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108

小说:家祭无忘告乃翁 作者:芒鞋女
    那谭家祖宗真是显错了人, 谭家谁不比他强啊, 父亲就不说了,满腹经纶德高年劭, 二弟师承父亲学问品行无须多言,三弟天资聪颖足智多谋, 祖宗显灵在他们任何身上都能让谭家声名远扬,比显灵在他身上强多了

    莫不是祖宗喜欢显灵在弱的人身上那也该是汪氏啊, 汪氏生了世柔都多久了, 肚子到现在也没个动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没有祖宗不关心子嗣的。

    祖宗真要显灵,怎么也轮不到他身上。

    可此事此事不是祖宗显灵的话,也就说, 国子监的先生眼神有问题了。

    等再看谭盛礼桌上的信,他心情就很复杂了,谭盛礼收到了国子监祭酒的信,祭酒邀请谭盛礼入国子监做先生,教哪门任由谭盛礼选,诚意满满, 要不是信封镶金印着国子监三个大字, 他以为是哪间私塾呢, 要知道, 国子监乃朝廷所建, 能入国子监做先生, 何等荣耀啊,换作以往,谭振兴会为谭盛礼拍手欢呼。

    而此刻,他高兴不起来。

    他给谭盛礼研墨,试探地问了句,“父亲要去吗”

    他觉得国子监名不副实,谭盛礼去教书简直砸自己招牌,谭家一步一步走来不容易,名声于他们极为重要,此事需三思而后行。

    “振兴觉得不妥”谭盛礼抽出白色宣纸,准备给祭酒回信,随口问了句。

    谭振兴低下头,实话道,“儿子觉得读书人过于捧高国子监了。”作为最高府学,国子监的学生才高八斗显而易见,但先生似乎差了点,就冲他们评自己的经义考卷为最优就看得出来,经义有几道题他不懂,依着习惯写了些诗上去,莫名奇妙竟是最优,阅卷官再喜欢自己的诗也不该在这种大事上偏袒他吧。

    弄得他到现在都不敢出门,不怕其他人质疑,就怕其他人深信不疑来问他那几道难题,答不上来不是丢脸吗

    “哎”他叹了口气。

    谭盛礼放下笔,来了兴趣,“此话怎讲”

    国子监凡五品及其以上官家子弟才可入学,旨在研求实学,经世致用,继承父业,报效朝廷,然而随着文官当道,科举成为国子监的目的,学生们追名逐利,先生亦为科举名声所累,再无往昔纯粹,否则以薛夫子的才学人脉,怎会拘于学堂而不入国子监呢

    谭盛礼诧异谭振兴竟看出些苗头,这可是谭振学和谭生隐都没看出来的呢。

    谭振兴脸红,羞赧地看向别处,低低道,“这场经义考试,儿子答得不好,有几道题不会做,不想留白,就写了几首诗文作答,国子监先生竟评我为最佳,想来沽名钓誉没有真才实学。”

    考卷不留白是他的习惯,不会做的题以诗文作答也是他的习惯,最初他是抱着侥幸,希望他的诗文能得阅卷官亲睐从而给他个好的名次,谁知愿望成真,他反倒瞧不起阅卷官做派了,大抵他骨子里还是有谭家人那份正直吧,不喜欢弄虚作假。

    谭盛礼“”他怎么就以为谭振兴开窍变聪明细心了,宁肯信大阳打西边出来也不该信谭振兴会留意这些,他深吸口气,完全不想搭理他,然而又怕谭振兴喜怒形于色让人误会,摆手道,“去把你不会做的题以及你写的诗默下来我看看。”

    国子监的先生们饱读诗书,祭酒学识更是无人能及,岂能让谭振兴看轻。

    不多时,谭振兴就默了试题和答案来,谭盛礼扫了眼,“这诗是临场发挥”

    “是。”

    谭盛礼再认真看,大概明白经义先生为什么称赞谭振兴了,不是谭振兴回答得多准确,而是他以诗作答很巧妙,这几道题,让陌生的私塾夫子看绝对会被判回答错误,但国子监的经义先生博览群书才华横溢,不拘泥于任何形式的考卷,且谭振兴的诗说和题沾边又不沾边,模凌两可,这样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回答,正确错误全根据阅卷官的胸襟学识来。

    只能说,谭振兴运气好,遇到个胸襟豁达学识渊博的阅卷官。

    亦或者,阅卷官结合谭振兴前两场考试,以为谭振兴又在炫耀显摆自己的才学,故意不好好答题,以诗作答吸引人注意而已

    谭盛礼隐隐觉得是后者。

    这不,随着谭振兴的考卷传递开,众读书人无不钦佩谭振兴答题新颖,严肃又严谨的试题,谭振兴答得五花八门,算是今年国子监考试的亮点,无论是每题五首诗,还是策论三篇文,不得不让人心悦诚服,几十年来,不是每个人都想得出这种法子,即使有人想到了,也不是每道题能想出五首诗,策论能写三篇文章。

