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欲望, 就有弱点, 王衍看似仙风道骨、不食人间烟火,其实比谁都在乎前程和地位, 琅琊王氏族长之位传到他的手里, 他就必须扛起责任,维护家族, 不能让家族陷入危机。
视钱财如粪土的撒币衍还是屈服在金钱和王悦画的大饼之下,最近七十年来,换了汉魏晋三朝,政权更迭频繁,士族们对改朝换代司空见惯了,大晋什么时候要完, 士族并不关心,他们关心的是家族利益,家族如何生存发展, 如果王悦娶了清河公主,将来清河公主和她生下的子嗣的确是珍贵的政治资源。
如果清河公主成为了累赘王衍也有应对之法当年愍怀太子败于宫斗,王衍就是立刻把太子妃女儿接到家里,和太子义绝, 划清界限, 最后也保住了家里平安。
反正我家不吃亏。
东海王王衍做好了两手准备, 就同意了王悦的提议。
两人到了丞相府, 此时天都黑了, 东海王却不在家, 被告知宫里突然召见东海王,刚出门不久。
晚上突然召见王悦有种不好的预感,王衍坐着牛车,王悦嫌牛车慢慢吞吞的,改为骑着快马,赶到皇宫。
紫光殿,王悦一路小跑进去,和刚刚进宫的河东公主打了个照面,王悦让出路,让公主先走,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
奶娘孙会小心翼翼的扶着河东公主,“慢点,莫慌。”
河东公主带着泣声说道“快一些,我要赶去见父皇最后一面。”
后面王悦听了,预感变成现实,顿时大急皇帝千万不要死啊要撑到明天下旨赐婚。
父死守孝三年,我和清河公主的婚事要拖三年,这三年若有变故
来不及细想,也不顾什么礼节了,王悦冲到了河东公主前面,跑进寝宫。
大长腿刚刚迈进门槛,就听到骤然而起的哭声
皇上驾崩了。
众人齐齐跪下,送皇帝升天。
还是晚了一步,王悦心中一叹,跟着跪下。
荡阴之战,皇帝摔了左脸,中了三箭,几经辗转,嵇侍中又永远离开了他,皇帝身体一落千丈,已是无力回天。
回到洛阳后,皇帝昏睡将近两个月,皇帝司马衷身体和精神都到了极限,实在熬不住了,勉强强撑清河公主的生日,过了两天就咽了气,在一片混沌中离开人世。
陪伴他的是寸步不离的血衣。
在哭声中,河东公主、王衍、朝中大臣,皇室成员,还有被羊献容召进宫廷的纪丘子夫人曹淑等等相继进宫,皇上的驾崩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京城。
国丧期间,原来准备过年的红灯笼等喜庆之物也取下来了,换上白灯笼,满城皆是银白的一片。
哭到下半夜,东海王对羊献容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绝嗣,需从宗室中选贤能者为君。”
羊献容木然的落泪,“我乃一介妇人,需为皇上料理丧事,一切国家大事交由东海王,无需问我。”
东海王也只是礼节性的问一句,羊献容并没有权力去选储君。
东海王说道“既如此,明日一早,微臣就召集群臣,选出君王。”
白痴皇帝一死,东海王的悲伤是真的,发自内心的泪水,哭了整整上半夜还有谁比一个白痴更好控制呢皇帝的弟弟们那个是吃素的头疼啊
羊献容看着身体渐渐冷去的皇帝。皇帝死了,留下一地鸡毛,此时她又累又悲,眼泪早就流干了,像一截木头似的,灵魂仿佛跟着皇帝走了,只剩下躯壳。
河东公主有孕,羊献容怕出意外,悄悄要她装晕,被奶娘抱到偏殿照顾,殿内只有清河还在哭,曹淑在旁边抱着她,轻声安慰。
“皇后娘娘。”王悦走近过去,低声说道“东海王和王司徒就是王衍要选从十几个藩王里选出新帝,娘娘可有属意的我会尽力捧对皇室最有利的藩王登基。”
皇帝已死,日子还要继续,王悦强忍住悲伤和遗憾,开始为未来打算了。
听到王悦的声音,羊献容蓦地抓住了王悦的手,放在皇帝的遗容上
皇上啊睁开你的眼睛看看,这是你的儿子你明明有继承人,却不能相认,王悦身份若泄密,东海王今晚就会处死他
王悦不晓得羊献容是何意,掌心下,皇帝的脸又冷又硬,很是诡异。但是他看到羊献容木木的样子,不敢挣扎,任由她抓着手。
过了一会,羊献容将王悦的手从皇帝遗容上拿开,撒手,喃喃道“皇上,你为什么不能多活一夜呢,把清河的终身大事定下来再走你走了,留下孤女寡母,新帝登基,我就再也做不了主了。”
羊献容至始至终都在担心清河,清河替王悦扛下了所有困难,让王悦免于无穷无尽的皇室纷争,平安长大,可是清河的终身大事几经波折,到头来还是没等实现当年在曹淑面前许下的诺言。
