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时, 他已握住了她的肩。
毓坤蹙眉道“陆时倾。”
陆英一顿,却并没有松手,毓坤挣开他, 表情很冷。
陆英抿着唇,她看得到他眸子里一闪而过的痛。
毓坤道“你今日怎么了”
陆英低头,望着她道“臣也想知道, 殿下是怎么了为什么要疏远臣”
毓坤拂袖转身道“平素里怎么闹,我从来没有和你计较, 只因我知道, 你心中认我作太子, 然而今日听了你的话我才知道, 你并没有把我当作是君,也并没有把自己当作是臣。”
这话实有些重了,见她单薄的肩微微发颤, 陆英在她面前跪下, 沉声道“臣从来不敢这样想。”
“在臣心中,没有人比殿下更重。”
见他表情执拗,好一会毓坤方道“我只说一次,你听好了, 现下我是太子,是如今储君,也是未来的皇帝。”
深深望着陆英, 毓坤道“我没有退路, 你懂么。”
陆英轻声道“臣知道。”
“终有一日, 殿下会君临天下,臣只希望,到那时能站在离殿下最近的地方。”
说这话时,他的表情蓦然令她心软。
望了他会,毓坤道“起来罢。”
陆英这才起身,动了动嘴唇,停了许久方道“臣后悔了。”
毓坤含着疑色望着他,陆英道“臣后悔,草率地离开了殿下两个月,以至于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
“以前有什么事,殿下都会和臣商量。”
“殿下为什么要将受伤的事瞒着人,是谁教殿下这么做的”
他的语气很是笃定,像是一早便知道,她这么做,是出于别人的授意。
毓坤道“你别多心,在我心里,一切仍旧和从前一样。”
陆英却敏锐道“是不是蓝轩”
毓坤很是诧异,陆英竟然猜得出是他。
陆英道“殿下和他走得这么近,究竟是为什么”
“这次殿下受伤,是他救了殿下”
“那日臣追上殿下的马车,他是不是也在”
陆英的声音越来越沉,毓坤道“是。”
她尽力解释道“是他寻见我,送我回来。他说会帮我登位,我和他立了个约定。”
陆英听了这话更添疑虑,冷道“殿下为什么这样相信他”
毓坤想,她信蓝轩,有一多半是因着他是萧恒,然而这件事,她却答应了他不能说,于是道“我有我的道理,只是现在不能说。”
见她执迷不悟,陆英压着怒意道“臣只怕,殿下落入陷阱而不自知。”
毓坤道“此言何意”
陆英在书房中走了圈,沉着道“殿下可知,为什么殿下遇刺的事,皇上命人查着就没动静了”
毓坤道“你说。”
陆英道“是因为有人在皇上面前一力斡旋,将这事压了下去。”
“殿下这几日困于东宫,恐怕还不知道,如今刑部不仅放过皇后那边不查,反倒将刺客归结于前朝逆党,说是前朝余孽妄图断绝国祚,因而行刺殿下,锦衣卫趁势在城中大肆搜捕,又将一批无辜之人下狱。”
自立国以来,便有人打着赵宋帝室之胄的名义谋逆,甚至恢复帝号,在长江以南声势很是浩大。先帝在位时曾对此大肆清剿。首逆伏诛,却叫残余逆党挟着最后一点血脉逃了出去,后被寻获时这孩子在颠簸流离之中夭折。先帝存着诏安怀抚之意,封为殇怀太子,许以皇子之礼下葬,平息了江南叛乱,将此事了结。
然而到了隆庆朝,原本被肃清的乱党竟又死灰复燃,打着殇怀太子的名义起事,是为殇怀太子谋反案。隆庆九年之时,萧家便因卷入这案子,而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然而虽因瓜蔓抄有数千人获罪受诛,这逆党的火苗却越烧越热,近些年层出不穷,竟绞杀不尽。
这些前情,毓坤自然是知道的,但她没想到的是,皇后竟找了这样合情理的替罪羊,把行刺的事推给逆党,而将自己洗刷得一干二净。
若说背后无人指点,毓坤倒不信了。
果然,她听着陆英道“而幕后操纵这一切的人,不用臣说,殿下也猜得出来。”
毓坤沉默道“是蓝轩”
陆英嗤道“殿下和他亲近,却将臣几次提醒的话都抛在脑后。”
见毓坤抬眸望着他,陆英沉声道“他是皇后的人,如今自然要替皇后遮掩此事,还要劝殿下将受伤之事瞒着皇上。”
“能这么做,他自然是聪明人,但臣没有想到的是,殿下竟会信他。”
毓坤摇了摇头。
陆英道“怎么,殿下竟连他一句的不好,也听不得“
毓坤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不动皇后,恐怕是皇上的意思,我感觉得出来。这次我暂且信他,若是赌错了,愿赌服输。”
虽这么说,她心中却有些发沉。
陆英淡淡道“殿下拿什么去输正如殿下所说,如今殿下没有退路,臣更不愿殿下,走错一步。”
毓坤闭了闭眼道“你容我再想想。”
见她在案前坐着,很是头痛的样子,陆英不忍再责。毓坤望着他道“这事,你是听你爹说的”
陆英道“是,虽然近些时日他告了病,但大事小事皆有人呈报。”
毓坤道“那你今日来,他岂不是要生你的气”
陆英笑道“怎么,殿下心疼了”
毓坤道“我怕他罚你,你知道的,如今我身边少不得你。”