    肚里没墨水的人办不到,谭振兴不愧是谭家长子,帝师后人,很有帝师当年的风范呢。

    没有任何意外,这次考试谭振兴的风头盖过了所有人,诗文和策论还好,经义这门谭振兴毫无自信,且十分心虚,见着读书人他就躲,真躲不过就硬着头皮聊,但只聊生活趣事,不涉及任何读书相关的内容,言行成熟稳重,轻声细语得像变了个人,谭振学担心他又憋着什么没说,问他,“我看他们手里拿着文章,许是想和你探讨两句,你怎么不给他们机会就走了”

    “我多大能耐我不知道你还不知道经义考试莫名奇妙就成最佳了,到现在我都没缓过神来,还是离他们远点。”免得被他们发现自己欺世盗名胸无点墨,不能说胸无点墨,就是还达不到国子监先生称赞的那样而已,说话间,他偏头张望两眼,问谭振学对这才考试有何看法。

    谭振学的文章自成一派,在众文章里绝对让人眼前一亮然后爱不释手,同风格的文章里,谭振学的文章属佼佼者,然而这次考试似乎不太好,诗文得到了先生赞赏,文章没有半点动静,他找很多人问,才知方举人这次考试风格和谭振学相同,先生选了方举人,必不会选谭振学了。

    要不他怎么说国子监先生眼睛有问题呢,就方举人的那篇文章,赶谭振学差远了。

    谭振学不知谭振兴所指何事,道,“天子脚下,才华者众多”

    谭振兴打断他,“我问你失望不”谭振学在他们当中各门功课都最好,这次却没冒尖。

    都是方举人,谭振兴恨得磨牙。

    谭振学愣住,“不失望。”京城不比绵州,能人辈出,他由此成绩乃情理之中。

    “肯定是方举人偷偷贿赂了阅卷官,否则怎么选他不选你,就这么算了”要不是方举人偷偷把谭振学的文章署上自己的名字,众人知晓那是谭振学的文章,必会细看他的文章,这次谭振学的名字也会被其他人知的。

    谭振学叹息声,“好好努力,准备来年会试吧。”

    谭振兴“”不是他说,以谭振学这性子,将来很容易吃闷亏,小妹说了,方举人是踩着谭振学往上爬,之前不追究是为撒网,眼下时机成熟,该收网了。

    属于谭振学的该拿回来。

    “二弟啊,你该感激你是我二弟”遇到事情他做兄长的能给他撑腰,谭振学若是他父亲,长辈的话他没胆反驳,恐怕只能看着他吃下这记闷亏,捏捏谭振学的肩,谭振兴斜嘴笑,“等着吧,大哥为你出头。”

    谭振学心底升起不好的感觉,“大哥要做什么”

    方举人文章入阅卷官的眼是他文章好,两人风格看着很像,字里行间措辞大相径庭,他看过方举人的文章,乍眼像他的文风,细看则差别很大,再说了,即使像也没什么,他不在意,天下读书人多,文风相同是很稀松平常的事儿,无须介怀,做好自己就行。

    谭振兴小心眼,哪儿容得了方举人霸占谭振学名声,他道,“方举人左右逢源,作为同乡,总该上门恭贺他几句啊。”挑眉嘿嘿笑了两声,等到傍晚乞儿回来,怂恿乞儿去楼下道贺,乞儿看他眼,拒绝,“夫子要我多练字,我哪儿都不想去。”

    沾了谭振兴和谭振业就没好事,他到现在都记得这个道理。

    谭振兴拉过他,“楼下又不远,传两句话而已。”害怕墙不隔音,他小声道,“一句话也行,乞儿啊,振兴哥对你不错吧,难得请你帮个忙,你不会不给面子吧。”

    乞儿“”

    “什么话”乞儿戒备地问。

    谭振兴又笑了,“我就知道,关键时刻还得靠乞儿。”

    乞儿心下不安,青涩的脸皱成了一团,好在谭振兴要他传的话很简单恭贺方举人文章小有所成。

    确实是道贺的话,乞儿下楼时反复琢磨谭这话,想破头也想不出有什么不对劲,故而如实转达给方举人听,只见方举人眼神微变,笑意僵在了脸上,知道还是上了谭振兴的当,乞儿上楼问谭振兴,谭振兴故作高深,“没事,振兴哥是为他高兴,咱绵州少有出人才,方举人能走到这步不容易啊。”

    看他表情可不是为方举人高兴,乞儿索性不问了,左右最后会传到谭老爷耳朵里的,等着便是。

    哪晓得他不问,耐不住谭振兴自己要说,“我是给你振学哥出头呢。”

    乞儿忙捂住耳朵,惊恐万分的退到桌边,让谭振兴不用告诉他,他害怕挨打。

    谭振兴“”

    也太小看他了,小妹出的主意怎会被识破,谭振兴半点不担心传到谭盛礼耳朵里,因为小妹给他想好了说辞,不会出问题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过了两天谭盛礼都没问起此事,谭盛礼回信拒绝了祭酒的邀请,当天傍晚,祭酒就亲自上门来。

    国子监祭酒大人姓廖,五十不到却已满头白发了,两鬓布满了褐色的斑,面容消瘦而憔悴,脸上皱纹横生,谭盛礼震动,恭敬地拱手,“见过祭酒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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