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河东公主保护母亲, 这是清河的主意, 羊献容上一次去金墉城, 身边至少还有父亲陪伴,父亲那时候是太上皇,还能保护母亲。这一次,母亲要独自去金墉城, 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女,清河担心母亲的安全。
起初姐姐不情不愿, 她本来就不喜欢羊献容,河东公主是个直肠子, “都是废后, 都是关在金墉城,凭什么我母亲被毒死了, 你母亲就得活着”
清河也毫不客气,“大概是因为你欠我一个人情”
河东公主语塞, 清河没有用所谓亲情绑架她, 而是直接用人情来往算计, 亲姐妹,明算账, 她反而不好意思推辞了。
河东公主瞪了她一眼,“就这一次,我们就清了, 以后谁都不欠谁的, 各走各的路。”
清河道“姐姐若有麻烦, 我还是乐意出手帮忙的。”
河东公主冷哼一声,“不要,你这个人工于心计,凡事都早就算计好,图回报,我才不上你的当。”
嘴上总是抱怨,行动却很实际,在未央宫外面演出继女报复恶毒继母的戏码,非要蹭进金墉城里住。
既然一定要废后才能平息皇太弟手下军队的怨恨,那就先保住母亲的性命。
清河目送姐姐和母亲离开皇宫,紫光殿里,白痴皇帝对此一无所知,嵇侍中一直陪着他。
皇帝到了夜间,这才发觉少了些什么,问,“皇后呢”
嵇侍中说道“国丈的身体有些不好,皇后会娘家看望国丈。过几天就回宫。”
反正羊玄之已经死了,说他身体不好不算诅咒。
而且,皇帝最近记忆力衰退的厉害,他每天会问同样的问题,对时间没有什么概念了。
皇帝哦了一声,闭上眼睛,睡不着,“皇后自从嫁给我,就从未回过娘家啊,这次怎么回去了”
嵇侍中哄他,“皇上记错了,皇后回去过的。”
皇帝重复着嵇侍中的话,“我记错了,哦,嵇侍中永远是对的。”
皇帝就像一个孩子,对嵇侍中很是依赖,对他的话也坚信不疑。
羊献容被囚禁在金墉城后,嵇侍中就没有回过家,一直在紫光殿里陪着皇帝,就像羊献容在时一样寸步不离。
皇帝还是那个皇帝,但是皇太弟当政,皇后被废,长沙王受了残酷的炮烙之刑被杀。
所以,大晋已经不是那个大晋了,没有底线,没有规则,沦为野蛮的弱肉强食。
炮烙之刑士族们听闻长沙王死得如此凄惨后,纷纷侧目皇太弟是疯了吗你杀就杀了,为什么一定要用殷纣王这个著名的昏君杀人的法子处死长沙王
你不是承诺过只要开门投降就不杀他吗
长沙王是个贤德又有军事才华的藩王,士族们虽然不站队,保持中立,但是心里还是比较欣赏长沙王的。得知长沙王死于炮烙之刑后,未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你要讨伐羊玄之,羊玄之已经死了,你为何还要多次一举废了羊皇后
嫌树敌还不够多吗
士族们绞尽脑汁都想不到皇太弟这一步步的昏招,觉得司马颖脑子的水随便挤一挤,就可以解决中原的旱情。
还是储君就昏聩成这样,若当了君主,说不定就是第二个殷纣王了
说到殷纣王,就让人不得不想起比干剖心,把诸侯做成肉酱等等暴行,士族们纷纷辞官归隐,洛阳城每天都有大族以回乡扫墓,祭祀等等借口离开这里。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皇太弟上位不到三个月,洛阳城精英阶层人口流失严重,大部分士族都像永康里的琅琊王氏一样,举族迁徙到了外地,有人回乡,大部分人南渡去了江南避祸。
连荀灌的家族颍川荀氏也走的十室九空,只留下几个族人在都城留守,灌娘因上次闯祸,这次被父亲荀崧亲自“押送”,不准她留在洛阳这个是非之地。
灌娘没得办法,和清河告别,还指天发誓,“我会一直关注洛阳城,我发誓,只要你有危险,我会第一时间回来救你出去。”
嵇侍中也要家人去了江南建业,他独自一人留在洛阳,陪着白痴皇帝。
很多年后,在历史书上,史官们把这个大晋精英阶层人口“孔雀东南飞”的现象统统称为“衣冠南渡”。
洛阳城每天都在“失血”,这些士族带走的不仅仅是人才,还有财富,就连城中最繁华的铜骆街都有了衰败萧条之相。
粮食价格已经回落,甚至比以前还要低了,粮食商铺的生意依然清淡。
士族迁徙,他们的奴仆,私兵部曲也随之离开洛阳城,洛阳人口急剧减少,加上夏粮已经开始收割,价格一直不看好。
王戎乘机大量收购粮食储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他老了,精力不济,把这些操作都交给了王悦去做,王悦在四处奔走收购粮食,一身冷白皮都晒黑了。
帝国的都城,就像皇帝一样,一天天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虚弱、衰老。