陆英心中微热,调侃道“谁还不知道,如今我是不折不扣的太子党,即便我父亲心中不愉,也不会再拦我。”
太子党三个字听得毓坤莫名开心,陆英望着她道“殿下还是听臣的话,不要和他走得太近。”
闻言毓坤又沉默下来,半晌后道“我想,再信他一次。”
她说完这话,陆英的面色沉了沉,握紧了手,却没有说话。
虽在陆英面前笃定,毓坤心中却是忐忑的,如蓝轩那般的人,并不是她可以掌控的,现下她并没有一点把握能得到他全部的忠心,说白了他们不过暂时上了同一条船罢了,而这船要怎么开,却是他说的算。
这情绪不免延续到了第二日上午的时候,其时她正在案前写字,临一幅王羲之的兰亭集序,这正是她有心事时会做的。
待写到“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毓坤的心情也激荡起来,她努力让自己沉浸其间,不被外界俗事打扰,却冷不丁感到有人捏住她的手腕道“别动。”
那声音低沉磁性,毓坤蓦然回身,发觉身后竟是蓝轩,他那样握着她的手,倒像是将她揽在怀里。
毓坤挣了挣,却感到蓝轩俯下身道“我瞧瞧,写得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声音虽低,却带着笑,毓坤在心中想,这兰亭集序她临过临过百八十遍,便是照虎画猫,也练得炉火纯青了,如何担得“乱七八糟”四个字。自然是不服气,想驳他几句,然而想起他是萧恒,一时间却怔住了。
若是按他的标准,那她写的可不是乱七八糟。
毓坤僵在那,却感到蓝轩竟就着她的手,认真看起她的字来。不由赧然,她将那纸一抽,翻过去盖着,冷淡道“看什么看。”
蓝轩微微一笑,正色道“不看也行,只是臣想考考殿下。”
不和他比写字儿,毓坤倒不怕了,朗声道“你说。”
蓝轩道“那殿下可知,王羲之这幅兰亭集序中,之字共有几种写法。”
毓坤一笑,这是最最基础。又取一张纸,她提起笔,行云流水便写下两行,指着那上面的字道“便是这二十种。”
单能找出这二十种写法的不同,已经是旁人不可及的,况且她还是一气呵成,默写出来的,。
蓝轩却道“错了,是二十一种。”
毓坤一怔,沉声道“我仔细查过的,是这二十种。”
蓝轩笑道“那若臣能写出第二十一种,殿下又如何说”
不知道他又打什么主意,毓坤并不上当,淡淡道“写出来便写出来,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见她学聪明了,竟不上钩,蓝轩叹了口气,压着她,漫不经心道“听说殿下,喜欢萧恒的字。”
听了这话,毓坤忽然有些面热,她不知该点头还是要摇头,又听蓝轩轻声道“那殿下想不想,让臣教你写那第二十一个之字”
毓坤知道自己合该是拒绝的,但他的话实在有些诱惑。一来她好奇那第二十一个之字,二来她收了那么些赝品,还从来没有见过一幅萧恒的真迹。
想到这,她一颗心竟跳得快了些。
不等她答话,蓝轩已将她手中的紫毫抽了出来,淡淡道“殿下的手腕细,不适合用这支笔。”
说着他取了支青锋递给她道“这一支减半分,正和殿下用。”
毓坤将那支青锋拿在手中试了试,果然比方才感觉好许多,有些奇道“你是怎么知道”
蓝轩不答,微笑道“殿下可知,这之字由哪一划起笔,哪一划落笔”
说话时,他有力的右手握住了她持笔的手,而左手则很自然地握着她的腰,从身后将她的身子牢牢固定住。
毓坤一僵,很有些怀疑他是故意的,但蓝轩的神色那样正经,心无旁顾。又令她不由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定了定神,她开口道“是由点起,横折,最后收于捺。”
蓝轩道“那是一般的写法。”
毓坤倒好奇他说的不一般的写法是什么,蓝轩握起她的手提笔时,低声道“殿下知道么,臣已有十一年不曾握过笔。”
毓坤心中一颤,又听他笑道“不过臣不介意,为殿下破回例。”
毓坤的心跳乱了一拍,蓝轩已落了笔,压着她的手写出了那第二十一个之字。
望着手下那笔走龙蛇的字迹,陌生而熟悉,她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
又望了那字片刻,毓坤猛然醒悟,这第二十一种写法并不是正文里的,而是书圣的落款中,王羲之三个字中的那个之字。
那时蓝轩已松开她,知道大概又被他耍了,毓坤掷了笔,哼道“投机取巧。”
蓝轩也未恼,只望着她一笑“殿下现下心情可好些了”
毓坤这才知道,方才她心绪不宁,被他瞧出来了。
她其实很想问问他陆英说的那件事,然而刚启唇,却听蓝轩正色道“那么,也该办些正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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