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091

小说:家祭无忘告乃翁 作者:芒鞋女
    孙婉娘的热络众人看在眼里, 举人们还好点, 平日读书不会太八卦, 随行的家眷就不同,凑堆就聊孙婉娘心仪谭盛礼死缠烂打的事儿, 不知谁说了句,谭老爷风度翩翩,前途无量, 怎么会在这时候续弦, 等他日高中后再娶不好吗, 毕竟她们也算有点见识,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乃读书人最向往的。

    以谭盛礼的姿容和才华, 进京后不知会得多少人亲睐喜欢, 孙婉娘做个妾室还差不多,做正妻身份有点低了。

    话传到孙婉娘耳朵里,她发了通火,连续好几日没再往谭佩珠和汪氏跟前凑。

    而这时候,他们也到了最乱的平洲境内, 据说这地带经常发生抢劫事宜, 需提前备些银两,真要遇到,表明身份然后给钱消灾,不曾进过京的举人质疑, “咱们是举人, 乃天下读书人表率, 如果向他们跪地求饶不是辱没举人的身份吗”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依照陆举人的说法,他们太窝囊了,读书人的气节呢

    陆举人沉眉,“他们是群混不吝的土匪,只认钱不认其他,你和他们谈气节不过是白白送命而已。”

    提到送命,那人不说话了,陆举人看向周围坐着的人,都露出凝重之色,尤其是谭盛礼,他低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陆举人问他,“谭老爷有何高见”

    众人齐齐望向谭盛礼,他端着茶杯,表情沉着而冷静,看到他,众人像有了主心骨,纷纷问,“谭老爷以为该怎么做”说实话,他们不太赞同陆举人的做法,纵使保得短暂平安,他日高中,向土匪低头的事传开亦会被贻笑大方,又有何颜面入仕为官。

    他们人多,遇到土匪不见得会输。

    “谭某以为不妥。”

    众人点头,谭盛礼的回答在意料之中,帝师后人,被群土匪吓得缴械投降委实丢脸,他们无法想象这样清风雅正的人在土匪面前低下头颅时的模样,真有那天,就到读书人没落的时候了。

    “谭老爷想怎么做,我们定鼎力支持,绝不退缩”

    谭盛礼扫了圈在场坐着的人,最后,视线定格在陆举人身上,陆举人被看得心慌,隐隐猜到谭盛礼想问什么,他心虚的移开了目光,谭盛礼将视线落向别处,低低道,“谭某还没想到办法,想到了再和大家说如何”

    “好。”

    各自回屋和身边人说起此事,换来极大的反对,“陆举人说得对,花钱消灾,咱们手里又不是没钱,能保住命就行,你还想硬碰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那些人命不值钱,咱们拿什么和他们拼”

    “你懂什么”如果是以往,花钱保命他再赞成不过,这次不同,这次有谭家人在,谭盛礼品德为天下知,所到之处无不受人景仰敬重,他们如果向土匪低了头,会让多少人心寒,他们代表的不仅仅是他们,还有其他读书人,怎么能和土匪低头。

    “我不懂,我只要活命。”

    “”

    他们在房间里争吵的时候,谭盛礼重新叩响了陆举人的门,陆举人似乎有所感觉,哪儿没去,就在屋里等着,开门见到谭盛礼的刹那,他嘴角扯出个笑容来,“我就知道谭老爷会来。”

    没错,花钱消灾的事儿他做过,是八年前了吧,他赴京赶考,和绵州商队的马车同去京城,经过平州时碰到土匪打劫,所有人都给了钱,和他一块的还有其他举人,都把身上大半的钱拿了出来,时隔多年再回想那时,陆举人仍觉得心像被针刺似的疼,不仅仅疼,还有屈辱。

    可要他不掏钱,他不敢,当时马车里有个举人故作聪明的把钱缝进衣衫里藏着,咬定说没钱,结果被土匪扒得干干净净,连里衣都没给他留下件,想到那日的情形,他胸口剧烈起伏着,额头青筋直跳,在谭盛礼波澜不惊的注视下,慢慢归于平静,“谭老爷可会嘲笑我”

    说实话,那次后,每每经过平州,他就会显得焦虑暴躁,睡不着觉,就说这两日他都不曾闭过眼,他是想放弃会试的,然而又舍不得,人到他这个岁数,再不抓紧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将来即使有心也没力气了,他道,“那些人凶残,蛮不讲理,我与你们说是真心。”

    “我知道陆兄是为所有人的安全着想。”谭盛礼说得诚恳,“谢谢陆兄。”

    站在陆举人的角度,完全不用特意提醒了又提醒,甚至冒着揭开自己屈辱的过去把法子告诉他们,这份气度不是谁都有的,他沉吟道,“不瞒陆兄说,谭某此来是想问问陆兄还记得上次在哪儿遇到土匪的,土匪横行抢劫不是法子啊。”

