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要不要考虑和离啊

    顾晚行白天才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稳住稳住千万稳住,不要再随便落泪失态,要拿出对得起宫中出来的教养嬷嬷严厉教导出来的规范礼仪。

    只是这誓言起得容易,破得也快,不过太阳刚刚落山,这誓言就随着那轮金灿灿的太阳一起没了。

    靖云伯是见惯阿姐几十年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稳重大气,现在突然见到阿姐一下子就红了眼眶,大颗大颗的泪水说流出来就流出来,满面悲戚,一下子就慌了手脚。

    盛老侯爷叹了口气,更加坚定了心中“老妻失忆后很爱哭”的认知,刚刚还在为老妻看重故人而打翻了醋桶,现在看到老妻为了故人毫不掩饰的就在他面前哭了出来,盛老侯爷心里简直呕死了,但是脸上不能表露出来啊。因为老妻失忆了,在她现在十三岁的记忆里,自己还没有出场的机会。

    哎,多一年就好了。盛老侯爷无不遗憾的想到,毕竟当年他对自己的惊艳出场还是相当的满意。老妻十二岁那年他见过她一面,老妻十三岁那年他也见过老妻一面,但直到老妻十四岁的时候,他才找到机会和她相识。他见过她娇憨甜美的样子,也见过她尖酸刻薄满身尖刺的样子,但是他就是念着她,想忘也忘不了。既然忘不了,上前一步站到她面前就好了。

    盛老侯爷现在就上前一步,站在了老妻身边,拍了拍老妻的肩膀,柔声安慰道:“阿难,人死不能复生,你也莫要太过伤心了,保重身体要紧。”

    还在哭着的顾晚行看见盛老侯爷靠近自己,还拿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虽然知道他是好意安慰自己,但是对于他的碰触到底是心里别扭,挪了挪身子,更靠近自家阿弟一些。

    盛老侯爷内心十分尴尬,但又只能在脸上装着一点儿也不尴尬的样子,云淡风轻,潇洒自如的收回了自己的手,在无人瞧见的衣袖里紧紧握成了拳。

    靖云伯安慰顾晚行:“阿姐,你不要太难过了,林小公子走了那么久,一定不希望你今天还为了他伤心。”

    掏出锦帕递给自家阿姐,顾晚行接了过去,擦了擦眼泪,还是抽抽搭搭:“我也不想哭的,但是我忍不住啊!”忍不住就掉了眼泪,忍不住突如其来的悲痛,就像原本苦苦深藏住在心里的情绪,没有死,一直都在,有一天终于找到机会冲了出来,索还原本欠下的眼泪。

    顾晚行吸了吸鼻子,蔫蔫儿的道:“你们还是不要再告诉我那些不好的往事,也许过几天我就想起来了。”就不会像现在这般,仿佛突如其来的的晴天霹雳,一下子就让人懵了头。

    顾晚行知道他们也怕伤害到自己,所以有些话说了有些话没说,但是说话有头有尾,做事有因有果,没说的是没说,但既然说了七七八八,猜也能猜得出九成九,谁也不是傻瓜,至少她顾晚行就不是。

    从昨天开始,她就一直哭一直哭,一个又一个不好的消息接踵而来,顾晚行都觉得这是老天在玩她,要她为被忘记的往事再统统哭一回,都有些绝望了,“母亲去了,瓷娃娃也没了,阿弟和我都老了,话本子都烧了,还有了一个五六十岁的夫君,附赠一堆的侍妾通房庶子庶女,老天爷让我这一次失忆,是想一次性玩死我吗?我以前过得是有多惨啊?”

    顾晚行不顾还有人在场,直接把自己的心声说了出来,呜呜呜的哭,十三岁啊,她十三岁的时候还是个宝宝啊,爹疼娘爱,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的心肝宝贝,连弟弟都护着她,小伙伴又好看,话本子也好看。可是一觉醒来,几乎都没了,只剩下一个变老了的弟弟。

    盛老侯爷听了老妻的哭诉,又是脑子发懵,两眼一黑,顾不得旁边妻弟的怒视,也顾不得自己在老妻的话中的位置靠后,内心抓狂的问道:“瓷娃娃又是谁?”

