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老侯爷带靖云伯去世安院,一路上,两个人一前一后,距离甚远,皆是臭着一张脸,不像是去见重要的人,倒像是去寻仇一般。
到了世安院,进去禀报的小丫鬟胆战心惊,转身的时候差点摔了个四脚朝天。
盛老侯爷暗中计量了一下两个人的距离,想起老妻之前说过的话,想要开口让妻弟靠近一些,但是心里到底不快,还在因为妻弟之前的话而心中带着火气,又想到只有两个人,让小丫鬟进去禀报的时候,还特意让她说明了自己只带靖云伯一人,算了,老妻再怎么眼瞎都不会认错人的,就算让她早一点知道自己与妻弟不和又如何呢?
反正整个京州都知道了。
顾晚行在午膳过后好不容易借着午睡的借口送走了盛老侯爷这尊大佛,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满心疲惫,正好睡个午觉。
幸好,盛老侯爷没有提出要看着自己入眠这一要求,不然顾晚行觉得自己早上说过的话就算了吧,既然要下地狱,十七层和十八层地狱也没什么区别嘛。
幸好,幸好,最后一刻收住了。
为了防止晚上少觉,这午觉顾晚行睡了一个时辰左右就被梨嬷嬷叫了起来,醒来后的顾晚行无所事事,就在花厅里,一边拿着鱼食兴致勃勃喂养在大缸里的锦鲤,一边和梨嬷嬷说话。
“梨嬷嬷,这锦鲤好看是好看,可是喂得也太肥了吧?”
两尺来高五尺来宽的白瓷大缸里,底部铺了一层鹅卵石,大小各异,颗颗圆润光滑,水里放着几束水草,五条色彩斑斓的锦鲤惬意的穿梭其中,胖乎乎的,看着就讨喜。
梨嬷嬷笑道:“这几条锦鲤可是五爷精心养了几年的宝贝,这次五爷出门前还特意送到世安院,求老太君替他好好照料一段时间,在之前老太君您也是日日都亲手喂养的。”
顾晚行又撒下了一把鱼食,但是那几条锦鲤却是懒洋洋的没多在乎,依旧游来游去的,慢腾腾的好久才吃上一口,梨嬷嬷见状,道:“之前的小丫头们已经喂过一回了,估计这锦鲤现在还饱着呢,就不太吃东西了。”
顾晚行听了便将鱼食放回盘子中,眼睛还是盯着锦鲤,忍不住上前矮身半跪着靠在白瓷大缸前,伸手去戳那几条锦鲤。本来还优雅缓慢的游着的锦鲤顿时受到惊吓,立马提升了速度逃开,在大缸里胡乱的逃窜,激起了片片水花。
梨嬷嬷和莳嬷嬷在一旁看着主子玩性大发的用手去逗弄拿几条锦鲤,不由得你看我我看你,然后沉默,主子只是贪玩了一下而已,而且五爷现在也看不见,算了,算了。
顾晚行玩了一会儿才笑着道:“嗯,比喂鱼有趣多了。可惜,这锦鲤看着肥是肥了点,但是味道应该不怎样。”
老太君您还想吃了五爷的宝贝锦鲤吗?莳嬷嬷一颗心都吊到嗓子眼了,虽然她厨艺很好,但是烹饪锦鲤倒是没试过,莳嬷嬷很认真的想,或许花园的池塘里那些锦鲤可以代替五爷的宝贝锦鲤上老太君的餐桌。
不过顾晚行很快就打消了莳嬷嬷关于烹饪锦鲤的认真猜想,“莳嬷嬷,我今天的晚膳就吃鱼吧。”
看着肥嘟嘟的锦鲤,顾晚行摇摇头,道:“我以前和阿弟好奇,也尝过这锦鲤,也不知道是不是家里那厨子的手艺不精,老觉得有一股土味,第一口就吃不下去了。”从此就打消了吃锦鲤的念头。
听到不是要煮了五爷的宝贝锦鲤,莳嬷嬷松了一口气,不禁在心里笑话了一下自己想多了,嘴上道:“大厨房那里还有好几尾不错的活鱼,用清水养了几天,不如今晚老奴就做上一味清炖鱼,老太君,您看如何?”
