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的密码门, 杨夜心中忽然升起某种想法, 他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但他还是尝试了。
他按下了“0726”这四个数字, “咔”一声, 锁居然真的开了。
7月26日。这是杨夜的生日,并且不是他在公司人事系统里登记的生日。
人事系统里的生日,是他按着身份证里录入的, 那不是他真实的生日。他真正的生日, 他没说过, 公司里跟了他最久的高倾都不知道,所以顾良没可能知道。
这只能证明,在不知道的时空里,他确实遇见过顾良, 并且告诉过他自己的生日。
抬脚踏进顾良的家, 四处找遍了,杨夜也并没有找到顾良的人。
他着急离开, 想去其他地方找的时候,注意到了他床头柜上的一个易拉罐。
这易拉罐上没有任何标识,跟那晚他见到的一模一样。
易拉罐的存在, 以及他带着的那块黑布的消失,只能证明那晚的一切并不是他的幻想或者梦境。
拿起易拉罐,杨夜离开顾良的家。
他打开手机拨打电话。“麻烦帮我找个人。他叫顾良。”
三天前。新北区公安局。审讯室内。
顾良坐在桌子的一端, 表情非常自然。
他的对面坐着两名警察, 一人主要负责记录, 另一人主要负责问话。
负责问话的警察颇有才干, 顾良记得他叫陈阳洲,年纪轻轻就当了副队长。
“你叫顾良,段易是你表弟”
“是。”
“你对他们公司知道多少”
“知道得不多。只知道大概是做搜索引擎的。他们有很高级的算法。”
“段易跟暗网合作的事,你知道多少”
陷阱题
顾良抬眼盯向面前的警察。陈阳洲的鼻梁直,眼睛因轮廓深而显得异常深邃。
顾良淡淡道“他不可能做这种事。他很正直,他服过兵役。”
“他看上去挺有才的。那么在大学毕业的时候,他的很多同学都选择了高薪工作。他为什么服兵役”
“其实人人都该服兵役。再说每个男人都有军营梦。你不相信有人只是单纯想报效祖国”
“当然相信,并且我非常钦佩他们。我也曾这么想过,只是因为种种客观原因错过了,很是遗憾。但人做选择的动机,总是值得探究的。尤其是段易现在这种情况。”
顾良顿了顿,说“就我知道的情况,他大三的时候就和几个同学有了创立公司的想法,并且积极联系了风投。但大四那年,段易的创意和部分技术被盗取了。他有些灰心失意,看到学校里号召大家服兵役的横幅,他就去了。”
“他只是服了两年兵役,又不是考军校混上什么军职,他没有渠道接近什么国家机密。你的怀疑毫无理由。”
“好。那说回现在。知道我们为什么请你过来吗”
“不是你们请我的,是我要求来的。我带了律师。我要求带段易走。你们没有权力扣留他这么久。”
“我们没有扣留他,只是让他配合调查。他就住在附近的招待所。只不过这件事非常敏感,我们需要调查他所有通讯设备,还需要对他保持监管。请你谅解。”
“我不想玩文字游戏。他早已被扣下超过24小时。我有权带他走。”
“顾良先生,我们是征得了段易本人同意的。他表示自己无罪,也希望积极配合警察调查还自己清白,才愿意留在招待所。你联系不上他,不是因为他被扣留,只是因为他暂时无法使用通讯设备而已。”
“我要去见他。”
“可以。等问话结束,我亲自带你过去。”
陈阳洲看向顾良,话锋一转,再问“事实上,今天的问话,不止是因为你是段易家属。还有别的原因。你对theoon了解多少”
顾良“完全不了解。这是什么”
“我们查到,它的创立者跟你是高中同学,叫明月。”
“我不清楚。高中毕业后我从没见过他。他的葬礼除外。他已经死了。”
“他确实是死了。关于他的死因你知道多少”
“意外坠楼。”
“是坠楼。可是不是意外就说不好了。那会儿他人在美国。据我们掌握的情况,fbi带走了他,并予以了尽力抢救,因为他们需要他在活着的情况下尽可能多的口供。可他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死了,我们认为他是被暗杀的。”
听到这里的时候,顾良难免有一瞬的恍惚。
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情节,居然真的在自己高中同学身上发生过。
顾良看着警察,只道“这些事情我完全不清楚。你说的theoon是个组织还是什么不过这跟我没关系。明月高中同学那么多,没道理根据这个找我。”