皇帝每天都问嵇侍中,“皇后人呢”
嵇侍中每次都是“过几天”,皇帝的记忆每天都清零,然后再问一遍。
当这个夏天结束时,皇帝不问了。
他似乎忘记了自己还有羊献容这个皇后。
他的智力继续倒退,现在他只有五岁孩童的智力,以及一百岁老人的忘性。
嵇侍中将此事告诉了清河。
清河刚刚送走荀灌一家人,很是落寞,叹道“父亲是幸运的,忘记了也好,忘记母亲,他就不会痛苦。”
清河舍不得灌娘,她唯一的女性朋友、危难与共的知己好友,灌娘让她看到女孩子不用总是躲在男人身后,等待男人保护自己。女人也可以拿起武器,保护自己,甚至建功立业。
但是清河知道,离开洛阳,无论对个人还是大家族,都是明智之举。荀灌也有家人,她不能抛开家里人,只为了自己这个小公主,她有自己的一番天地。
灌娘一走,像是把清河的心割了一块,一起带走了。
清河心中空空,王悦在外头收粮食连夜赶回洛阳城,但还是错过了送别荀灌。
清河看着明显黑瘦了的王悦,再也撑不去了,簌簌落泪,“我要是从来没有认识过灌娘就好了;我要是像父皇那样,记忆衰退,连最亲的人都在脑子里抹掉就好了,这样就不会那么痛。”
王悦坐在她身边,把肩膀伸过去,给她靠一靠,“你要连我也一起忘记吗”
清河尖瘦的下巴垫在他的肩膀上,眼泪也顺着脸颊浸透他的肩膀,她哽咽不语。
还是舍不得王悦。
宁可痛苦要不要忘记她的檀郎。
王悦道“你且再忍耐几日,很快就熬过去了。”
清河就像被雷劈了似的,立刻从王悦肩头弹坐起来,“什么意思皇太弟要下台了是那个藩王想取而代之”
王悦道“现在情况有了变化,皇太弟在洛阳三个多月了,他的藩地邺城有人起事,邺城是他的根基,我猜他要回邺城平乱。”
清河心有灵犀,“是你的人”
王悦笑道“我年纪还小,琅琊王氏的私兵又不听我的,指挥不动,我那里有什么人呢我只是给了邺城那些人粮食、兵器、还有几百万钱,有了这些,他们还怕找不到人入伙火已经被我点燃了,等烧起来的时候,皇太弟在洛阳城根本坐不住的。”
清河又燃起来希望,问,“王戎知道你去外头做这些事情吗”就连清河都以为王悦是去收粮食的。
王悦说道“王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估计他装作不知道,他没有派人阻止我,应该是默认了。”
清河说道“等皇太弟被调虎离山,带着军队回邺城平乱,京城防守空虚,我们就把父皇和母后救出来,再带上河东公主他们,离开洛阳城,我们一家人隐姓埋名,不姓司马氏了,找个山林隐居去。”
王悦点头,“皇位没有意义了,皇太弟回来,他登基为帝,也当不了几天皇帝的,这艘船必沉无疑,我母亲早就在江南为你们一家人安排好了地方,到了新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这三个月,士族纷纷南渡,除了尚书令王戎、侍中嵇邵这种坚持留守的官员,大部分都已经放弃了大晋、抛弃了皇室,这比藩王夺位更可怕。
就连清河都觉得,这大晋迟早要完。
甚至,如果第二天清河醒来,潘美人告诉她大晋亡国了,她都不会觉得意外。
得士族者,得天下。
失士族者,失天下。
没有士族,大晋的政权就是无根之木,这个空架子很快就会崩塌的。
重新开始生活清河抓住这个微弱的希望,当晚安稳入睡。
当第一片枫叶开始变红时,邺城民乱越演越烈,传到了洛阳城。
皇太弟果然坐不住了,当了三个月的储君,尝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大权在握,走向人生巅峰只差一步就等皇上驾崩了,却听到这个糟心的消息。
京城士族十室九空,剩下的只是观望,并不支持我,洛阳城在衰败,倘若连根基邺城也乱起来,我失去最大的助力,守着一座人心浮动的空城有什么用
皇太弟做出个艰难的决定离开洛阳,带兵回邺城平乱去。
走之前,皇太弟把亲信卢志就是和陆机陆云兄弟互相问候对方祖先的那位安排在中护军里,留下五万中护军来维护洛阳城的统治。
皇太弟前脚刚走,王悦清河后脚就和河东公主搭上线,把羊献容扮作宫女,从金墉城里救出来,众人在邙山下等待嵇侍中潘美人他们把白痴皇帝扮作太监,从宫里逃出来,然后一起南下。
但是等到天亮,还是不见嵇侍中和皇帝他们的踪影。
天亮了,上朝的钟声响起,东海王司马越站在以前皇太弟的位置,命令嵇侍中以皇帝的名义起草了一份讨伐檄文讨伐皇太弟司马颖图谋不轨,虐杀长沙王司马、无故废掉皇后羊献容,现号令天下勤王,人人得而诛之。”
随后,东海王司马越要嵇侍中拟定了第二份诏书,将羊献容从金墉城里接出来,重新立为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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