    “瓷娃娃就是林小公子啊,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现在成了她最心疼的人。

    “怎么可以让他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呢?”她当年可是要罩着他的人啊,顾晚行继续哭。

    盛老侯爷这个曾经蝉联京州第一美少年、第一美青年、第一中年几十年的人已经没法大声说话了,“他和你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老是念念不忘,一直挂在嘴边。

    “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啊。”顾晚行不耐烦的回道。

    “我问的是什么关系?”盛老侯爷咬牙切齿,难道几十年后,他突然有了一个情敌?

    “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他是我的好朋友!你听到了吗?”顾晚行也是莫名其妙,听着盛老侯爷阴阳怪气的话,一时怒火起,直接朝盛老侯爷吼道。“我一天一个死讯,一堆乱七八糟的消息,我已经够烦够伤心的了!你,不要再来惹我!”最后一句直接以石破天惊的气势喊了出来。

    顾晚行气得直接站了起来,通红的双眼怒视着盛老侯爷,皱着眉头,急促地呼吸,悲伤和怒火在心中同时翻腾着,死死地瞪着盛老侯爷。

    原本被岁月模糊了明艳的眉眼,平时总是神情淡然,带着温婉的沉默,现在敛下了神色,一股令人招架不住的锋芒就毫不掩饰的显现出来,竟是出乎意料的凌厉!

    盛老侯爷没见过六年前手提利剑,横空杀出,扭转京州乱局,力挽狂澜的老妻,那一段往事至今还是各地茶楼说书人的热门。他只见过八年前手提利剑站在宗祠门口的妻子,一脸平静,仿佛他吵过闹过暴怒过的事根本不值得一提。她不想体谅痛失爱子的他,不愿意给三郎一个记名嫡出的身份就是不愿意,谁来劝说都不肯退步,一脸淡然,仿佛他只是在无理取闹。

    他一直以为妻子只是在时光岁月里变得温婉了而已,她过得舒心了,才不会发脾气。原来只是不想对他发脾气吗?盛老侯爷终于想起来了,老妻是在生下庆嵘之后就几乎不发脾气了,她再也没有和他吵过,他还以为是因为阿难做了母亲,懂得了慈母之心,也正是如此,推己及人,才同意留下那个庶子。

    盛老侯爷开始惶恐,原来,那一篇始终都没能翻过去吗?

    踉踉跄跄的后退了两步,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老妻,悲凄的喊道:“阿难,我是你夫君啊!”只是这话更像是喊给过去的人听,而不是现在眼前的顾晚行。

    又是这话!顾晚行理智几乎殆尽,再无所顾忌,终于说出了从昨天憋到现在的一句话:“你不是!”

    斩钉截铁,铿锵有力,宛如利剑,一下子就将盛老侯爷的心刺了个千疮百孔,鲜血淋漓,痛得几乎不能呼吸。盛老侯爷眼前一黑,只觉得身处一片黑暗,哪里都没有出路,他强迫自己,硬是道:“你现在失忆了,我不和你计较!”

    说完,就转身离去,脚步急促,跌跌撞撞,仿佛有什么在后面追着一样,落荒而逃。

    靖云伯都忍不住同情起他了。

    随后摇摇头,收起关于同情盛华扬的愚蠢想法,那个混蛋不值得。

    靖云伯对顾晚行道:“阿姐,我从来不知道,林小公子对你竟然是这么重要,你竟然为了他哭成这个样子?”甚至还正面对盛华扬发怒!

    算他阿姐如今十三岁的记忆,不过是和林白青认识两年了而已,一个伯府嫡女,一个府医侄子,连见面的机会都少,哪有什么深刻的回忆?

    顾晚行想了想,其实她也不是很明白自己这种强烈的感情从何而来,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盛老侯爷又被她气跑了,怒气也就没了。慢慢静下心来,那心中的惆怅,她倒是能理解一二:“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但他却早早就走了,你懂这种感觉吗?”

    靖云伯摇摇头表示不是很懂。

    顾晚行解释道:“就像你见过的最漂亮最无以伦比的风景,你以为可以看一辈子,但是突然有一天没了,永永远远也看不到了,就是这种感觉。”

    靖云伯还不是很懂,但也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道:“阿姐,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样子对盛华扬发脾气呢。”

