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096

小说:家祭无忘告乃翁 作者:芒鞋女
    不砍柴就没法活动筋骨, 不活动筋骨就没法施展腿功,他日再遇到土匪要怎么应对腿功如同学业,都不可荒废。

    要不是谭佩珠说起此事, 谭振兴都没想起已经好多天不曾砍柴挣钱了, 坐山吃山空,长此以往不行的, 谭振兴焦急道, “父亲,砍柴吧。”砍柴刻不容缓。

    谭盛礼扫了他眼, 他瞬间噤若寒蝉,小心翼翼地望向谭盛礼,眨了下眼睛, 楚楚可怜的咬住了下唇, 却听谭盛礼道,“来京多日,不曾去街上转过, 明日去吧。”

    谭振兴喜出望外,可想到京城物价,喜色荡然无存, 毕恭毕敬地回答,“是。”

    他们手里没有多少银钱,来京时, 长姐偷偷往他们衣服里缝了银票, 而那钱毕竟是徐冬山的, 他们有什么脸面花徐家的钱,但若要花他们的钱,谭振兴宁肯不出门,省出银子在京里租个宅子,他们人多,住在大学开销并不算小,而且不知为何,住这他不踏实,说话做事束手束脚的,继续下去,难保他不会闷出病来。

    越想脸色就越挂不住了,谭盛礼懒得看他,和谭佩珠说,“你们想生火做饭就做吧,忙不过来的话让你大哥帮忙。”

    想到自己那无与伦比的糟糕的厨艺,谭振兴深吸口气,欣然应下,家人不嫌弃,他又何须拒绝,他的厨艺不及谭佩珠和汪氏,比其他读书人强多了,没有什么问题的,他问谭盛礼,“要不要砍柴”

    谭盛礼睨他眼,他又不吭声了。

    “等几天再看。”谭盛礼说了句,转而问起谭佩珠是否结交了朋友,小院日子枯燥,认识两个朋友是好事,聊及这个问题,汪氏深深地看了谭佩珠眼,进京后,谭佩珠像变了个人,主意正,雷厉风行,极为强势,旁家小姐姑娘来,她看似笑盈盈的,实则疏离又淡漠,大丫头她们要出门玩耍,谭佩珠总会找千奇百怪的理由将她们留在屋里,仿佛大丫头她们出门会出事似的,整个人变得疑神疑鬼起来。

    谭佩珠垂着头,唇边挂着浅浅的笑,“父亲,佩珠心里明白,你和哥哥们安心读书,不用担心我们。”

    表情自然,谭盛礼顿了下,叮嘱道,“遇到事要说。”他怕谭佩珠学她长姐,什么事都闷在心里,报喜不报忧,他毕竟是男子,没法天天过来。

    “是。”谭佩珠从善如流。

    和谭佩珠聊完,谭盛礼才拉过大丫头,“大丫头怎么了”

    大丫头随谭振兴,眼泪像洪水,说来就来,她揉了揉眼睛,红嘟嘟的唇抿成了条直线,“大丫头想祖父了。”绵州的家好,院子宽敞,想去哪儿都行,天天都能看到谭盛礼。

    她哭,二丫头就跟着哭了起来,“二丫头也想祖父了。”

    二丫头的哭没有眼泪,扁着嘴,腮帮子鼓鼓的,看得谭盛礼软了心,大抵上了年纪,他愈发喜欢小孩子,没法对她们说重话,他道,“以后祖父有空了就看你们。”

    姐妹两收起委屈,顿时笑容灿烂起来,翻脸比翻书还快,谭振兴叹为观止,不敢相信两个闺女是自己的种,太诡异了,更诡异的还在后边,两个丫头竟给自己备了礼物,是她们写的字,字大如箩筐,他有,谭振学有,谭生隐也有。

    八个字天道酬勤,勤能补拙

    以他在襁褓就启蒙的几十年资历来看,这八个字不是鼓励人的,而是明晃晃地骂他们蠢,他脸色僵硬地接过,佯装欢喜非常的模样道,“写得真好看,谁教你们的”

