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捉虫)

    一段沉默过后, 李棣皱起眉,对何夫人道“岳母, 我欠如儿的名分,日后定会补偿。”

    啧。

    要不怎么说男人绝情呢这才短短几日,他竟又变了主意。

    给不了何婉如正妻的名分,这便是结果。

    文氏气得手都在哆嗦, “如儿才是你的发妻啊你怎么能”

    “母亲京城有多少只眼睛盯着我我有得选吗一旦被御史弹劾,惹了不该惹的人,这安生日子谁也不用过了。”

    何夫人没见过什么世面, 她不知道李棣在外面有多难, 她只知道妻妾有别, 如儿一旦成了妾室, 那以后就是要低人一等。

    何夫人长呼了一口气, “如儿, 跟阿娘走吧, 这里容不下你。”

    何婉如的泪水浸湿了整张帕子。

    可相比沈姌的眼泪, 何婉如的眼泪就显得没那么值钱了,毕竟她整日都在以泪洗面,就算李棣对她确实有几分情意,也耐不住如此消磨。

    何婉如看出了李棣眼里的不耐, 心里有些慌。

    她知道他向来喜欢自己的乖顺, 毕竟李棣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听话,我便对你好些。”

    何婉如逐渐停了啜泣声, 退一步道“这孩子,您还要吗”

    四目相对,李棣的目光缓缓向下,落在她的肚子上,心软了软,“如儿,你好好养身子,把孩子生下来,这是我第一个孩子,我不会亏待你,也不会亏待他。”

    “好,我都听您的。”何婉拉住了他的手。

    “如儿”何夫人咬牙切齿道。

    何婉如冲母亲摇了摇头。

    何夫人一脸很铁不成钢,指着何婉如的脸,喊道“你分明是他明媒正娶过来的,现在却甘愿做小”

    李棣的脸色越来越暗,说实话,他并不喜欢一家子都在责备他的感觉。

    半晌,他转身离去,来到了沈姌这儿。

    沈姌抱膝而坐,头埋在双膝之间,乍一看去,她好似还是那个为他掏心掏肺的李家夫人。

    这不禁让他的心跟着一暖。

    话说李棣为何会碰了何婉如,还让她怀了孩子呢

    论出身,何婉如不过是个商家女,即便尽力伪装,可身上仍是有一股散不去小家子气。再论样貌、何婉如虽然算得上清秀,但与沈姌这样的妩媚逼人的美人相比,差的就不是一星半点了。

    李棣之所以能把何婉如接回长安,说白了,就是他已经演够了卑微的沈家女婿。

    这些年,他明明都已经做了长安的官,得了圣人赏识,可在沈姌面前,却好像还是那个出身不显的寒门之子。对比之下,何婉如就不一样了,李棣同她一处时,且不说身子是否愉悦,内心的确是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沈家倒后,他眼见沈姌崩溃,眼见她怒气冲天,他在威胁她的同时,也在隐隐期盼着,她能像此刻这样。

    可怜一点,软弱一点,求求他,哭一哭,兴许他也会心软一些。

    毕竟他对沈姌,也不是不喜欢。

    李棣走过去,将手放在她的背脊上,柔声道“姌姌。”

    沈姌抬起头,红着眼睛,哽咽道“你和她,竟然连孩子都有了”

    李棣的心紧紧的,哑声道“姌姌,我们也会有孩子,那会是我的嫡子。”

    沈姌攥着手心,忍了忍,借机道“怪不得我出个门,你都要派人盯着我,你是不是怕我找她麻烦”

    不得不说,很多事通过“争风吃醋”的口吻说出来,其目的,就不再那么明显了。

    说完,沈姌的眼泪便流了下来。

    明明一家子都在哭,可唯有沈姌的眼泪烫着了李棣的心口。

    他揽住沈姌的肩膀。

    沈姌一把推开他,“李棣,你拿阿耶的事威胁我,我还能去哪你的事,我还能同谁说你竟还防着我”

    李棣头回看到她这样,心一慌,立马道“好、好,我不会再派人跟着你了,行吗”

    默了须臾,李棣又道“把怡兰堂收拾出来给她住,行不行”这个她,指的就是何婉如。

    也不知为何,李棣在沈姌面前,就是有些叫不出何婉如的名字。

    沈姌不语。

    “她有了身孕,我没法再让她走,不过你放心,我没考虑过平妻之事,我与她已经和离,再入府,也不会高过你。”

    沈姌看着他深情款款的眼睛,突然为何家女感到悲哀。

    走趟鬼门关,就为了替这样的人生下孩子,真的值得吗

    “我有一个条件。”沈姌道。

    “你说。”李棣又是一脸防备。

    “从此刻起,何氏不许踏入我院子半步。”

    李棣松了一口气,“这是自然。”

    傍晚时分,李棣离去,沈姌算了算日子,差不多又该去大理寺狱了。

    翌日,天还未亮,李棣就匆匆出了门,工部进来修建城门,他作为工部侍郎,并没有太多精力可以放在内宅上。

    沈姌拉着清丽的手,“我们现在去大理寺狱。”

    清丽点了点头,“奴婢这就去叫人备马。”