“但你既跟明月有关,又跟段易有关。这种巧合让我不得不多留心。那么顾良先生,为什么刚从淮余集团辞职呢是怕你身上的事,牵连出淮余集团的什么吗”
“我离职只是出于私人原因,感情纠葛。我不至于做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事情。”
“是吗什么样的感情纠葛,方便说吗”
“不方便。”
“我们注意到淮余集团董事长的儿子杨夜去了美国。他跟theoon有关吗他可能畏罪潜逃吗”
“他跟这事无关。他只去一周就回来了。你们随便调查。”
顾良再补充一句,“我离职,是因为我跟他在一起了,但我发现他在美国有情人。我跟他打电话的时候,意外听到在美国那边,有女人喊他老公。所以,他去美国就是为了会情人和处理分公司的工作,完全不存在畏罪潜逃。你的怀疑毫无依据”
片刻后。
“好。那我们说回明月的事。既然你们曾是高中同学,你对他家里的情况知道多少”
“完全不了解。”
“他有哥哥或者弟弟吗”
“不清楚。”
“我们怀疑他的弟弟现在接替他管理着theoon。你跟他弟弟有联系吗”
“没有。我的社交情况,手机,电脑,你们都可以查。”
“那要感谢顾良先生配合了。事关重大。我们不能遗漏任何线索。”
漫长的询问结束。顾良被带到所谓的招待所,见到了段易。
一见到顾良,段易立刻站起来。“他们怎么把你也找来了”
顾良“你出了事,我能不管”
段易“哥,对不起。但我真是被冤枉的。”
顾良问他“到底怎么回事theoon是什么东西”
段易答“theoon是一个潜伏在暗网里的像幽灵一样的组织,特别擅长诱导犯罪、教唆犯罪并且犯罪相关的服务。他们有个交易网站嗯,你就理解为犯罪界的淘宝,theoon为犯罪平台,上面可以用比特币进行买卖交易。”
“这个交易网站非常难以被追踪,所以被称为幽灵,也就是ghost。”
“幽灵不会被人找到,他们只会主动寻找需要犯罪服务的人群、又或者精准锁定受害者。”
“但他们的创始者更喜欢将他们组织称为月光。夜色之中,月光无处不在,但又无法被捕捉。”
顾良“”
倒真像是明月的风格。
“我听说创立者一开始只是想挑战技术极限,热衷于跟各国政府进行技术较量。但现在这个组织已经发展到很可怕的地步,其中涉及的犯罪交易、再到毒品、甚至生化武器的交易,已经远超寻常人的设想。”
顾良再问“跟你们公司有什么关系”
段易“我们的搜索引擎开放了内测,这个引擎被theoon盯上了,已经好几个用户因之丧命了。你难以想象,前阵子有个大学教授自杀了,就是因为theoon。”
“这个教授原本是轻度抑郁,正在治疗。他是我们的内测用户,反馈了很多宝贵的意见可theoon提取了他搜索的关键词等,通过大数据分析,在他每次打开引擎时,自动给他提过一些非常不利于他心理状况的链接,一步步引导、通过各种网页予以心理暗示,最后让他自杀。”
“为什么”顾良皱眉,“theoon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段易严肃道“教授自杀那一天,很多暗网用户都收到了一个弹窗。弹窗是教授自杀的报道,旁边几个大字写着theoon和他们的宣言。”
“所以,他们杀人,只是为了发布一个广告,宣传他们的业务如果你想让人死,theoon可以帮你,无论多难,无论何时何地。”
“这样的事还有很多。theoon入侵了我们的数据库,窃取了我们的部分技术,并且利用我们的引擎进行杀人、甚至丧心病狂地广而告之。”
“但最近好几个用户都是通过使用我们的搜索引擎而出事的,警方那边会怀疑,有没有可能,是我们主动向theoon开放了窗口、跟他们有某种隐秘的合作。”
顾良明白了。他坐到劣质沙发上,扶了扶额。“淮余太缺it大牛。这些高端人才怎么就不能干点正事。”
“哥,他们没扣留你吧你回家就行,不用担心我。我这边铁定清白,没事的。我留下,是确实想和警方那边的技侦一起排查我们的技术漏洞,便于以后优化我们引擎的防火墙。我也不想再看到类似事件的发生。”
顾良看向段易。“我被扣这儿,不只是因为我是你表哥。你说的theoon,创立者是我的高中同学。”
段易“”
顾良呼一口气。“我留在这儿,让他们彻查清楚也好。一次性搞清楚,免得后续我工作的时候,他们再监听我的手机。我在淮余当总裁助理,手机通话内容会涉及很多集团内部的机密数据那不合适。”
“那你的工作”
顾良没再说太多。“我去冲个澡。不用担心我。我找了靠谱的律师帮忙,是我师兄。”
