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被“父母”出卖, 根本不信裴妃, 愤怒悲伤的她全身都是刺,甩开裴妃的手,“不要在我面前演什么好人,滚。”
裴妃打开食盒, 一阵狼吞虎咽,“他们在食水里下的致人昏迷的东西,我全都倒进泔水桶里,换上干净的食物, 你不信, 我吃给你看。”
清河冷笑说道“你们那么多奴婢,昏倒你一个,还有好多个,我不会上当的。”
裴妃看着清河戒备的样子, 焦急又心疼,她从怀里拿出一把剪刀,把刀锋对准自己,剪子的双环对着清河, “我真是你婶婶,逃难的时候被人倒卖转手好几次,这把剪刀是我唯一防身的武器, 现在交给你, 我若途中有变, 你随时可以对我动手。”
清河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一把抓住了剪刀。
清河是来“走亲戚”的, 自然不会随身带着利器,她手无寸铁,根本对付不了身强力壮的钱二公子,但是有把剪刀就不一样了,这东西可以保护自己。
裴妃说道“钱老二那个色胚熬不住,已经睡了,他就是想把你熬得精疲力竭,再乘虚而入。其他仆人都睡了,我们从后门偷偷溜走。”
裴妃将油灯里注满灯油,对清河说道“你剪一下灯芯,灯一直亮着,好像有人在的样子。”
剪子在清河手里,这个陌生的妇人无端对她示好,还叫她清河公主,自称是她婶婶,这一切对自认为是商户女的清河而言,一时根本无法接受,但是她现在情况危急,来不及细想,也没得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清河剪去灯芯烧黑的部分,昏暗的灯火立刻变得亮堂起来。
裴妃这一年从王妃到奴婢几经坎坷,早就练出处事不惊的镇定,她翻箱倒柜,找出两件黑色的大氅,在黑夜里便于隐藏身形,给两人披上。
两人出门,裴妃熟悉地形,带着清河顺着墙根走,来到后门,轻轻拨开门栓,两人逃了出去。
钱宅位于吴兴郡城内,夜晚城门关闭,天亮时才开门放行。
裴妃和清河顺利逃出钱宅这个魔窟,第二关就是出城。
裴妃是深宅大院的奴婢,熟悉钱宅,在外头是两眼一抹黑,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但是清河这一年身在市井,逛的多了,对这座城市很是了解,拉着裴妃往西边走。
裴妃问,“我们去那里我们现在是钱家逃奴,得找个地方藏起来。一旦被钱家发现,他们会把我们抓回去的,我们算是钱家的私产,没有人会帮我们,连衙门也是钱家亲戚。”
清河说道“去城西驿馆钱家在吴兴一手遮天,衙门也是他们家的帮凶,但是在建邺城的士族公子眼里,钱家算什么东西我今天在街边和好多女郎一起围观阮孚、嵇旷,还有王悦这些贵公子,去钱塘观潮,据女郎说,他们夜里宿在驿馆。”
“我失去记忆,走亲戚被父母贩卖为奴。你自称是什么公主婶婶,被人几次倒手转卖,我们两个苦命的女人去驿站喊冤,寻求庇护你怎么不走了”
清河回头,见裴氏楞在原地,以为她怀疑自己的选择,劝道“我知道那些贵公子高高在上,看我们如看蝼蚁一般,未必会救两只蝼蚁。可是在吴兴郡,除了他们,还有谁敢惹钱家呢城门还没开,除了去驿站寻求帮助,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
裴氏情绪激动,“王悦你刚才说王悦在吴兴郡是琅琊王氏那个王悦你见过他了”
“琅琊王氏的麒麟子。”清河说道“我见过他,还往牛车里投过一束红月季。”
“走”裴氏急切的拉住清河,“我们找王悦去,找到他就安全了。”
两个女人拔足狂奔,清河在前面带路。
刚跑到大街上,就听见震天响的拍门之声,衙门差役在夜里敲开一扇扇门,全程搜索。
“有没有见过这个女子”
“从那里见过她”
清河连忙拉着裴氏藏在在巷子墙角黑暗处,依稀听见衙役们的只字片语。
裴氏顿时心下一沉,“他们在寻人,我们已经被钱家发现了,勾结了衙门差役到处抓捕逃奴驿馆还有多远”