    外面下了一夜的雨。

    沈姌跨出门,正要撑伞,雨便停了,浓浓的乌云被风吹散,阴霾不在,露出了蓝莹莹的天来。

    马车轱辘缓缓转动,横穿几条街巷,来到了大理寺狱。

    在向狱丞报了姓名之后,她跟着狱使来到了同上次一模一样的地方。

    “这间牢房的钥匙只有一把,在我们周大人那儿,还请李夫人等会儿。”狱使道。

    沈姌细眉微蹙,有些不解。既然太子都已经替父亲争夺了探视权,那为何狱使手里还没有钥匙

    半晌后,一道笔挺英武的身影,出现在了沈姌面前。

    周述安随口道,“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眼下已是夏季,我来给父亲送些鞋袜。”说完,沈姌便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进牢房的东西皆需要经狱使的手,这是规矩。

    周述安低头扫了一眼,沉声道“不用查了,直接拿进去吧。”

    一旁的狱使听到这般语气,立马心领神会,躬身退了下去。

    沈姌的目光一滞。

    她什么时候,同这位周大人,有了免查的交情

    周述安避开了她的目光,拿出钥匙。

    此刻的沈姌刚好站在门前,周述安开锁,手臂恰好贴上了她的腰。

    二人相触,沈姌立马退后一步,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可周述安的眼里,什么都看不到,冷冷清清,好像方才那个动作再正常不过,只是她站的位置离门锁太近罢了。

    一切都是她多想了。

    沈姌走进去,与云阳侯说了好半天话,期间,她时不时便用眼睛瞥向外面。

    狱使走了,也没人提醒她究竟到没到一刻钟。

    “阿耶,我进来有一刻钟吗”

    云阳侯在牢里闲来无事,随手做了个简单的更漏,他看了一眼,缓缓道“应是到了。”

    “姌姌,你先回去吧,阿耶在这无事,你莫要跟着操心,别让周大人难做。”

    说起来,云阳侯自己都没想到,他一朝入狱,除了起初还挨过几个不轻不重的板子,之后便再无一人为难他。

    外面那位周大人,偶会还会同自己探讨几个工部的问题。

    再然后,竟还有人在禁止探视期间送了大夫进来。

    他一直以为是太子在保他。直到前几日见过太子,他才知道,这一切皆非太子所为

    沈姌点点头,“那阿耶保重,女儿下个月再过来。”

    “好。”

    沈姌走出去,关门,轻声道“多谢大人关照。”阿耶在牢里的近况,她已听说了一二。

    大理寺狱的光线不足,四周都是银灯,白色的光,不免有些荒凉。

    他侧头看她,看了良久,才轻声道“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沈姌愕然,“难道还没到一刻钟”

    男人滚动的喉结之上,是消瘦的下颔,和戏谑的嘴角。

    “李夫人太守规矩,倒是让我白替你守门了。”

    沈姌眼皮一跳。

    她不想探究他眼含的深意,行过礼,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理寺。

    “沈甄,你要是累了,就睡会儿。”

    沈甄坐在马车里,咬唇盯着那个赶路都不忘翻案卷的男人。

    太阳升起,穿上官服,他眉眼冷隽,薄唇微抿,矜贵又自持,早已不复昨日的模样。

    一声声的“甄甄”,眼下也换回了沈甄

    沈甄揉了揉自己可怜的、磨破了皮的膝盖,哀怨地看了他一眼。

    小姑娘的眼神阴沉沉射过来,陆宴总不能再装没看见,他翻阅的动作一顿,偏头看她。

    “都学会瞪人了”陆宴嘴角噙了一丝笑意,揽过她的腰,低声道“谁教你的”

    显然,沈甄已不像之前那么怕他了。

    她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极轻、极柔、极短促的一声。

    陆宴拎起她的手,啄了啄她的手背,“那一会儿下马车,我背你。”

    沈甄哪里会让他背

    她将手抽回来,闭上眼睛,彻底不理他了。

    日落时分,他们到了东市满颐楼的后门。

    马车停稳,陆宴率先下来,随后背朝沈甄。

    这是真要背她的意思

    也是,以陆宴的性子,但凡他开口的,的确不曾失言过。

    沈甄拍了他一下背,颤声道“大人这是作甚这是长安,不是扬州。”

    如果这时候,有谁看到镇国公世子背着一个女子下了马车,还不知道要惹出怎样的祸事来

    沈甄戴上帷帽,自己扶着沿角,下了马车。

    此刻的沈甄,自己都说不清,为何会如此不安。

    他们进了二楼的一间包厢。这里是陆宴名下的酒楼,倒还算安全。

    陆宴点的都是她爱吃的,他坐到她身边,捏了捏她的耳朵,“你多吃点。”

    陆宴总觉得,他家小姑娘太瘦了。

    沈甄用完了手里的奶羹,打开支摘窗,心不在焉地看向窗外。

    夏日的风甚是和煦,四周树叶扑簌簌地颤抖,晚风拂起了她鬓角的碎发。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好大的动静。

    敲锣打鼓,鞭炮齐鸣。

    有人大喊,“长平侯回京了”

    “那是长平侯竟生的如此英俊”

    “当然那可是咱们大晋的少年将军,你可知他一刀便砍下了敌国将军的头颅”

    “不愧是苏家的儿郎,有护国公当年的风采。”护国公的称号,是老长平侯战死沙场后成元帝对他的追封。

    长平侯。

    沈甄一愣,想起了长姐同自己说的话,立马起身朝外望去。

    梦境与眼前交叠,陆宴好似又看到了沈甄依偎在那人怀里的背影。

    他心脏骤跌,钝痛,就连四周的空气都变得稀薄。

    男人起身,“啪”地一声将窗子阖上。

    沈甄一愣,美眸瞪圆。

    旋即,陆宴便将沈甄抵在了包厢的墙壁上,深深浅浅地吻了起来。

    沈甄,你别看外面。

    一眼都别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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