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根本无意纳妃, 一群贵妇灰溜溜地走了。
蕊珠宫外也有不少人未入殿凑这个热闹,原要跪别离开。香梨瞥见了一人, 忙朝齐钰使眼色。
齐钰意会,问道“是步夫人在外边吗”
他以前曾交代过,要见步御史的男妻,怀孕个把月, 若非香梨提醒,他早忘了。
香梨应了一声,齐钰道“那便请他过来吧。”
甜甜要见步正庭之妻
慕容骏走到齐钰身边坐下来,他对步正庭屡屡受到甜甜关注很不爽。
趁着人还未到,慕容骏伸出一臂, 宣告主权一般, 不由分说揽住甜甜。
齐钰
步正庭之妻跟着香梨入殿, 叩首行礼。
隔着珠帘,齐钰看不清这人样貌, 但是仅看身形, 此人瘦削玉立,与他设想的能把步御史揍成猪头的威猛形象相去甚远。
别的夫人满头珠翠,衣裙招展,只这位步夫人是翩翩男儿,一袭青衫夹在贵妇中,犹如鹤立鸡群。
本朝虽准许娶男妻,有孕痣能生育的男子却不多,故而真正会娶男人的少而又少, 步正庭出生书香门第,会娶一位男妻也算是奇葩了。
齐钰很想八卦,因与这位步夫人不熟,又不好直接开口询问。
这时,慕容骏记起一事,忽道“你是步正庭之妻”
步夫人点头称是,气质沉稳,面对帝王亦是不卑不亢,缓缓报出姓名。
他姓楚,名逸之,与步正庭年少成婚,已有七载。
慕容骏听见他的名字,顿了顿,道“你可是当年的楚探花”
“不错。”楚逸之依旧点头。
什么当年怎么回事
齐钰警觉地发现了一个大瓜,赶紧竖起耳朵。
慕容骏见他突然正经起来,抚了抚他的背,道出了一段过去的事。
“废帝年间,名门望族中有一家便是姓楚,楚氏累世书香,因言辞不慎得罪了废帝,楚家族长被认定有谋逆之心,斩首示众,家财充公,楚氏子孙都入了奴籍。”
此乃废帝执政时的一桩糊涂案,楚氏到底是不是逆贼,不过是一首诗,几句话的捕风捉影。废帝疑心重,再加上楚氏在当时名望颇高,令废帝忌惮,以此为借口打压楚氏。
楚氏受此冤屈,没有不想平反的。楚家小公子楚逸之为家仆所救,改名换姓,走上了科举之路,他原就文采斐然,一路往上竟考取了探花,废帝对他很是欣赏,可是没想到琼林宴上,楚探花公然跪请废帝重审楚氏一案,废帝大怒,知他原是楚氏后人,革去他身上的功名,投入天牢。
齐钰以为自己听了个大起大落的话本子,惊道“那、他与步正庭”
步正庭不是状元吗楚逸之竟是探花
慕容骏道“楚逸之,你自己说罢。”
楚逸之垂眸,娓娓道来。
楚步两家乃世交,步正庭与楚逸之亦是同窗好友,楚家遭此劫难,步家多番接济,只是楚逸之那时年少天真,以为天子是受了蒙蔽,想凭一己之力,去天子面前鸣冤。
他是做到了,却因此几乎丢了性命。楚逸之被打入天牢之后,步正庭硬是以两人私下有婚约为由,跪求其父,一同去求当时的几位老臣,请他们恳求废帝留下楚逸之一命。
废帝已除去了楚家,楚逸之不过区区蝼蚁,留个活口也能搏个好名声,终是准了。
而楚逸之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嫁给昔日好友。
所幸,步正庭待他温柔周到,楚逸之一颗心不知不觉便沦陷了。若非想着家族仇恨,两人倒也算是羡煞旁人、琴瑟和鸣的一对小夫妻。
三年后,轮到步正庭金榜题名,考取了状元。
楚逸之盼他念在夫妻情分,为楚家进言,可是步正庭无动于衷,在废帝面前什么都未说。
新科状元都是入翰林,唯独步正庭求了御史台的职位,做了一名微不足道的御史。
楚逸之不清楚自己的丈夫究竟是如何想的,即便问了,步正庭也不肯说。他受不了步正庭如此无情,即便步正庭给他一个家,还给了他荫封,可这些从来都不是楚逸之想要的,从那时起,他与步正庭的关系跌落谷底。
他认定步正庭当年是乘人之危,迫他委身,后来这些年,虽步正庭处处讨好,不论他做何事都陪伴左右,楚逸之并不打算言和,明面上,他们仍很恩爱,可是私底下,楚逸之早与步正庭分居,给尽了冷眼。
步正庭毕竟曾救过他一命,步家长辈亦对他有恩,楚逸之不会主动提和离,想等步正庭受不了了,自己提出来。
此次入宫叩拜皇后,楚逸之不过是摆摆样子,混在贵妇中心不在焉,没想竟亲眼见到了皇帝,皇帝还道出了他的身份。
楚逸之意识到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当机立断,叩首不止,求皇帝做主,彻查当年楚氏一案。
慕容骏摇头,道“不必了。”
楚逸之大失所望,齐钰也想帮着说说话,废帝搞得这一出不就是文字狱太子应当也知道楚家是无辜的,为何不为楚家平反呢
慕容骏拍拍齐钰的手,示意他别着急,一边令江禾去养心殿取一份奏折。
江禾很快便将折子拿到,慕容骏也不看,让江禾直接递到楚逸之手中。
慕容骏暗示他道“这是朕收到的一封奏折,你且看一看吧。”
