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枕是林与鹤四岁那年外公亲手做的, 如今已经过去了十七年。棉布绸缎之类的物品很少能保存十年以上,可这个抱枕却还是当年的模样,一看就被保护得很好。

    毫无破损, 与林与鹤记忆中一模一样。

    身后传来一点动静,林与鹤回头,就见已经下了楼的陆难正站在卧室门口。

    林与鹤看看怀里的抱枕,又看了看陆难。

    “这个”

    “这个是你送给我的。”陆难说。

    林与鹤忍不住摸鼻子。

    他怎么也不送个新的

    陆难走过来,说“原本我一直随身带着,前些天为了保养才送回蜀地, 修好后正好送到了这边。”

    蜀绣举世闻名,手艺很是精致。因为这个抱枕是手工缝制的,也就必须要本地手艺才能修成原样。

    只不过一般人不会把抱枕留十多年,也不会花力气再来修补。

    林与鹤看了眼抱枕, 他知道这抱枕表面看起来不起眼,但能保存得这么好,肯定要花很多心思。

    这一看,他又瞥见了抱枕背面的“隼”字。

    虽然字体清朗俊逸,但这个字的绣工却完全没办法和正面比。

    果然,陆难察觉了他的视线,便道“这个字是你绣的。”

    “当时还把手给扎破了。”

    林与鹤“”

    原来他还做过这种事。

    林与鹤的心情有些微妙。

    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有人曾在幼时的他心中占据过这么高的地位。

    比最心爱的抱枕更重要。

    林与鹤稳了稳心神, 问“哥哥的事忙完了吗”

    陆难“嗯。”

    林与鹤也不知道对方是真的忙完了还是为了不让他担心才这么说,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那我去把午饭热一下,来吃点吧。”

    陆难应了声好。

    为了陪他,林与鹤也跟着又吃了一点热好的红糖糍粑。

    下午林与鹤要去拜访亲长, 原本他是计划自己去的,外公的朋友多, 他要拜访的人也比较多。但他才刚准备出门,穿好外套的陆难就跟了上来。

    林与鹤问“哥哥也要出去”

    陆难帮他整理了一下围巾“和你一起。”

    林与鹤有点意外“你的工作忙完了吗”

    陆难帮人系好围巾,伸手捏了捏他的下巴“我是来回家过年的,不是来工作的。”

    林与鹤被捏得不自觉有些耳热。

    他们一同出门,临近春节,各处的年味已经很浓了。外面各处都贴上了新的春联,四下隐隐有零散的鞭炮声传来,还有放了假的小孩子们从路边笑闹着疯跑而过。

    不同于大城市的繁华,是一种独属于故土的令人眷恋的怡然安宁。

    林与鹤带着礼品和陆难先去拜访了一些外公的旧交,他原本还担心陆难不太喜欢乡下这种过年访友的氛围,陆难却完全没有表现出什么不适应,一路都在相当坦然地跟着林与鹤一起叫叔叔伯伯。

    更让林与鹤意外的还是亲长们的反应。

    “幺宁来啦呦,这位是”

    没等林与鹤介绍,就有伯伯用拳头一砸掌心“这不是你小时候那个大哥哥吗”

    不只是一两个人,和林与鹤比较亲近的长辈们之中,几乎有一半都记得陆难。剩下的人被提醒,也都很快想了起来。

    “就是他嘛你小时候老跟在人屁股后头跑,还要把人介绍给大家伙都认识,特别骄傲地说这是我哥哥,笑得可开心啦,我们都记得撒”

    林与鹤“”

    他忍不住想象了一下那副情景,但也就是想了一下,就再不敢想了。

    这不就是妥妥的熊孩子吗哥哥当时没揍他都是手下留情了。

    林与鹤越听越羞耻,简直没脸见哥。偏偏长辈们又都很关注陆难,毕竟就算除开投资工厂的事,这也是林与鹤第一次带人回家过年,带的还是大家之前认识的人,一聊就真的很难停下来。

    好不容易拜访完一圈出来,林与鹤已经木了,走出好远,耳边还是盘旋不散的“大哥哥”、“幺儿他哥”。

    而且这么说的人根本不止一个,林与鹤简直不敢去想天知道他当时到底和多少人炫耀过。

    而身旁的男人悠然地跟着他,还伸手在他后腰处拍了一下。

    林与鹤被拍得吓了一跳,以为他哥时隔多年终于想起来要揍他了“怎、怎么了”

    陆难淡然道“背上蹭了灰。”