    是啊,陆举人叹气,然而有什么办法,山路陡峭,当地衙门都拿那些人没办法,他们就更没法子了,他问谭盛礼,“谭老爷问这事是要”

    “谭某觉得世道不坏,不该有土匪横行霸道的”

    陆举人不吭声了,觉得谭盛礼要做的事很危险,他是亲眼看到那些土匪怎么伤人的,残暴至极,谭盛礼手无缚鸡之力,怎么能和他们为敌,他想了想,劝道,“咱们人多,或许不会碰到那些土匪呢。”

    他去京城两次,经过平州四次,只遇到他们两回,没准这次运气好,不会碰到的。

    “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谭盛礼道。

    陆举人无法,认真回想平州境内的山路,给谭盛礼绘了张弯弯曲曲的土,地形他是绘制不出来的,只记得马车是怎么行驶的,经过了哪些岔口,他圈出遇到土匪的地方,以及其他人告诉他遇到过土匪出现的地方,谭盛礼拱手,“多谢。”

    平州土匪横行几十年,衙门想管也无法,那些人凶残狡猾,躲进山里就找不到人,衙门进山搜寻好几次都无果,只能放弃。

    谭盛礼拿着陆举人绘制的道路回屋,谭振兴扫了眼弯弯曲曲的线条,纳闷,“父亲,这是什么”

    “是陆兄之前进京走的山路。”谭盛礼没有隐瞒,他相信凡事总有因果,乱世土匪盗贼横行是为活命,如今世道好,不该有土匪为乱的,他问谭振兴,“平州有土匪,害怕不”

    谭振兴挺了挺胸脯,“不怕。”

    怎么说也是帝师后人,几个土匪有什么好害怕的,比起土匪,他更怕孙婉娘,据说她好些天没来过了,不知道是不是想什么大招,他提醒谭盛礼,“父亲,你平时多注意点,别小心掉进别人圈套了啊。”真娶个后娘回来,他就没好日子过了。

    谭盛礼会错了意,以为他担心自己,“好。”

    他细细研究了下陆举人绘制的图,准备先去拜访当地衙门,了解了解情况,谁知道衙门的人主动找到客栈来,说是护送他们的,为首的衙役是个身材高大的汉子,“大人说谭老爷德高望重,如果在平州出事,他良心不安,特差我们护送诸位出京。”

    谭盛礼在西南也算是个有声望的人,品行为读书人敬重,他如果在平州出事,知府大人脸上亦无光,日后天下人说起平州,恐怕人人避之不及,别的人他不管,谭家人不能在平州出事,否则会被天底下读书人和百姓唾弃的。

    听闻有衙役护送,其他人纷纷松了口气,谭盛礼拱手道谢,衙役拱手,“谭老爷客气了,大人说西南能出位谭老爷是西南读书人之光。”

    南北文化差异大,提到读书人,天下人只知江南和鲁州,在这两地的读书人眼里,其他州城都和蛮荒无异,谭盛礼能出山考科举,为西南读书人洗清身上的野蛮特征,是好事,绵州和梁州的巡抚大人都有来信,要他们务必保护好谭盛礼的安全。

    “大人严重了。”

    从平州境内过大概要十来天,谭盛礼问衙役要了份平州地形图,对照陆举人画的官道行驶路线,从中标出土匪以往出没的地点,桌边还坐着谭振兴他们,不懂谭盛礼的意思,“父亲,还看这地形图作甚”

    有衙役官差在,土匪是不敢露面的。

    谭盛礼低着头,细细的看,不答反问,“明日去砍柴不”

    谭振兴“”山里有土匪,砍柴碰到土匪怎么办,他瞄了眼岿然不动的谭振学,又去看谭生隐,小声道,“不去了吧。”

    被抓走怎么办,听说那些土匪凶残成性,他怕。

    谭盛礼抬起头,语气平静,“你害怕吗”

    谭振兴扯着嘴角笑了笑,笑容勉强,“有点。”说来奇怪,衙役们没来时他没那么害怕,他们来了后自己反倒害怕起来,而且总觉得气氛怪怪的,好像随时会有危险降临似的,不止他,其他人也收敛好多,许是心里害怕。

    “别害怕,你想想,如果没有其他举人同行,没有衙役官差护送,就我们途径平州该怎么做”谭盛礼着重圈出土匪出没最频繁的山头,算了算路程,约莫还有两天左右的时间,他抬起头,细细打量着谭振兴,从惠明村出来,谭振兴性格没什么变化,但人前稳重许多,他问,“如果有天我死了,你们会怎样”

