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灌和清河玩投壶,两人打平,壶内各投了九枚竹签。
荀灌发现,其实清河并非一无是处——只要和吃喝玩乐有关系,她都挺擅长。这个公主是娇宠长大的,没受过太大的约束。
“就你的准头和手感,不学射箭太可惜了。”荀灌说道:“我明日给你带一副容易拉开的软弓,教你射箭。”
清河却摇头,“你也不要带任何武器进宫,我不能明目张胆学射箭这种可以远距离杀伤的武艺……会引起别人误会。我去金钩马场你再教我射箭,弓箭也只能放在马场,不好带进宫。”
短匕好藏,可以以把玩的借口,弓箭不行,太招摇了。
这个别人就是皇帝,荀灌明白清河的意思,这个小公主处处受人掣肘,不得有出格的行为,父母关在金墉城生死未卜,还挺可怜的。
“好。”荀灌答应了。
清河说道:“你不必每天来,三天一次即可,对外也不要说我学的如何好,就说是我一时新鲜,觉得好玩而已。你我之间不要太熟,免得有人相疑,连累荀家。”
荀灌笑道:“我们荀家不怕皇帝。何况我教你又不是为了你,我只是为了风松剑,一己之私而已,和荀家无关。”
荀灌如此坦率,清河越发喜欢她,颇有相见恨晚之意。
荀灌告别,“两日之后,你去金钩马场找我,我带你去打猎,射靶子那有射活物有意思,到时候我教你。”
次日,清河只觉得浑身无一不疼,她没有吭声,忍住疼痛练习荀灌教她的短匕套路,纪丘侯夫人曹淑又派人送来请帖,请她赏梅。
清河知道曹淑是劝她早日去江南建业避祸。因为王悦已经清河拖延的打算告诉了母亲,她的敷衍被识破了。
清河拒绝了。她不想去王家和曹淑做毫无意义的争论,她有她的想法,拒绝了母亲她们的安排。
清河不仅拒绝曹淑,还和潘美人疏远了——因为王悦告诉她他在墙洞里看到潘美人去了刘曜的香料铺。母亲,曹淑,潘美人是一伙的,都想把她送走。
潘美人拿着曹淑的请帖,“公主要如何回复纪丘侯夫人?”
清河正在试穿生日那天的礼服,黑色的深衣,宽大的袖子上绣着一对凤凰。
清河对着铜镜摆着各种姿态,一心都在礼服上,好像对潘美人的问话有些不耐烦,“天那么冷,我不想去,华林园有的是梅花,去宫外作甚?潘美人找个理由替我搪塞便是——这凤凰不对,没有神鸟的气质,你们针工局是照着华丽园的雉鸡绣的么?我不喜欢,拿去重做。”
潘美人晓得清河知道了她们的安排,故意避而不见,心中一叹,公主和太后一样倔强。
再细看礼服,发现并非清河故意挑刺,这件礼服的凤凰的确绣的敷衍,毫无神鸟的风采。若羊献容还是皇后,针工局断然不敢这样轻视清河。
宫里就是这样,捧高踩低。以前羊献容是傀儡皇后不假,但只要她是皇后,就是宫廷女主人,别说针工局了,就连嚣张跋扈的河东公主也只敢暗自腹诽,明面上不敢欺负清河。
针工局的绣娘面露难色,“只有二十三天,即使熬夜赶制,恐怕也来不及了。公主能不能指出到底那里不对?我们可以拆线重绣。”
清河在镜子前转了一圈,一振袖袍,“分明那里都不对,岂是修改几个地方就能得?我年年过生日,针工局都是提前半年就开始给我做礼服,从无纰漏,今年皇上下了口谕,给我办生辰宴会,你们才仓促赶工,绣出两只不伦不类的雉鸡敷衍了事,穿这种东西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
清河展开双臂,示意侍女脱衣。
绣娘说道:“公主,二十三天针工局真的做不出来,何况到了年底,各种节庆,皇上皇后,太子太子妃还有东宫的小郡王郡主的礼服、祭服、常服都要新制,针工局每晚都灯火通明,不曾懈怠片刻,还望公主多多包涵。”
言下之意,针工局伺候新主人一家还不急呢,没时间伺候你这只落地的凤凰。
潘美人看不下去了,将礼服抛在绣娘身上,“你休得找借口,拿去重做,公主生日将至,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敢拿出来丢人现眼。”
潘美人最近用心辅佐新后熟悉宫廷事务,地位巩固,深得新后器重,绣娘不敢得罪,连忙捧着衣服退下。
清河试穿新衣,对潘美人说道:“要珍宝局把我生日那天要戴的首饰环佩拿过来瞧瞧,别弄出珍珠像鱼眼珠的丑事,早点发现还来得及。”
潘美人应下。
珍宝局送来首饰环佩,清河以“玉佩成色不好”、“凤簪雕工粗糙”等等理由,从首饰盒里挑出大半扔出来,又是要求重做。
针工局和珍宝局皆是面服心不服,背地说清河公主作天作地,那天惹怒了帝后,怕是要像她姐姐河东公主一样被赶出宫去,下嫁到寒门。
自从新帝登基,清河就像一只小白兔似的听话温顺,这几天突然变了性子,又是请荀家灌娘教习武艺,又是挑剔穿戴,教训宫人,宫里怨声载道,这些都被清和身边的眼线告诉了建始帝。
建始帝最近被孙丞相搞出的“狗尾续貂”骚操作弄得焦头烂额,听耳目说清河不听话,各种小动作,眼皮上的黑瘤狂跳,“朕看她平日还算本分,怎么越来越像她姐姐了?宣清河公主。”
长乐宫。
建始帝问道:“公主最近怎么突然喜欢上了武学?听说荀家灌娘都被你请到宫里当老师了?”