裴氏今夜心情大起大落,如果被钱家人抓回去,再逃出来就难了,驿馆的王悦肯定不知道我们在这里,难道就这样错过时机吗
裴氏那里知道,这些衙役其实是王悦指使的她误以为是钱二公子和衙门勾结,全城捉拿逃奴。
“大街不能走了,到处都是衙役我们走小巷拐过去。”清河拉着裴氏一路躲躲藏藏,到了河边,这时一队衙役路过,两人连忙藏身在桥洞里。
清河蹲在桥洞,远远观察徭役的路线,发现他们只是挨门挨户的敲门搜查,并没有去搜树林河畔等地方。
清河看见桥下码头有一艘艘木船,便问裴氏,“你会划船吗”
裴氏摇头。中原人没有几个人会划船或者游泳。
“我会。”清河去了码头,河边的小舟一般都是双桨滑行,为了防盗,小舟的主人一般在上岸后会卸下船桨,扛到家里去,没有船桨,如同车失去轮子,偷也偷不走。
不过清河这一年熟悉了江南的风土人情,她在码头附近干枯的芦苇丛里寻觅,终于发现了一副船桨。
有的船主人下船时要扛着重物,拿不动船桨了,就会把船桨藏在附近。
清河扛着船桨上船,江南多水路,船只是重要交通工具,陈家的瓦当也基本靠船只运输,路途少遭颠簸,清河跟着父亲到处送货,因而对水路十分熟悉。
小舟的船桨尺寸都是通用的,清河熟练的安装船桨,荡起双桨,小船如利箭般滑到了河中央。
且说钱宅,钱二公子色欲熏心,想要熬鹰似的驯服性子烈的洛阳美人,睡到后半夜,梦中的美人被他驯服了,乖乖的自荐枕席,就在他欲一亲芳泽时,梦醒来,美人消失,枕边尤空。
钱二公子看着漏壶的刻度,知道到了下半夜,心想美人此时应该最为困倦,已经入睡了吧,那
么机会来了。
钱二公子起床,提着灯笼夜会美人。
远远见美人的房间还亮着灯,居然还在强撑
果然是一匹烈马啊
钱二公子走到门口,“你的父母签了卖身契,你就是我的人了。他们对你无情,我有情啊。我把瓦当作坊那块价值千金的好地送给他们了,可见你在我心中的价值。除了我,谁爱你谁会保护你我一片痴心,你可明白”
里头的人不答。
钱二公子见动之以情不管用,便给美人画大饼,“你现在虽为奴,但只要你从了我,生下一男半女,为了孩子有个清白的出身,我将来必定将你放为良民,娶你为平妻。”
还没有动静。
钱二公子没了耐心,推门而入,屋外的清风吹着灯盏,灯火忽明忽暗,美人在那里
钱二公子见案几上搁着食物和水,从盘子里剩余的糕点来看,美人应该是吃过了。
他大喜,提着酒壶晃了晃,哐当响,只剩下半壶酒了。
今晚就能得手。
钱二公子搓着手,走近卧房,卧房的床帐是放下来的,但是床下没有鞋子。
美人一定是喝过加了料的酒,来不及脱鞋就昏睡过去了。
钱二公子急不可耐的拨开床帐,被子铺的整整齐齐,那里有什么美人
钱二公子暴怒,冲出去拿起酒壶,往墙上猛地一摔,“你们都睡死了吗我的美人呢”
管家和家丁连忙从床上滚起来,带着灯笼满院子找,没有找到美人,连同院子里一个中年奴婢也不见踪影,很快,他们发现后门的门栓没有插上。
钱二公子骑马,大手一挥,“去衙门借兵,要县令封锁各大城门入口,每个过路人都要盘查相貌和户籍,寻找钱家两个逃奴,若有谁敢收留包庇她们,就是图谋我们钱家财产,我定要将他们告得倾家荡产,这个女人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钱家是地头蛇,县衙门就是钱家的看门护院的打手,只有守住城门,逃奴插翅难飞。
钱二公子指挥管家,“你抄近路去城北找老陈家夫妻,去他们家蹲守,陈小姐说不定会回家找父母。”
除了父母,举目无情,陈小姐无处可逃,说不定还对父母报以幻想,回家求助。
钱二公子的家丁四散追逃奴,还去了衙门借兵,岂料刚上了街,就见衙门差役门挨家挨户敲门。
瞧着衙门严阵以待的架势,钱二公子拍马上前,“你们在找什么吴兴郡出现江洋大盗不成”
“哟,是二公子”衙役连忙上前行礼,说道“不是什么大盗,是城中出现汉国奸细,上头建业城的人要我们连夜搜城,悬赏十万钱抓活口,看在钱的份上,大家都彻夜不眠,挨家挨户寻人。”
钱二公子说道“正好我家里今晚两个奴婢逃出家门,你们顺便帮忙一起找,谁把她们抓回钱家,每人给一万钱。”
