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晚行自然是欢喜可以回到熟悉的靖云伯府,但是要对上父亲的话,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
在她心里,这边还和母亲撒着娇呢,可不过两天的时间,那边却听到父亲为了一个相识已久的人,宁愿放弃他们姐弟二人也要续娶那个柏家小表姑,虽然阿弟没有明说,但是顾晚行听到这里,她知道父亲定然是早就动了心思,或许母亲还在世的时候就已经起了端倪,也明白定然是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情才会让阿弟对那位继母如此憎恨,连带着父亲,以致于祖父都不愿意让姐弟二人靠近那些人。
顾晚行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高门大家里的是是非非,争到底也不过是为名为利为地位。靖云伯府虽然比不上武安侯富贵权盛,但是对于要落败的柏家的来说,有一个继承了靖云伯爵位的外孙无疑是根救命的浮木。虽然有了父亲,但那时的靖云伯府始终是祖父当家做主,父亲愿意续娶柏家女又如何,父亲的继承人却视柏家为仇敌,柏家嫁了两个姑娘进靖云伯府的优势荡然无存,在这种情况下,阿弟会遭遇什么也就不足为奇了。
虽然现在事情已经过去,看着如今好端端的阿弟就在自己面前,继承了爵位,高官厚禄,听说他儿女双全,幼孙聪明伶俐,顾晚行还是忍不住心疼,她阿弟是如何才走到今天的,该吃了多少苦啊。
只是现在阿弟不愿和她详说,她也就不追问了。
听到顾晚行说要回靖云伯府,靖云伯又笑着说:“过几日我休沐,到时我亲自过来接阿姐回靖云伯府,阿姐,你看可好?”
府中的小柏氏不能再留了,靖云伯不想让现在的阿姐对上那个女人,决定回去就动手,反正她那几个儿子早已经搬离了靖云伯府,作为母亲的她随自己的亲子长住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父亲要是愿意的话,也尽管搬过去好了。
听到靖云伯说过几日,盛老侯爷立即就意识到靖云伯想要打什么主意,无他,这正是靖云伯一直想做但却忍了下来的事。只是如今看来,靖云伯不想再忍了。
盛老侯爷慢悠悠的开口:“阿难的身体还没彻底痊愈,陛下特意指派的太医如今还在府里候着,我倒觉得回靖云伯府这事不急,待养好了身体,哪里去不得,是吧?”
顾晚行立即反驳:“我觉得我已经好多了,甚至都不需要再吃药了。”最好可以停掉所有的汤药。
靖云伯也接过话:“我靖云伯府的府医也是医术过人,阿姐,现在这府医还是我们小时候的那个林府医的孙儿呢,深得林府医的真传,你就不用担心。”
顾晚行眼睛一亮,像是想起了什么好事,笑逐颜开,明媚鲜亮,一派纯真世间无限好的模样,笑吟吟地道:“林府医啊?我记得,我还记得林府医有一个侄子叫林白青,林府医带他来过靖云伯府的。”
年少时候的顾晚行讨厌吃药是出了名的,每次她生病时最忧愁的人之中定然有这位林府医,因为年幼的顾三姑娘每次生病,都要嚷着不要吃药不要吃药,撒泼撒娇轮着来,闹到没招了,就叮嘱林府医要把汤药熬得甜一点。林府医苦笑不得,这又不是煮甜汤。只能每次都尽量加些甘草进去,但是汤药哪能是不苦的,有一次顾三姑娘喝了药之后,实在是忍不了了,手里还拿着一包粽子糖就直奔林府医所在的药园子,一进门就大声质问:“林府医,你家的甘草过期了吗?”