    就那酬字和勤字,快成糊成坨的面团了,他能认出来全靠他学识渊博见微而知著。

    “小姑教的,小姑说把这副字挂在墙上,父亲和二叔生隐叔会更勤奋刻苦的。”大丫头铿锵有力道。

    刚熬完几个通宵的谭振兴“”天底下的读书人恐怕没有比他更刻苦的了,再刻苦,只能挤吃喝拉撒的时间了,想到此,他朝大丫头竖起大拇指,这个办法都想得到,天资聪颖,好像是他亲生的无疑了。

    坐了半个多时辰,待外边亮起灯笼谭盛礼才离开,回到房舍,和谭振学说起他的亲事来,会试就在明年,等会试后再说,提及亲事,谭振学脸红,“任凭父亲做主。”

    “还有生隐”谭盛礼说,“你也该想想自己的亲事了,你爹娘就盼着你能成家了。”

    谭生隐脸颊滚烫,“是。”

    说实话,两人心思都放在读书上,不怎么考虑成亲的事,都怪谭振兴,来京途中逮着机会就分享他成功生女的经验,女儿虽好,但不能继承祖宗遗志,告诉他们,要想生儿子,饮食起居生活习惯就得和他不同,其中还聊到些让人脸红心跳的事,以致于忽然听谭盛礼说起成亲,两人不由自主就想歪了。

    “记得给你爹娘写信报平安。”

    谭生隐颔首,“是。”

    “夜里早点睡,明天出去转转吧。”谭盛礼又交代了句,谭生隐应声回答。

    他们出门闲逛,谭盛礼则带着乞儿去了朝廷办的学堂,学堂是专门为远道而来的考生子弟备的,束脩少,夫子曾在礼部为官,因意外双腿落下残疾后辞官做了学堂夫子,夫子姓薛,年纪和谭盛礼相仿,他考察乞儿功课后,开门见山的问谭盛礼,“谭老爷何不亲自教导呢”

    帝师后人,学问广博,性情宽厚,在民间颇受读书人敬重,世间没有比他更好的老师了。

    谭盛礼拱手,“谭某虽能教他学问,却教不了和同龄人相处的乐趣,再者,受教于不同的老师更有益思考进步。”谭盛礼坚信老师对学生有很深的影响,自始至终受教于同个老师,容易将其所有的优点缺点都学了去,等行为处事的观念养成就不容易纠正了,像乞儿这样年纪大的孩子,他希望能拜不同的老师,学习他们身上的长处,反思他们身上的短处。

    他如实告知自己的想法,薛重若有所思,“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谭老爷不怕我把人教坏了”

    “薛夫子严重了,谭某见过不少夫子,谦逊的夫子害怕教坏学生因此只教学问而私底下和学生没有往来,贪婪的夫子追逐名利教学问时多和学生相处传播自己的美名,自信从容的夫子教学问又教做人却不在意旁人评价”

    谭盛礼不偏不倚,回答却有奉承之意,薛夫子挑眉,直言,“谭老爷是在恭维我吗”传言谭盛礼并不是谄媚之人,面前的人,谈吐上乘,气质上乘,不像深藏不露的人。

    “非也。”谭盛礼道,“谭某论述现状而已。”

    薛夫子笑了,谭家人未到京城时他就听过谭盛礼的事儿了,也知道乞儿是他收留的乞丐,此举在巴西郡大受读书人赞赏,据说由此巴西郡风气极好,进京不久就急着给乞儿找老师,可见不是为博名声而虚情假意之人,薛夫子看向五官稚嫩却已有几分风骨的乞儿,“你运气很好。”

    多少人活到百岁都遇不到这样的贵人,乞儿在这么小的年纪却遇到了,是运气,也是缘分。

    乞儿拱手,“先生说的是。”

    学堂里只有四个学生,两人比乞儿年纪小,上午在学堂听课,下午随薛夫子外出,他去了很多地方,做了什么事说了哪些话回来都悉数说给谭盛礼听,问谭盛礼他有没有做错,虚心得很,让旁边的谭振兴汗颜,他像乞儿这么大时,哪儿懂得反省己身啊,天天盼着长快点,成亲就不用读书了。

    比起乞儿,礼节方面他好像稍逊些,论诚实也不如乞儿。

    回想过往,他就是个坐井观天自得其乐的无知小人,给谭家列祖列宗蒙羞了啊,幸亏他迷途知返,振作起来,否则死后有何颜面去见谭家祖宗啊,难得的,他鼓励乞儿,“薛夫子教学别致,你跟着他多看多观察,以后能少走许多弯路。”