洗澡的时候,顾良也有些忧虑。毕竟他的手机被收走了,他完全没法联系杨夜。
其实,从那晚之后,头三天里,顾良是真的不想理杨夜。
这个不想理包含了三层意思羞愤、生气、以及吃醋。
他的害羞和愤怒,当然来自那晚两个人在客厅地毯上擦枪走火的事。
他原本是直男,对和男人之间的亲近有些抗拒。
是杨夜手把手教他、带着他,让他习惯了这种亲近,不仅如此,身体的反应骗不了人,顾良一时间确实被他撩拨得意乱情迷,不知不觉开始迎合。
可杨夜居然把这种事作为逼问手段,撩拨半天,一到关键时刻就停手,顾良无法不羞愤。
这种羞愤,并不止单纯是身体上愉悦的中断,更多是心理上的顾良感觉自己被他拿捏得明明白白,所有的感官、触觉居然全被他掌握在手上,让他予取予求,他说开始就开始,说停止就停止,而自己居然真的舍不得他停手,这种认知也让顾良羞愤。
羞愤之下,顾良就把在地狱的三年孤苦,以及重遇杨夜之后碰的壁回忆了一遍,越想越生气,觉得现在的杨夜简直太欺负人。
最后就是吃醋。
杨夜那句“在我搞清楚他是谁之前,我不能对别人做什么”,实在让顾良十分恼火。
尽管回味过来后,他发现这话里的“别人”的就是他自己
可顾良还是吃醋他吃他自己的醋。
三天后,经过换位思考等种种考虑,顾良没打算继续纠结了。
顾良最后还是想通了这事的根源在于,杨夜确实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他搞不清楚的情况下,做出这些举动,其实可以理解。
再说回来,顾良也是认为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来判定杨夜是不是非自己不可、该不该让真的让他喝下记川水。
这些事情,是他自己犹豫不决没想好,不能怪杨夜。
但第四天,他接到了段易同事的电话。“段易出事儿了专案组都出动了”
顾良跟这个同事了解清楚情况后,几次去公安局想见段易、居然人都见不到。
由此,他彻底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
杨夜还在国内的那几天,每天跟美国开视频会议,昼夜颠倒,顾良不想让此事打扰到他,也就没多说。
后来杨夜去美国出差,顾良怕牵连到他,给淮余带去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他还是先辞了职,再找律师去公安局找警察。
事实证明,顾良的决定是正确的。他的手机现在被收走了,但辞职后,所有权限切断,该退的工作微信群都退了,电脑也还给了公司,他不会泄露淮余的机密。
又三天后。顾良和段易总算可以回家了。
段易的嫌疑已经基本被解除,顾良那边也查不到什么。
但让顾良不悦的事,他们的行踪和通讯情况还会被监控一段时间。
顾良找的律师来接了顾良和段易。这回他多少帮了忙,顾良也就请他吃了个饭。
吃完饭,律师表示想和顾良单独谈谈,于是段易回家了,顾良则跟律师又去了咖啡厅。
这律师是顾良的大学师兄。
前阵子顾良联系过他,为的是淮余在美国分公司的事。
美国各个洲的法律都不同,各种繁杂的法律条款、税务政策,顾良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搞清楚。杨夜找了专业顾问,由顾问推荐了几家美国那边靠谱的律师事务所和财务咨询公司。
但签约前,为了以防万一,顾良还是在仅有的一个校友群里问了一下,有没有熟悉这几家公司的同学。
就是这么,顾良跟失联许久的师兄联系上了。
师兄帮他分析了一下这些公司的利与弊,还给了他不少建议。
师兄叫薛寒,之前一直在美国工作,今年刚回国发展。
夜幕已至。顾良和薛寒靠窗而坐。
这是位于商场顶层的咖啡厅,可以将商业街的繁华夜景尽收眼底。
“师兄找我想谈什么”顾良问薛寒。
薛寒笑了笑“你请我吃饭,我不该请你喝咖啡吗”
顾良道“我请你是应该的。咖啡也该我请。之前你给我帮我,我就只是在微信上口头感谢过。早该请你吃饭。”
薛寒深深看顾良一眼,道“我找你,其实是一直想给你解释一件事。当年你出事的时候,我看到网络上那些消息,去询问你是否有受贿什么的,不是信了那些话,也不是怀疑你。”
“我只是单纯想了解事实,我是想帮你的,只是措词上总之,我当时让你伤心了,抱歉”
“不。应该是我想向你道歉。”顾良道,“那会儿是我情绪极端,容易敏感。我还还把你删除好友了。道歉的是我。”
