利剑一般狠狠的瞪向靖云伯,浑身煞气收也收不住,后者只是不痛不痒的耸了耸肩,脸上依旧挂着不变的嘲讽嘲讽笑意。

    “我待阿难的心,不比你差!”

    靖云伯爷忍不住笑出声来,只是那笑声中满满的讽刺,没有丝毫的开怀,“盛华扬,你果然很会骗人,连自己都骗得团团转。”

    可惜啊,我阿姐早就不信你的鬼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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