从昨天到现在,顾晚行吃的东西都是以清淡为主,滋味不错是不错,但是顾晚行还是想尝尝口味浓郁鲜香的菜肴,于是道:“莳嬷嬷,烤鱼比较好吃,还是做烤鱼吧。”清炖鱼再好,但是此时菜名中有一个清字,顾晚行就决定要放弃它。
梨嬷嬷劝说:“老太君,如今您的膳食菜单子都是经府医们看过,是对您的身体和病情有好处才敲定下来的,此时吃这烤鱼怕是不太妥当,不如待到过几日再尝吧。”
顾晚行起了这个念头,哪能轻易就打消了,还是坚持晚膳要吃烤鱼,即使只尝一口,还是要烤鱼不要清炖鱼。
莳嬷嬷和梨嬷嬷无奈,晚膳的时候便只能真的给顾晚行端上一大盘的烤鱼,顾晚行也守信的只吃了两口,便恋恋不舍的让人赶紧端下去,目光还一直追随者,看得梨嬷嬷觉得好笑,又有些心疼。
正用饭时,便有丫环来报说靖云伯爷已经进府了,顾晚行一喜,连端下去的烤鱼也不惦记了,草草用几口饭就了了事,眼巴巴的坐在待客的大厅里等。
可是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到有人带阿弟进来,顾晚行便急了,对梨嬷嬷道:“怎么这时候,我阿弟还没过来,这侯府有这么大吗?至于要走这么久。梨嬷嬷,你让人去看看怎么回事。”
梨嬷嬷得令,走到屋外,招来一个丫环,让她去前院问问是怎么回事,老太君还在等着呢。
好一会儿,丫环回来禀告,说靖云伯爷被请到了老侯爷前院的书房那里去了。
顾晚行一听就来气了,一拍桌,道:“嗬,真是讨厌!明知道我盼着见我阿弟,他竟然还半路截胡!”
梨嬷嬷倒是能理解为什么盛老侯爷要先见靖云伯一面,无非就是先和靖云伯谈谈有哪些事情暂时是不能明明白白对老太君说的,梨嬷嬷理解归理解,但这话却不能直接对着顾晚行说,只能安慰道:“老太君之前还不是担心自己会认不出伯爷或是认错人吗?老侯爷才说他到时会亲自带着伯爷过来,老太君您就再等等,老侯爷他不是那般枉顾您心情的人,怕是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说吧。老侯爷告假在家多日,伯爷才刚下值就赶了过来,没准而是朝堂上的事要先说。”
顾晚行也没有办法,只能安静的等着,百无聊赖的坐着,心里盘算着待会见到阿弟要怎么开口。其实真要说急切,顾晚行倒也没有多急切,毕竟在她的记忆里,前天晚上还和阿弟一起用着晚膳,一起和母亲撒娇呢,算不上什么久别重逢。只是顾晚行认为自己现在人生地不熟的,能尽快见到一个亲人也是极好的。
是的,没错,就是人生地不熟啊,顾晚行感叹到,连要看个话本子都得细细盘算一番。若是能回靖云伯府,阿弟的地盘,她还用愁个什么劲呢,直接开口问阿弟要便是了,姐弟两人就不用顾忌什么。
这一天都过得十分无趣,她真的很需要一本水泽君的话本子。
终于在顾晚行在心里又将半本的《桃花女奇遇记》回味了一遍,有个小丫鬟进来禀告说盛老侯爷和靖云伯爷到了。
顾晚行心里欢喜,直接站了起来,往外走了几步,就看见盛老侯爷领着一个还穿着朝廷三品大员官服的中年男子进来,一脸肃然,眉眼处已有深刻的皱纹,但五官清俊,相貌非常周正,顾晚行只消一眼就知道那是自己阿弟,无他,阿弟小的时候长得最像母亲了,现在从他的外貌中,依稀可以看得出母亲的影子。
这绝对就是她阿弟!顾晚行心里作如是想,至于阿弟旁边的盛老侯爷被她自动忽略了。
顾晚行又往前急奔了几步,哽咽道:“阿弟。”
靖云伯看见前几天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阿姐如今好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心里也是欢喜,看见阿姐朝自己急奔而来,也赶紧加快了脚步上前,脸上臭臭的表情在见到自家阿姐的时候早已自动换成了一张笑脸。
只有脸色依旧难看的盛老侯爷见状,看到两姐弟欢欢喜喜的你走向我我走向你,刚刚还在书房对自己恶语相向,毫不给好脸色的妻弟,如今脸上的褶子都快笑成一朵花了,心里十分的怄气。两人一同进来,但是老妻欢欢喜喜的只看到旁边的妻弟一人,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盛老侯爷心里更加怄气。
冷冷的“哼了”一声,提示姐弟两人屋里还有别人呢。
只是顾晚行哪里顾得上他,看到前两天在自己眼前还是粉嫩嫩的少年郎如今都成了脸生皱纹一身官威的朝廷三品大员的阿弟,心里满满的心疼,抓着靖云伯的手,哽咽道:“阿弟,你都老了。还好,还好,阿姐还认得你。”
靖云伯心疼自己阿姐此次遭了罪,没了记忆,但是看到失忆了的阿姐还认得自己,心里雀跃,倒是把悲伤冲去了一半。看到阿姐眼角泛红,连忙逗趣地道:“阿姐,我再怎么老,也是你阿弟啊,只要你认得我,老成什么样我都没关系。”