    至少不用等长大后要拿棍子才掰得过来,这么想想,自己真是个不肖子啊。

    就说他兴致勃勃的说砍柴贴补家用,想得简单,完全没注意是否可行,京外有山,出城后要走几里路不说,且那些山都是有主人的,不允许百姓进,听说有片山还是猎场,皇上组织秋猎的地方他们想砍柴不想被当成刺客抓起来的话少说得走十几里地有那个功夫,做什么事不好啊。

    说来遗憾,谭振兴甩了甩自己腿,哀叹连连,多好的腿功啊,不得不荒废了,既然砍柴行不通,他决定去挑水,哪晓得京里大户人家不缺井,小户人家多是自己提水喝,或许是京里民风开放,男女老少都自己拎着桶在井边排队提水,挣钱的路子又断了。

    最后就剩下抄书在谭振兴眼里,那是读书人走投无路无计可施穷途末路能想到的法子,作为帝师后人,不该是这样的,他和谭振学说,“要不我们再看看吧。”

    “好。”

    抄书需要久坐,坐久了身体吃不消,谭振学更倾向于找个能强身健体的活儿。

    他们商量,谭盛礼并不插话,直到谭振学问,他才说,“如果没有好的路子,我给你们介绍个活儿,先写功课,待会我和你们说。”

    针对他们诉求,谭盛礼介绍个很适合他们的活儿,去码头扛麻袋。

    谭振兴“”想想好像还是抄书更有志向,每抄本书就能重新读,挣钱的同时又能达到温故而知新的目的,两全其美啊。

    “这儿离码头说远不远,每天忙半日就够了。”谭盛礼道,“你们以为如何”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他们还能说什么,硬着头皮上啊。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他们就收拾好出门,不知是不是害怕他们阳奉阴违,谭盛礼也跟着,哪怕谭振兴再三保证不会偷懒,谭盛礼仍跟去了码头,雾气笼罩的江面,看不到尽头,生平第一次看到江的谭振兴难掩兴奋,正欲吟诗两首表达他心里的激动,余光扫到街边蹲着的汉子们时,诗卡在嗓子眼,吟不出来了。

    都是来干活的,那些人穿着粗布短衣,脖子上挂着擦拭汗水的帕子,没有船来,他们有秩序的蹲在角落里,手里捏着块馒头乍眼瞧着,莫名心酸,因为其中还有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身材矮小,身形单薄,不像能做苦力活的。

    还有身材魁梧的壮汉,身量颀长的女子,没错,他没有眼花,是女子。

    谭振兴瞠目,“父亲”

    “勿妄议她人,待会有管事过来登记”谭盛礼抬眉,目光望向平静无波的江面,温声提醒,“用不着逞强,能扛多少扛多少。”

    谭振兴咽了咽口水,“是。”

    东边缓缓跳出轮圆日,照亮了江上雾气,管事来了,蹲着的人们像难民扑食的跑了过去,在离管事几步远时,忙依着秩序排队站好,管事拿出纸笔,问人名字开始登记,谭振兴看了眼队伍,和谭盛礼说,“父亲,我们去了。”

    “去吧。”

    轮到他们时,管事目光微滞,“名字”

    “谭振兴。”

    “谭振学。”

    “谭生隐。”

    报出三个名字,管事拧眉,偏头看向不远处站着的谭盛礼,迟疑道,“读书人,有力气吗”

    被人质疑,谭振兴挺起胸膛,身体站直,大声道,“有。”心里却诽谤,读书人怎么了,他们打过土匪,在场的人打过吗

    “麻袋重量不等,不知几位能扛多重的”管事语气凝重,频频看向视线落在江面的谭盛礼,心思快速转着,随即招呼身侧的小厮过来,小声叮嘱着什么。

    谭振兴站在他身前耐心等着,尽管心里不悦,面上硬是没表现出分毫,待小厮离开,他才道,“五十斤罢。”

    管事的登记好,让他们去边上站着,待会船只靠岸,有人负责卸货,他们将麻袋搬上马车即可,担心谭振兴听不懂,管事细致地讲解了遍。

    谭振兴“”连这点事都看不明白,好意思说他是谭家长子帝师后人吗管事太瞧不起人了吧。

    等待的间隙,他走到谭盛礼身旁,“父亲,码头风大,你先回去吧。”

    “无碍,我在边上看着。”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