    林与鹤为自己的一惊一乍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问“我那时候很烦人吗”

    “不是烦人。”陆难看了他一眼,“是黏人。”

    林与鹤忍不住摸了摸鼻尖。

    他很认真地比较了一下这两个词,但好像也没有发现什么区别。

    他正想着,鼻梁上忽然被轻轻刮了一下。

    林与鹤惊讶抬眼,正好看见男人面不改色地收回手。

    陆难说“还记得婚礼第二天我和你提过的那段话吗”

    林与鹤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嗯”

    “一段对话。”陆难道,“有人说,我和你,和你身边所有的人都不一样,我和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回家,别再来找我了。”

    “另一个人却说,可我们不是在一个世界吗,你看,我一伸手就能碰到你。”

    “我抓住你了。”

    林与鹤回想了起来,这是那天在香江酒店时陆难说过的事。

    那时候陆难问他为什么这么冷静,林与鹤当时还没有说破自己真正的爱情观念,只回答说因为觉得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陆难就拿这段话回答了他。

    不过林与鹤不太清楚这段话和现在有什么关系,他道“这不是哥哥父母的对话吗”

    他的话没说完,指尖就被人握住了。

    陆难抓住了他。

    “不,是你和我说的。”

    林与鹤微怔。

    男人的掌心干燥温暖,握着他,包住了他的整个手掌。

    林与鹤却平白想象出了一只稚嫩的小手抓住少年瘦削指骨的模样。

    抓住你了。

    林与鹤心神微恍,情绪翻涌起来,惹得心口微胀。

    知道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喜的叫声,他才回神。

    “鹤鹤”

    林与鹤回头,就见一个高瘦的年轻男生快步朝他走了过来。

    是他在托儿所里认识的朋友,也是当时和他关系最好、想找他抱枕摸摸看的特皮一男生,陈修。

    林与鹤朝他挥挥手“你干嘛去了”

    “这不是被安排出去跑腿嘛。”陈修晃了晃手里的提袋,“刚准备回去。”

    “我正好要去你们那边,”林与鹤说,“刘星他们呢,回来了没我给你们带了糕点。”

    “回来了,走走走,咱们正好一块。”陈修走近了,招呼人要走,这时才发现林与鹤身边这人是一起的。

    他看了一眼陆难,愣了愣,随即惊喜道“哎,这不是那个鸟大哥”

    林与鹤“”

    他本来以为大鸟哥哥已经是极限了,但是鸟大哥这个词也根本好不到哪去。

    相比之下刚才长辈们一口一个“幺儿他哥”都显得没那么羞耻了,林与鹤看着热情地和陆难打着招呼的陈修,听着他的“好久不见啊鸟大哥”,一瞬间真的很想把手里提的牛奶塞进陈修嘴里。

    “什么鸟大哥是陆英隼”林与鹤气得直上头,“你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

    陈修嘿嘿一笑“这不是过去太久了嘛,我就记得你小时候一直叫人鸟哥哥啥的”

    他从善如流,立即改了口“隼哥”

    陆难倒没表现出什么介意的样子,只淡淡点了点头“你好。”

    陈修好奇“隼哥怎么来了”

    “和我回来过年。”林与鹤顿了顿,还是道,“我之前不是和你发过消息吗我结婚了。”

    林与鹤结婚时邀请的大多是高中和大学的同学,幼时的朋友也邀请了几个,但因为时间没能错开,就没有过去。

    “哦哦,就我补考那时候是吧。”陈修想了起来,又觉得不对,“那次不是说和一个叫路路易的人吗”

    “”

    林与鹤“陆难。”

    “对对,抱歉,是陆难。”陈修挠头。

    林与鹤“就是他,只不过后来改了名字。”

    陈修倒没有表现出什么意外,三人一起走到了陈修家小区,正好在小区空地上遇见了打球的几个朋友,都是当时托儿所的同班同学。

    白溪镇就这点好,地方小,大家住得近,找人时也方便。

    林与鹤就直接把燕城带回来的糕点和朋友们分了一下。

    几个人也都和陆难打过了招呼,在林与鹤的介绍下,他们好歹没有再叫出那个让林与鹤不好意思听的“大鸟哥”的称呼。

    但他们得知两人结婚后的反应,却有些出乎林与鹤的意料。

    和陈修一样,几乎所有人都没有表现出意外。还有人直接道“我就说嘛,那时候鹤鹤就特喜欢缠着陆哥,陆哥也是,就许鹤鹤一人跟着。”