她保住了儿子,却护不了清河。
清河在一旁哭,曹淑抱着安慰她,其实心中比清河还难受,她的亲生女儿真是太难了,苦难何时是个头
竭尽全力,凭着金钱和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王衍同意婚事,却扛不住老天爷要收走皇帝的性命,还是来迟一步,王悦心中遗憾,但也不得不接受现实,强打精神要羊献容放宽心,说道
“皇上走了,我还在,我此生非清河不娶,我已经得了王司徒的支持。何况以后新帝登基,掌权的还是东海王,王司徒是东海王的心腹,将来清河三年孝期一到,我会再提婚事,那时候我和清河都只有十七岁,来日方长,皇后莫要着急。”
若不是这个撒币衍从中作梗,赐婚的圣旨今天就能下来,把婚事先定下来,皇帝今晚驾崩,三年后办婚礼便是。
如今皇帝驾崩,孝期不能议婚,这三年若有任何变数
听到王悦和母亲的窃窃私语,清河收了哭声,来到病榻前,眼皮都哭肿了,她拿出一把梳子,梳理皇帝稍显凌乱的头发,绾成发髻,“父皇这一生太累了,被不同的人操纵,若是个正常人,早就疯
了。走了也好,一了百了,那些糟心的事情再也打扰不到父皇了。”
皇帝临终前已经是毫无意识的植物人,但也是罩在妻女头上的一把保护伞,现在走了,天塌了似的,清河悲伤又恐惧,上半夜一直哭泣,现在哭完了,冷静下来一想,虽说对我而言,和王悦的亲事只差一步没定下来,未来三年提心吊胆不好过,但是对父亲而言,却是一种解脱。
不用面对分崩离析、摇摇欲坠的大晋,将来大晋真的要完了,父亲也不用当亡国之君,背负骂名。
这样想想,清河心里好过了些,接下来不要想那么多,好好把父皇送走。
清河如此懂事,羊献容越发心疼,然而逝者已矣,生活还要继续,她若垮了,清河怎么办遂强打起精神,送皇帝最后一程。
皇位继承,先看血统,皇帝绝嗣,按照继承法则,兄死弟继,皇帝有二十几个亲弟弟,虽然八王之乱死了差不多一半,但剩下来的藩王们竞争依然很激烈。
这些弟弟们都是庶出,那就按照长幼有序的规律,要选年纪的最长藩王。
但是,东海王担心年纪长的藩王翅膀硬了,羽翼已丰,将来不好控制啊,所以,东海王执意要选皇帝年纪最小弟弟、只有二十三岁的司马炽。
司马炽好啊,毫无根基,家有王妃和一个妾氏,但至今都没有生育,没有后代,将来容易操纵,简直是个完美的傀儡。
东海王说,司马炽最贤德,所有官员,选他
兄长不选非要选小弟弟,这是赤裸裸的废长立幼啊
但在乱世,拳头才是硬道理,东海王完全控制了洛阳的中领军和中护军,洛阳城外还驻扎着十几万军队,群臣和皇族谁敢说个“不”字
士族对选谁当皇帝都无所谓,反正都是司马家自己的事情,明知废长立幼违背了继承规则,也没谁去劝。
新帝司马炽在三天后登基了,选了年号“永嘉”,是为永嘉帝。
永嘉帝登基之后,封了妻子梁氏为皇后,皇后居未央宫,羊献容这个皇后搬迁到了弘训宫,清河也随着母亲一起搬家,让位给新皇后。
毕竟,永嘉帝和梁皇后才是皇宫的新主人。
不过,永嘉帝和梁皇后对羊献容这个大嫂,还有清河公主还不错,这对新到来的傀儡帝后也没有实权,只是摆设,反正没什么事情做,就尽心尽力操办丧事。
永嘉帝定了大哥的谥号“惠”,是为晋惠帝。
真是生前根本没有的东西,死后倒是硬生生扣在了头上,一个白痴叫做惠帝,是反讽是哀悼是遗憾是对皇帝下一世的祝福
众说纷纭,羊献容和清河都还在哀伤之中,并不在乎“惠”这个谥号,人都死了,就让他在九泉之下安息吧,不要争了,他纵使活着,也不晓得“惠“是何意,争论这些有什么意义
羊献容和清河母女在弘训宫守丧,新后是皇宫的女主人,自有自己的心腹料理宫廷事务,潘美人痛快的交了权,无事一身轻,日夜都在弘训宫陪着羊献容母女,守丧期间不能吃肉,潘美人想法子做些美味的素菜,哄她们多吃一口饭,把身体调理好。
梁皇后欣赏潘美人的直爽,也没有挽留,保留了她“美人”的官职,像往常一样每个月发俸禄,只是没有实权。
就这样,一年过去,又到了一年寒冬腊月,清河十五岁了。
大雪再次在洛阳上空纷飞时,谣言四起说惠帝其实是东海王司马越毒死的,东海王想要谋朝篡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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