那时候的林白青也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白白净净,瘦瘦弱弱,一双又大又深邃的眼睛黑漆漆亮晶晶的,一照面就让顾三姑娘想到了外祖家送她的那尊漂亮精致的瓷娃娃。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幼多病时常汤药不断,还是跟随林府医身边久了,身上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淡淡药味,怯生生的跟在林府医身后,但还是探出身来,认真的对顾三姑娘解释:“我家的甘草没有过期,我家的药材都是好的药材,不会以次充好的。”
面对这么一尊精美瓷娃娃,顾三姑娘自然不敢拿出本事来辩个一二,本来就没有多少的火气,一路跑过来也消了个差不多,只能讪讪的笑着,后退了几步,但想到自己喝的苦药,还是忍不住嘴巴鼓鼓的瞪了呵呵笑着的林府医一眼。
林白青从林府医身后走了出来,歪着头看着眼前跑得气喘喘的小姑娘。顾三姑娘被看得不好意思,于是飞快的上前几步将手里一包粽子糖塞给了林白青,权当了赔礼,但也不敢再说,道完“给你”两个字,转身就跑开了。
这便是顾晚行和林白青的第一次见面,以顾晚行的落荒而逃作为结局,顾晚行来得快,去得也快,但是到底还是和林白青相遇相识了。除了外祖家的几位表哥表弟,顾晚行极少有认识同龄的男孩子,而林白青就成了极少数中的一个。友谊的进步便是林白青傻乎乎的就答应给顾晚行带话本子,顾晚行一欢喜,立马就把他升级到和外祖家表哥们同等的战略位置上。
如今说到林府医,顾晚行自然就想起了这位昔日给她带过话本子的小伙伴,便问自己阿弟:“对了,这位林小公子现在过得怎么样?”老了的瓷娃娃还会是瓷娃娃吗?还会是老瓷娃娃带着一群小瓷娃娃呢?
“林小公子?”靖云伯一脸迷茫,显然对这个名字没有什么印象。
听到出现陌生的男性,盛老侯爷手一顿,立马竖起耳朵来听。
顾晚行对林白青这位曾一起为话本子战斗过的小伙伴很有好感,看见靖云伯一头雾水的样子,热情的介绍起来:“就是当初林府医的侄子啊,有双很漂亮的大眼睛,长得很像瓷娃娃的那位,他叫林白青,我们都叫他林小公子。”本来叫林小哥的,但是人高马大的阿弟硬是不肯让她这么叫林白青。
靖云伯这才醒悟过来,“那位林白青啊,是他呀。”
“对,对,就是他。”顾晚行又是嘿嘿一笑,她现在对于曾经给自己带过话本子的小伙伴那是十分的想念,虽然这条几十年前的路子到现在怕是没什么希望了,但是这并不妨碍顾晚行对于曾经同一战壕的小伙伴的想念。
靖云伯想起了何人是林白青,脸色也变得古怪了起来,望着顾晚行,迟疑地开口:“阿姐,你怎么突然想起了他呢?”
顾晚行当然不能直接说是因为想让别人给我带话本子啊,她也要面子的好吗,只能换了个说法:“这不是因为你提到了林府医吗?我才顺带问了一下,毕竟也是相识的人啊,他也帮过我几次。”几次帮她带过话本子,还有现身说法,习惯了时常喝汤药的他总是坚定的告诉她,林府医开的药一点都不苦,顾晚行都不好意思直接揭穿他这么明目张胆的谎话。
“他呀……”靖云伯抿了抿嘴,又看了顾晚行一眼。
顾晚行不喜靖云伯这貌似卖关子的举止,“他怎么了,你直接说啊。”
“他,他去了好久了。”
“去了好久了?他去了哪里?”顾晚行一下子没转过弯来,直接顺着靖云伯的话说下去,但是看到靖云伯的古怪表情,才顿时醒悟过来,是去了那里啊。只觉得心中一沉,不由自主的用手捂着胸口,突然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就仿佛心里某处碎了一块,钝疼了起来。
靖云伯看见顾晚行一下变了脸色,还用手捂着胸口,直接站了起来,走到顾晚行身边,慌乱地问道:“阿姐,阿姐,你这是怎么了?”
一直暗中注意着老妻的盛老侯爷也围了过来,满脸着急:“阿难,你怎么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盛老侯爷瞪了妻弟一眼,都怪这混蛋说话不过脑,嘴里什么都往外蹦,阿难现在是能受刺激的时候吗?