听着阿弟不复清亮的嗓音,说着逗趣安慰她的话,顾晚行破涕为笑,松开了靖云伯爷的手,轻轻的拍了一下,道:“还是滑头,真要是老成老树皮了,我看你都不敢照镜子了,谁不知道你最是臭美的。”
年少时候的顾晚城也是爱美之人,虽然性子顽劣,爱到处走走闹闹,但是头发总要梳得整整齐齐,衣服也是要干干净净,挂在腰间的禁步香囊等饰物一件不少,看见了泥泞的地方,坚决不肯走,非要别人抱着过去才行。顾晚行没少拿这个来取笑他,但是顾晚城就是不肯改。
靖云伯笑了笑,想起盛老侯爷说过此时的阿姐只有十三岁的记忆,在那时候的阿姐的眼里,他可不就是个臭美爱干净得过分的小少年吗。
靖云伯也无意在这上面与阿姐争辩,嘿嘿一笑,转而问起了他最关心的问题:“阿姐,你现在身体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啊。”顾晚行眨眨眼,笑着道:“能吃能睡还能跑。”就是日子无聊了点。
“我前两天过来看你,你还是昏迷不醒呢,可把我吓坏了。”靖云伯上下打量了阿姐一番,“如今看你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可我这心里还是有点后怕。怎么一场风寒一个不小心,就这般严重后果了呢。”
“我也不知道啊。”顾晚行一摊手,耸耸肩,“一觉醒来,我就在这里了,刚开始我还以为我借尸还魂了呢。”还把人家盛老侯爷又打又骂的,造孽啊,那可是她年少时候不少闺中少女梦寐以求的优质夫婿啊。
“借尸还魂?”靖云伯也震惊了,随后哭笑不得,“阿姐,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顾晚行大大咧咧的说了出来,丝毫不以为耻,道:“他们的话也很不靠谱啊,谁会因为一场风寒而失忆的?你听说过吗?至少话本子里就有写过借尸还魂的。”很好,由此引出了关于话本子的话头,顾晚行在心里赞了自己一句,之后再开口就不算太突兀了。
话本子?靖云伯想起来了,年少时候阿姐可不就有一大堆的花样繁多的话本子吗,视若宝贝,爱惜得不得了,每次借给别人看的时候宛如一副嫁女儿的姿态,千叮咛万嘱咐,絮絮叨叨,十分操心。
说起来,还是他起的头,为给生了病的阿姐解闷儿,在书肆胡乱买了几本书,其中夹杂着一两本的话本子,阿姐看了从此一发不可收拾,逼着他再去买不说,还要身边的贴身侍女偷偷的帮着她买。母亲知道了这件事,将他训了一顿,却也由着阿姐去折腾。
可是靖云伯怎么也没想到,时隔三十几年了,他还能从阿姐的口中得到关于话本子的话。借尸还魂?也亏得他阿姐想得出来。
靖云伯摇摇头,“阿姐,你啊,你啊。”
一场失忆,还能把阿姐几十年前的爱好勾了出来,靖云伯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顾晚行一笑,决定结束这个话题,话本子这事待会私底下再和阿弟说。
“我现在不记得很多事情了,他们都说三十几年了,可我什么印象都没有,包括这武安侯府。”怎么就嫁进了这武安侯府,做了盛华扬的妻子,盛氏一族的宗妇何等重要啊。对了,她母亲早逝,按道理来说,不应该会选一个丧妇长女来做这宗妇才对啊,顾晚行自认平平凡凡寻寻常常,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也不是个多么了不起的人,怎么就让别人另眼相看了呢。
心念一动,顾晚行终于想起了自己遗忘了的一件事情,直接问了出口:“阿弟,母亲去后,父亲续娶的人是谁?”
顾晚行的这话让靖云伯一惊,就连一旁独自喝茶的盛老侯爷也看了过来,挑挑眉,终于问到这个问题了。盛老侯爷好整以暇,就看妻弟怎么回答。哼,若是不满意,就让他三个月不得登武安侯府的门。
梨嬷嬷和莳嬷嬷也是心里一沉,叹了一口气,终于到了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了。
靖云伯的笑容垮了,道:“阿姐,你怎么问起这事来呢?”
盛老侯爷刚刚才说过,阿姐的记忆就停留在小柏氏的事情发生之前,而且小柏氏的事情,确实不怎么令人愉快。
顾晚行没有意识到自己一句话,就令屋里几人的心情都变了,继续大大咧咧地道:“突然想到的,好奇啊。”
难道,她嫁入武安侯府,和这继母有莫大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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