楚逸之不明所以,目光接触到奏折上一行熟悉的字迹时,他忽然愣住了。
夫妻这些年,他不会认不出步正庭的字迹。这是步正庭呈给皇帝的奏折,奏折上写着,楚氏含冤,臣跪请重查楚氏一案
这是怎么回事
楚逸之失了神,步正庭难道不是无情无义之徒吗
慕容骏道“你的请求朕之所以未允,是已接受了他的,楚氏一案,朕已令刑部在详查了。”
步正庭当初答应为还是太子的慕容骏办事,唯一的要求便是请慕容骏登基之后为楚家平反,慕容骏应了。
步正庭很聪明,懂得以从龙之功来讨恩典,也摸准了慕容骏的心思。
皇帝不喜废帝,便不会想着保全废帝的名声,送到手上关于废帝的把柄,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楚逸之肩头颤动,深深叩首道“多谢圣上。”
他直直跪着,悔恨的眼泪大颗落下来,砸在面前放着的那本奏折上。
他想起很早以前他曾对他说,逸之,报仇须从长计议,万不可莽撞。
而他却以为这不过是推脱的借口,一个劲瞧不起对方。
“阿骏,他他怎么了”
齐钰很想与楚逸之交好,可是楚逸之的情绪看上去不太妙。
慕容骏道“我也不知”
皇帝陛下也不知,替他出了若干好主意的心腹,竟连自己的妻子都没搞定。
“步夫人。”齐钰好心劝道,“你若你们有何误会,还是尽快解开吧。”
楚逸之不由地点头,失了魂一般告退,离开皇宫。
回到他与步正庭两个人的家,楚逸之擦擦哭肿了的眼睛,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纸和离书,这原是他打算在步正庭对他忍无可忍时拿出来的,还好没来及用上。
楚逸之将和离书扯得粉碎。又去书房,把步正庭的被褥都搬到房里,自从几年前,他怀恨在心把步正庭踢出去,就没准对方回来睡过。
东西都安排好了,楚逸之头一次发愁地照起了镜子,这么些年他没在意过自己的样貌,步正庭会不会觉得他又凶又丑还记得前不久,步正庭因公不得不去青楼,事先就曾与他打过招呼,想他是如何做的
他故意毫无气度地大闹,想惹步正庭生气,结果失手飞了一个擀面杖出去,把步正庭的脸都打肿了,可他愣是没道歉。
这都是什么事啊
楚逸之心一横,大不了这些年步正庭受的委屈,他也让他打回来
步正庭收到皇帝准他提前回府的消息,也有些忐忑,他递的那份奏折,本是他与皇帝两个人的约定,可是皇帝竟让楚逸之知道了。
步正庭有些发慌,毕竟楚家的案子还未正式了结,他不是皇帝,不知皇帝最后会如何,万一这结果仍不能如楚逸之的愿
步正庭知道自己轻微,尘埃落定之前,从不敢轻易承诺什么。
他也知道楚逸之想与他和离,对他冷眼也是为了激怒他。
聪明如他,却怎样都不肯作废这门婚事。
不管楚逸之有何反应,能陪在楚逸之左右,他就满足了。
步正庭紧张地迈入家门,一没留神,竟同手同脚走了一段路。
等见了人,面对面,满腹诗书的小夫夫都不会说话了。
说什么好
倾诉他的不得已,还有一堆误会
楚逸之不想,皇后说这叫浪费时间。
“喂,天冷了。”楚逸之硬着头皮道,“你往后搬回来吧。”
步正庭“”
步正庭被楚逸之拉住了手,跟着他一起往卧房走时,整个人都是飘着的。
齐钰少不了打听这俩的后续,得知次日步御史告了假,齐钰笑得嘴抽筋。
听说楚探花三年没让步御史进卧房,啧啧啧,步御史这些年喝过的枸杞胖大海,可算有了用武之地。
“别光想着别人,也想想你自己。”
慕容骏拿着两张纸过来递给他,虽然步御史有家室,慕容骏还是很不爽甜甜总把注意力投到姓步的身上。
齐钰见纸上写了好几个字,笑着道“终于起好了吗”
肚子里的孩子已三个月了,也该起名了。慕容骏自己想了几个,又令礼部拟了几个,一并送了来让他过目。
齐钰先看礼部这一张,拟的都是寓意极好的字,就是写起来太过复杂,其中还有好几个齐钰不认得。
齐钰放下这张,去看另一张。
一般人都会把比较中意的放在前边,慕容骏拟的这张,最靠前的是“焘”。
齐钰心里猛地打了个突,面上尽量自然地问道“阿骏是想取这个吗”
慕容骏颔首,他想给孩子起个好名,这个字寄托了他的厚望。
齐钰的心怦怦直跳,他当然知道“焘”有承天载命的意思,原书里,岚妃与慕容骏之子便是叫这个名字,他不想他的孩子也用这个字,会有一种诡异的宿命感。
“阿骏,可是我不喜欢”
齐钰指指排在后面的“熙”字,可怜兮兮地道,“我更喜欢这个,换这个好吗”
他连自己也未觉察地低落下来,语气带上了一丝哀求。
慕容骏不知他因何会如此,沉吟片刻,改口道“这些我都中意,既让你选,那便用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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