不过靖云伯倒是顾不上他的瞪视,只看着顾晚行,又道:“阿姐,你怎么了?”
顾晚行用力吐了两口气,摇摇头,“没事,我没事,刚才只是一时激动了,没喘过气来而已,没事了。”
盛老侯爷还是不放心,“我去把太医叫过来给你看看。”
顾晚行摆摆手,道:“不用了,我缓缓就好了。”
盛老侯爷转身去倒一杯清茶,用手感觉一下,还是温热的,才端给顾晚行,“你喝点热茶,顺一顺。”
顾晚行接过,慢慢的喝上一口。
靖云伯看着自家阿姐,愧疚地道:“阿姐,对不起,都怪我说话失当,完全没顾忌到你的身体还没好完全,对不起,阿姐。”
盛老侯爷在心里翻翻白眼,你什么时候说话中听过?
顾晚行望着靖云伯府,抓起他的手,安抚行的拍了拍他的手,对他摇摇头道:“这不关你的事,是我一时激动了,没想到林小公子早早就去了。”
初见时,对着宛如瓷娃娃的林白青,她连说话都不敢大声,不,根本就是话都说不出来,她从来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男孩子,就跟瓷娃娃一般,怯生生的,万分漂亮又异常脆弱的样子,后来两人相识,顾晚行装作山大王一般的豪爽的说要罩着他,何尝没有想要呵护着他的心思。
但是啊,那个瓷娃娃终究还是早早的就被老天爷收回去了,在被她遗忘了的时光里。
顾晚行一瞬间突然很想找回自己的记忆,想要知道那个瓷娃娃后来有没有受苦,想知道这世间有没有厚待他?
靖云伯看着刚才还笑意盈盈的阿姐,现在满脸悲痛,没有想到早逝的林白青竟然得顾晚行这般看重,对自己的语言失当又懊恼了几分。
盛老侯爷则是打翻了心里的醋桶,他想不起林白青是何人,但是看到现在老妻这般毫不掩饰的露出对一个故人的悲痛和怀念,心里有几分郁闷,又有几分对自己的嫌弃,竟然吃起了一个已逝之人的醋意。
“林小公子,他,他是什么时候,怎么去的?”顾晚行问道,语气低沉沉的,带着几分哽咽,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靖云伯看阿姐又问起那位林白青,脑子里飞快的过一遍能想起来的关于林白青的往事,很是匮乏,不过寥寥无几,但踌蹴着不知道如何开口。
顾晚行看靖云伯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心里也知道他怕再次刺激到自己,道:“阿弟,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刚才只是太过突然了而已,现在你但说无妨。”
靖云伯叹了口气,道:“林白青他到靖云伯府的次数不多,我与他其实并不算深交,听说他要留在家里准备科举考试的,后来他还中了个举人。不过阿姐你也知道,林白青身体弱得很,不过是考了个举人就去了半条命,所以后面也没去继续考了,好像是林府医不让他去考。嗯,再后来听说他去游学了一段时间,还做了外地某个书院的教书夫子,对了,他还著了一本散记,具体名字我忘了,回去我再给阿姐找找看,伯府里好像有的,不然我问小林府医要也是一样。至于他什么时候去的,好像,好像在阿姐怀庆嵘之前就去了,算起来的话,也超过三十年了吧。”
顾晚行一怔,喃喃道:“他竟然走了这么久?”
靖云伯也感慨道:“说起来,他是走得挺早的,一生未娶,连个过继的嗣子都没有,一直都是冷冷清清的一个人。”这点靖云伯倒是记得清楚,皆因小林府医不止一次和他感慨过,说这位小叔性格孤僻,临了去了,还拒绝别人为他张罗过继嗣子,最后连摔盆都是只能找他这个堂侄子。
顾晚行咬咬牙,可终究还是没能忍住,眼泪流了出来,很快就打湿了之前的那张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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