建始帝猜忌她拉拢士族,清河早就所料,她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好像和建始帝熟的很,撒娇道:“皇上把我的嵇博士抢去当了嵇侍中,没人教我了,不过也好,我跟着嵇侍中学了那么久的文,早就学腻了,想换点新鲜的。听说荀家灌娘武艺高强,还是太子属官刘琨的学生,我仰慕已久,就请她来教我。”
建始帝打量着清河,”我二儿媳请她去王府赏梅花,她也只是坐坐就走了。公主如何请得动荀家灌娘?”
清河笑道:“投其所好,灌娘好武,梅花什么的当然不感兴趣,所谓宝剑赠英雄。我去嵇侍中家里,把他家的风松剑求到手了,以风松剑为礼物,灌娘才答应教我三个月。”
这是耳目都没刺探的内情,清河居然没有任何隐瞒,全部倒出来,风松剑是嵇康铸造的绝世名剑啊,建始帝有些难以置信:“嵇侍中舍得给你?”
“嵇侍中不当我老师了,就得帮我找个新老师。”清河耍无赖似的摊了摊手,“所谓有始有终,我半路失学了,嵇侍中得负责吧,反正嵇侍中就这样把风松剑给我了。”
清河如此坦白,建始帝放心下来,不过,他仍有疑心:“一把绝世名剑才换来三个月老师?”简直暴殄天物。
因为还有不到一个月你就死了呀,你管我学多久。清河嘿嘿笑道:“其实三个月我都嫌长,就是换换口味玩一玩而已。灌娘昨天还带我去她家的猎场踏雪打猎,挺有意思的,就是太累了,这两天我腰酸背痛,就没召她进宫,以后顶多三天学一次,凑满三个月,就算学成了,不想再遭罪。”
清河笑天真烂漫,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建始帝说道:“既然觉得太累,不学便是,估计荀灌也是乐意的。”
清河摇头,“不行的,半途而废,士族又要取笑我们皇族好逸恶劳,三天学一次而已,何必落人口实,我忍一忍就过去了。”
清河告辞,案几上的青瓷茶杯上有一抹红,建始帝拿去细看,有淡淡的甜香,这是口脂,再回想刚才清河的音容笑貌,这小姑娘的眉毛比以前翠一些、脸也白一些、双颊有不自然的红润……居然开始学着大人模样涂脂抹粉了!
快十二岁,好像也不小了。
也对,姑娘大了,起了爱美之心,对衣服首饰挑剔起来不算出格。
建始帝打消了疑心。
清河靠着装傻充愣、涂脂抹粉又过了一关。
然而过了一关,又来一关。
姐夫孙会找清河,说太后要见她,要她扮作亲兵去金墉城。
清河当然拒绝了,说要忙着准备过十二岁生日,不得空。
无非是要她跟曹淑去建业,清河已经决定在生日那天刺杀建始帝,不肯服从母亲安排。
孙会想到女神失望的样子,很是心疼,大骂清河,“你无情无耻没有心肝!你亲娘日夜思恋你,在生日之际想要见见你,你却为了新君举办的生日宴会避而不见!你娘生你,还不如生条狗!”
清河说道:“见一面又如何?母女抱在一起哭一场,最后还不是要回宫继续当公主。既然在人家手里讨生活,为什么不能让自己舒服一点?我只要听话,皇帝皇后就会对我好,不听话的下场,难道我姐姐河东公主还不够惨吗?堂堂公主,下嫁寒门,我可不想受到这种羞辱。”
孙会怒道:“我身不由己,又不是我想娶这个泼妇!”都是祖父要转换门庭。
清河冷笑道:“姐夫也明白身不由己啊,既然如此,姐夫凭什么指责我无情无耻没有心肝?咱们打个赌,姐夫敢和河东公主和离,我就立马去见太后。”
孙会哑口无言。
孙会失望而归,看着羊献容在雪中撒泪的样子,心肝都快疼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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