    当初他阿姐生庆嵘的时候,早产加难产,在鬼门关走了一趟,产房外,他差点都将拳头挥到盛华扬的脸上了,但是却被身边的随从身手敏捷死死拉开了,打不了盛华扬,他就大骂了盛华扬,武安侯府的人理亏,不敢反驳。但是阿姐醒来之后,不打不骂也不哭,只是木然的躺着,不去看盛华扬。从那时候起,阿姐就很少发脾气了,越来越变得温婉和气。当时的他不明白,还以为阿姐为了盛华扬那混蛋改变自己,替阿姐不值,但是看到阿姐在武安侯府过得越来越好,就连原本挑剔她的婆母也对她越来越好,他还是为阿姐高兴的。

    知道盛华扬纳妾,还是阿姐同意的,他既生气又不解,他记得阿姐希望一生一世一双人,阿姐及笄那年,盛华扬也答应过的,只是后来那个混蛋食言了。他心疼阿姐,劝她若是过得不开心,就和盛华扬和离,他始终会保护她的。那时候盛华扬已经有了庶子,有了侍妾通房,但是阿姐不愿。

    后来才知道阿姐利用武安侯世子夫人的权势狠狠的收拾了小柏氏一顿,用毁掉了大半的柏家来警告小柏氏要安分守己,不要妄图他靖云伯继承人的位置,不要以为祖父走了,小柏氏就可以肆无忌惮。阿姐动起手来,根本就不在意父亲和祖母的脸面,唯一在意的只有他这个弟弟。

    可是靖云伯继承人的位置算得了什么,男儿的富贵荣耀自有男儿自己去拼搏,他只要他的阿姐过得平安喜乐。但是阿姐说她过得很好,已经习惯了。

    此后二十几年,他再没有见过阿姐发脾气,京州相识的人家都说阿姐和善大度,靖云伯嗤之以鼻,又有点心酸,他一点也不想他阿姐变成这样子。

    现在看到阿姐对着盛华扬发脾气,吼得盛华扬不敢回话,靖云伯心念一动,脱口而出:“阿姐,你现在既然不喜欢盛华扬,就和离吧!”

    “和离?”顾晚行被这话吓到了,她完全没有想到哎。

    靖云伯话一出口,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阿姐,你以前也想过要和盛华扬和离的,但是为了我,你忍了下来,后来还说自己习惯了,我劝你,你也不提这事了。可既然现在你不想再在武安侯府对着盛华扬那个老混蛋,不如索性和离了回靖云伯府。”

    顾晚行倒吸一口气,都忘记了哭泣,说话都结巴了起来:“我,我以前还想过和离?”夭寿了,看来她以前过得真的很惨啊。

    靖云伯点头:“阿姐,盛华扬那个老混蛋以前为了娶你还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是你看他现在,还不是姨娘庶子一堆的,忍了他几十年,现在你好不容易忘了那些不开心的事,不如现在就和离,过几年舒心日子。”

    “这样真的好吗?”顾晚行承认自己有点心动了。虽然她自幼熟读女四书,但是她现在对所谓的夫君一点印象也没有,这个所谓的婆家武安侯府更是无从谈起,要她为此发挥一点书上的美德,还真的有点困难哪。

    “阿姐,没什么不好的。”靖云伯越说越坚定,“庆嵘早已成人成婚,不需要你多为他们操心,你最该担心的是你自己。”

    “那万一,我以后恢复了记忆了呢?”嗬,顾晚行越来越心动了。

    靖云伯想了想,道:“阿姐,不如这样你看可好,你先搬回靖云伯府长住,和离之事不用急,日后恢复记忆也好,不恢复记忆也好,无论你做何种决定,阿弟我都支持你,有什么事我替你扛着。”以前都是阿姐保护他,现在则是轮到他保护阿姐了,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她扛着。

    “阿弟。”顾晚行看着眼前已经变老但还是一直护着她的阿弟,心里十分感动,刚刚才止住的眼泪又有想要掉下来的感觉。

    没有了盛老侯爷,靖云伯表示这顿晚膳吃得很满意,和阿姐再三交流了彼此关于和离一事的想法,敲定他下次来武安侯府接阿姐回去的日子,才依依不舍的离去,一脸神清气爽的离开武安侯府,临出门的时候,甚至还有好心情的对之前一直没好感的武安侯府的门房露出了一个十年难得一见的笑容,才扬长而去。

    门房百思不得其解的向盛老侯爷回报了关于靖云伯的事,当听到某人大摇大摆的离开,对于犹在悔恨交加和恐惧不安的盛老侯爷来说无疑是火上浇油,拿起旁边的茶杯就是狠狠一砸,撕心裂肺的大吼:“滚!”

    可惜,某人依旧好心情,而且听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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