“不会的。不过都过去了。现在看你状态很好,我也就放心了。”薛寒笑道。
“师兄事业如日中天。恭喜。”顾良道。
“对了,说到这里”薛寒拿出一本书给顾良,“这个送你。”
顾良一看署名,是薛寒写的法律科普相关的读物。“出书了恭喜。”
薛寒自我调侃道“我可不是白送给你书的。你先看看,然后朋友圈帮我宣传一下。最近我冲销量。”
“行。我知道了。”顾良拿过书大概翻了一下,薛寒的科普写得深入浅出,挺有趣味性、也很有实用性。
两人又聊了几句学生时代的事情,顾良提出时间不早了,薛寒就顺势送了顾良回家。
车在小区附近停下,薛寒下车,绕到副驾驶座,帮顾良打开车门,让他等一下,又去了后车座。
薛寒再回来的时候,顾良也没想到,他手里居然拿着一捧玫瑰。
顾良十分诧异。
薛寒直接将玫瑰塞到他手里。“顾良,我们都不是多年轻的年纪了。我认为我不该浪费时间,应该直接点。你考虑一下。”
“我”
“先别着拒绝。我无意瞥见你手机屏幕是虽然知道你心里有人,我有些失落。但知道你可以接受男人,我又是十分高兴的。现在看来你们还没在一起。我认为我还有机会。”
另一边。
一个小时前。杨夜一手捧着玫瑰,一手拎着一盒精包装的甜品,来到了顾良家门口。
不怪他花了这么长时间才查出顾良的去向。
实在是这案子非常机密,因为它可能涉及最危险的犯罪组织,甚至是境外势力,所以杨夜到处拖人,算是费尽力气,才仅仅查清楚顾良身在何处。
今天杨夜确认了顾良的所在,正找了律师要去帮他,被告知他已经可以回家了。
杨夜想过去公安局接他,不过听说他跟自己找的律师一起去吃饭了。
于是杨夜想了想,决定回他的家等他。
琢磨着这会儿顾良应该回家了,杨夜掐着时间点赶过来。
他也不料,他敲门之后,开门的是一陌生的、年轻的、隐隐又有几分面熟的年轻男人。
瞥到杨夜手里的玫瑰,段易眉头立刻皱起来,锋利的眉眼审视般看向杨夜,嘴里叼着一根烟,他问“你谁”
该不是骚扰自己表哥的gay吧,表哥应该最讨厌gay的。
段易审视的目光,让杨夜十分不悦。
更让杨夜不悦的是,他居然在顾良家里抽烟。
那天杨夜来这里的时候,只为找顾良在不在,并没仔细注意这里的摆设。
现在回想起来,他才想起茶几上常用的杯子有两个,卫生间里刷牙、洗漱等工具都有两套。眼下,这个人穿着睡衣短裤在顾良暖气十足的房里,堂而皇之登堂入室不说,居然还在抽烟。
瞥见顾良被年轻男人接走的画面,顾良当着自己的面给电话那头的人撒谎的画面这会儿纷纷出现在杨夜的脑海。
杨夜心跳得厉害,十分不安。
杨夜反问他“你又是谁怎么能在他家抽烟他最讨厌烟味。”
“我是谁不关你的事。走开,不要来骚扰他。他最讨厌你们这种人。”段易伸手要关门。
杨夜暂时把手中的东西放到门口,伸出手臂抵住门框。
段易一瞧,伸手就按住他的手腕。
杨夜抬手一推,将段易手臂反推回去。
“哟。练过。来,比比拳脚。”
段易目光一沉,抬腿率先袭向杨夜下盘,那架势俨然也是真正训练过的。
杨夜勾住他的脚,和他一起摔倒在地。
两个人都是在军营里混过的,也都很久没有在真正和人较量过拳脚了。混乱之中,两人各揍了对方几拳,还越打越来劲。
从前在部队跟队友酣畅淋漓较量拳脚、争个高下的劲头都起了,打着打着,他们都有点忘记是因为什么而打的了。
直到不知道是谁推动了茶几,导致上面有什么东西落地,发出噼里啪啦摔碎的声音,两个人才停下来。
段易顶着微肿的脸颊爬起来,看向狼藉的客厅。“完了。那是我哥最喜欢的水晶象棋盘。他攒了好几个月的工资才买到的。”
“顾良的棋盘碎了还有”黑了一只眼圈的杨夜望向他,“他是你哥”
段易想到什么,窜向阳台那边。“我开窗户开空气净化器散烟味,你把那个棋盘的尸体处理一下。我哥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杨夜反应过来什么。“笤帚在哪儿”
“在杂物间,卫生间旁边”
而就在这个时候,两个人都听到了脚步声。
杨夜和段易齐齐回头,双双看见顾良踏着散落在门口的玫瑰花和甜品一步步走进来。
顾良的视线在杨夜脸上停留片刻,再看向段易,最后停留在客厅的水晶碎片上。
手里还捧着玫瑰花的顾良,眉头立刻皱起来。“你们干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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