衙役忙道“举手之劳,那敢收钱二公子的钱,长什么模样,给小的们说一声就成。”
管家正要描述清河和裴氏长相,钱二公子在马上瞥见了衙役手中画像,觉得有些熟悉,道“给我瞧瞧。”
衙役连忙踮起脚尖,殷勤的送上画像,钱二公子定睛一瞧,这不就是陈小姐吗她怎么会是汉国奸细
与此同时,洛阳里,陈家。
王悦的手下包围了这里,根据最新的线报,洛阳里好几户商家都说见过画像里的汉国奸细,这个奸细和陈家独生女陈萍很相似,陈家去年南渡来到这里定居的,陈小姐烧得一手好瓦当,要招赘上门女婿,继承祖宗传下来的家业。
清河怎么变成了陈小姐一户人家可能是巧合,但是好几户人家就接近真相了,王悦当即决定亲自去陈家走一趟。
琅琊王氏的部曲训练有素,从院墙翻进去,悄没声的打开院门,放众人进来,然后分头冲进各个房间,控制所有人。
陈氏夫妻还在睡梦中,蓦地被人从床上拖出来,他们看见一个神仙般的公子走进来了,展开画像,“她人呢”
陈氏夫妻一见画像,顿知东窗事发,实在瞒不住了,齐齐瘫倒在地。
不一会,暴怒的王悦从陈家出来,上马,“包围钱家,捉拿钱二公子。”
王悦从陈氏夫妻那里得知所谓的陈小姐其实是半路捡来的,失去了记忆,确定她就是清河。
清河居然被他们卖到钱家为奴当外室
王悦心如刀绞,不想听下去了,当即一拳将陈父打晕,去钱家要人。
就在王悦往钱家狂奔之时,钱二公子脑子刮起了龙卷风,陈小姐是敌国奸细陈家夫妻把女儿卖给我,其实是美人计想要用美惑我
那么我就是窝藏敌国了奸细
可是,既然是美人计,为何陈小姐还要半夜逃跑
肯定是她发现真实身份已经暴露了那个中年奴婢就是汉国奸细的同党所以今晚一起结伴逃走
钱二公子心道,果然是红颜祸水,差点上当了,我们钱家要是背上窝藏奸细的罪名,恐怕要抄家灭族。
为今之计,只能亡羊补牢,要抢在衙役的前头抓住祸水,提着敌国奸细的头将功折罪了。
钱二公子起了杀心,见搜索奸细的衙役布满大街小巷,奸细插翅难逃,那么唯一的生路就是
钱二公子指着河道,“去水路上搜”
一轮明月,河道就像一条反光的玉带,清河荡着双桨,在玉带上穿梭,前方悬挂着灯笼的三层小楼就是驿馆了。
希望就在前方。
与此同时,钱二公子也发现了河道上的小舟,虽然看不清船上的人是谁,但是船上有两个蚂蚁般的身影,在凌晨最寒冷,最黑暗的时候,除了两个逃奴还有谁
清河在驿站附近找个码头靠岸,牵着裴氏的手一起下船,刚刚出了船码头,钱二公子的人就蜂拥而上,将两人包围了。
功亏一篑啊
清河一叹,对着裴氏耳语道“待会我会表面服软,答应跟着钱二公子回去,乘他放松警惕,我就用剪刀挟持他,命这些小喽啰放了你,你去驿馆求援。”
清河将剪刀藏进袖子里,一副认命的模样,“天命如此,我不得不从。我怎能与天斗呢都怪我不自量力,不知道钱二公子肯不肯原谅我。”
钱二公子说道“你不要再演欲擒故纵的戏了,奸细的老底都被揭穿了,你还演什么贞洁烈女”
“我今夜便要为国锄奸,杀了你这敌国奸细”钱二公子拔剑,往清河杀去。
清河手中只有一把剪刀,如何敌得过身强力壮的钱二公子
清河连连后退,钱二公子紧追不舍,剑尖离她越来越近,剑尖离她的咽喉只有一纸的距离,颈部的肌肤被剑的寒光所伤,划出一丝血痕。
我命休矣清河绝望了,她闭上眼睛。
可是剑尖就此停住了,并没有刺穿她的咽喉。
哐当一声,是宝剑落地的声音。
清河睁开眼睛,看见剑尖从钱二公子的胸膛里穿透出来。
剑尖从身后拔出,钱二公子的胸膛和嘴同时往外喷血,缓缓倒地。
钱二公子一倒,清河就看见本该住在驿馆的王悦站在尸首后面,手中提着滴血的长剑。
“终于找到你了。”他说,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就像钱塘江的大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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