    这个问题,从他决定带他们参加科举时他就在想,如果他死了,谭振兴他们的命运会怎样,谭振兴遇事太过斤斤计较,没有大局观,谭振学沉迷读书性格有点懦弱,而谭振业剑走偏锋容易掉入万劫不复之地,没有他看着,他们将来会怎么做。

    谭振兴脸色微变,“好好的父亲怎么问这种问题,你身体康健,定能长命百岁的。”

    “我若死了呢”

    这下不止谭振兴慌了,桌边坐着的人都抬起头来,谭振兴看向谭振学,谭振学阖上书,白着脸道,“好好读书,不辜负父亲的教诲,撑起谭家,不让其继续没落下去。”谭振学想过了,他不是心思活络面面俱到的人,科举再屡考不中,他就寻个私塾教书,过得清贫些没什么,不游手好闲不碌碌无为就好,他知道父亲想让他们成为什么样的人,无论在什么地方,活得坦荡,无愧于心。

    谭振兴慌张,“父亲不会死的,父亲,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啊,我我待会出门找大夫。”

    他揉了揉眼,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谭盛礼无奈,“没事,我就问问,你是兄长,遇到事总要想得长远些,我就问问,莫哭了。”

    谭振兴鼻酸,眼泪愈发汹涌,“父亲”

    “好了,再想想我刚刚问的,如果没有其他举人同行,没有衙役官差护送,就我们全家人经过平州会怎么做”

    谭振兴擦干泪,心里明白了,谭盛礼要他们进山砍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摸清楚形势总没错的。

    翌日清晨,天不亮他们就起了,洗漱后拿了两个包子就拎着绳子出了门,有衙役看到,纷纷追上来劝,“平州不如绵州太平,几位公子就不去山里砍柴了罢。”

    “没事的,我们很快就回来。”谭振兴摸向腰间的刀,他们带了刀,真遇到土匪也不怕,况且谭盛礼说得对,有人同行是他们运气好,如果没人呢,他们就干坐着等抢劫吗,他们家没什么钱的,真要被土匪抢去,到时候全家喝西北风吗

    他叫着谭振学他们走了,衙役急得跺脚,忙回去告诉谭盛礼,谭盛礼道,“无碍,他们有数的。”

    连续两天,谭振兴他们都会在山里转悠半日,他们还听谭盛礼的话悄悄去前边探了探路,这天,他们发现个让人心惊胆战的事儿,那些土匪真是吃了豹子胆,竟然在官道上挖坑设了埋伏,山里树木掩映,道路坑坑洼洼,最中央被挖了两个大坑,坑上盖着稻草,草上铺着薄薄的土,别问他们为什么看出来的,毕竟经常进山砍柴,对猎户挖陷阱的方式在熟悉不过了。

    “怎么办,是不是土匪故意跟咱们过不去啊。”不远处的大树后,谭振兴四下张望,声音很轻,生怕周围有人惊动了他们,谭振学眉头拧成了川字,谭盛礼他们的马车就在几里外的客栈,算起来下午会经过此地,如果马车掉入坑里,少说要费些功夫把人弄上来。

    谭振学望了眼四周,小声道,“我们再看看,乞儿,你回家和我父亲说说这儿的事儿。”

    乞儿是跟着来摘菌子的,谭振兴担心危险让他别跟着,乞儿跃跃欲试的极为兴奋,拦不住他要找死,谭振兴只能带着他,想不到此时竟然派上了用场,谭振兴叮嘱乞儿,“你动静小点,别被土匪抓住了啊,如果被抓住要我们拿钱赎你的话我是拿不出钱的。”

    乞儿“”

    他提着篮子,从旁边扯了把杂草盖在自己头上,让谭振兴他们也稍微打扮打扮,这是谭盛礼告诉他的,以前战场上,士兵为了刺探情报,常常穿着和草相同颜色的衣服混进山里溜进敌方阵营,谭振兴他们也听过这个,关乎到性命,他不敢犹豫,不仅在头上带上草,还将草编成衣服挂在身上。

    半个时辰里,他们都在做这件事。

    谭振兴问谭振学,“你说周围有土匪吗”

    肯定有,毕竟等着到时候抢劫呢,谭振学没有回答,幽幽注视着山林,他们砍来的柴已经被藏到树丛里了,这会他们跟着趴在树丛里,眼睛黑漆漆的注视着官道上的陷阱,谭振学回答,“肯定有人守着,到时候好通风报信,不过人应该不会很多。”

    人多容易被随行的衙役官差发现,到时候陷阱就没用了。

    “我们怎么办”

    “等着吧,父亲他们应该不会来,咱们跟着他们去窝里看看。”

    谭振兴腿软,去土匪窝是什么意思,他会死的,“要不还是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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