    几人七嘴八舌地点头说是,过去那么久,大家都还没记得陆难,足以看得出对当时记忆的深刻。

    陈修也道“那时候隼哥可冷淡了,和现在不一样,我记得当时刘星还因为被隼哥看了一眼给吓哭过。”

    刘星没好气地锤他“你还好意思说当初被吓得从墙头掉下来的是谁啊”

    林与鹤“”

    虽然听起来有些夸张,但仔细思考一下,把人吓跑这事其实很有可能是真的。

    林与鹤也反应了过来。和哥哥相处太久,他只记得对方现在的温柔,却忽略了男人骨子里的严肃冷漠。以陆难的性格,当初若不是自己死活要黏着,对方也不可能会让自己靠近。

    这么一想,他就更心虚了。

    原来最开始就是他主动招惹的。

    几人聊了一会儿,约好下次聚的时间,就先散开了,毕竟陈修手里还提着东西。林与鹤还要去拜访陈修的父母,就跟他一起回了家。

    到了家,陈修还在帮林与鹤回忆。

    他比林与鹤大一岁,记得也清楚。

    “我记得隼哥刚来咱们这儿的时候受了伤,你帮林阿公给他送药。阿公熬的药都特别苦,你每次还拿着糖去给隼哥,结果隼哥不吃,把糖还给你就走了,你追不上就哭,哭完了跑来找我借糖,拿着两块糖再给隼哥送去”

    陈修叹气“唉,我那时候的糖可没少被你借走啊。”

    林与鹤“”

    没等林与鹤开口,陈修的妈妈就端着果盘走过来,闻言道“我也记得鹤鹤送糖这事,那时候还是因为表现得好,老师奖励的糖呢。”

    她正好是林与鹤小学一年级的老师,还不留情面地拆穿了陈修。

    “你哪有糖可以借给鹤鹤,你那时候不倒赔给老师糖都是好事了。”

    陈修咂嘴“我那不就是赔完老师以后剩下的糖嘛。”

    林与鹤双手接过陈修妈妈递来的橘子“谢谢阿姨。”

    陈修妈妈看见他就忍不住感叹“鹤鹤就是懂事。”

    陆难也接过了递给他的那个“谢谢。”

    陈修妈妈看着他们,笑着说“我们那时候还逗鹤鹤呢,说你这么黏着哥哥,一直要和哥哥在一起,长大后娶了老婆可怎么办。”

    林与鹤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陈修妈妈道“你特别肯定地说,你不要老婆,就要娶哥哥。”

    “这不就真的给娶回来啦”

    林与鹤干笑。

    他坐姿都僵硬了,不敢再抬头去看身旁的男人。

    陈修妈妈又数落起了陈修。

    他们和林与鹤关系好,说话时也比较随意。

    “人家鹤鹤都结婚了,你看看你,啊,小时候就知道扯女生辫子,到现在连个对象的影子都看不到。”

    陈修拍大腿“那能怪我吗谁让妈你小时候不给我找个青梅竹马”

    他转头跟林与鹤说“鹤啊,你看看,人家都是童养媳,你这是童养哥啊”

    林与鹤“”

    他的后背全僵住了。

    好不容易结束了这回拜访,林与鹤逃也似的离开了陈修家。

    但真正逃不开的却是他身旁的男人,两人一路沉默地走了几步,林与鹤终于忍不住开口想解释“哥哥,刚刚那些只是玩笑”

    他的话没说完,就听见陆难道。

    “你那时候,一直叫我大鸟哥哥。”

    林与鹤痛苦地捂住了额头。

    天啊。

    给他条地缝吧。

    男人声线低沉,还在继续。

    “后来我纠正了你,你就改口叫我哥哥。”

    “只这么叫我,叫其他比你大的人都是姓名加单字。”

    林与鹤愣了愣,放下了手。

    “之后订婚前第一次约会,你叫我陆先生,我让你改个称呼。”

    陆难声音低缓,在这寒冷的冬夜,平白让人生出一分暖意。

    “然后你就开口叫我,哥哥。”

    林与鹤怔住了,甚至停下了脚步,忘记要向前走。

    他怔怔地望着男人,喃喃地叫了一声“哥哥”

    英俊的面容在眼前放大,唇上忽然一暖。

    手腕被松松圈住,温度缓缓向下,与他十指相扣。

    “我在。”

    林与鹤眨了眨眼睛,鼻息间满是熟悉的乌木香气。

    他忍不住想。

    童养哥这件事

    居然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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