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月离开苏州的时候已是九月之末,她带着崔茉雨整整走了三个月,才在年前赶到北京。
而到了京城她便发觉,这儿与朱门绣户,庭院精巧的苏州城不同,道路是那样阔达,又牌楼林立,光是那些左一坊右一街的地名儿都让人眼花缭乱。
而也是到了京城她方打听到,原来她爹那位萧世侄,不仅做了大官,还是这天底下最大的官,便是那皇帝身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
这样的身份,实是高不可攀,来了京城三天,她竟连丞相府门也没进去,任凭说破了口舌,那门房连正眼也不瞧她,只冷淡道“我家老爷日理万机,每日来认亲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哪能一个个都见过来。”
听了这话,她没有办法,只得带着崔茉雨离开了。她只记得腊月隆冬的北京城,北风呼啸,先前带着的冬衣已在路上当了充作盘缠,就这一点钱,也快要花光了。驿馆的老板说,若是再不交房费,也只能请她搬出去住。
即便这样困难,她也没放弃,好容易打听到萧丞相的车驾打宫中出来,要从西长安街过,她索性早早便在路边等着,真见到那辆华贵不凡的马车疾驰而来,她径直跑了出去,闭着眼在路当中一跪。
惊起的骏马堪堪擦着她的身子踏过去,那车停了下来,有个英俊的男人走了下来,那时候她脑海中只有那几个字,君子端方,温润如玉。虽然这还是后来朱翊芳给她请的老师教给她的。
跪在地上叩了个头,她将前情讲了,报的是自己二哥薛义的身份。原本身上没有信物,薛明月还有些忐忑,没想到一提薛家,萧仪立刻明了,带她上了马车。
那时他扶她起来,只对她说了一句话,莫怕,我为你做主。
而他身边还有个七、八岁的小少年,在马车里端端正正坐着,乌沉沉的眸子望着她不说话。
那高门大户的丞相府,她是被主人亲自领进去的。
捧着萧仪递来的热汤,她眼圈微微发红,连日来的劳累奔波涌上来,不知怎么竟脱了力,再醒来时身边围着一圈人,丫鬟着急道“薛公子”那少年微笑道“哪来的公子,我瞧是个丫头,爹你说呢”
而萧仪望着她道“薛姑娘无须忧心,我已命人去苏州接你父亲和兄长。”
薛明月想,她走了一路都没被人瞧出来,怎么到了这竟被识破,然心中却欢喜又感激。
萧仪让管家把东阁收拾出来给她住,又向那小少年道“恒儿,见过你薛姑姑。”
那小少年方上前,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听话地唤她“薛姑姑。”
有萧仪亲自过问,案子办得很顺利,父亲和兄长被放了出来,家里的田宅也都退了回来,地方一霸的孙万理被抓起来,又审出身上别的案子,枝缠蔓绕,接连又有好几位高官落马。
薛明月没有想到,自己家这样一件小事,竟抖落出隆庆初年的一桩大案来,震动了整个江南官场,听说连皇帝都惊动了,亲自下旨督办。
新帝登基不过三年,意气风发,除弊革新,很有些手腕。
因她上京城告状,江南官场遭了清洗,为免薛家遭报复,萧仪将她一家从苏州迁往省府金陵,派人保护起来,而她则一直留在京城,等冰消雪融好上路,再送她回去团聚。
薛明月并不清楚那桩案子是怎么样的,只知道那时萧仪很忙,白日在宫里,晚上回来还要看案卷,家中往来的客人也是络绎不绝。
已是五更了,书房依旧亮着灯,她端着熬了半夜的银耳莲子羹走进去,萧仪从卷宗中抬头,望见她一怔,轻叹道“有劳,姑娘歇着罢。”
她很安静地将碗放下,走出去时心中却是欢喜的。她们江南的女孩儿做这甜羮很是拿手,虽然要几个时辰守着火,却并不觉得辛苦。
她想为他做些什么,即便微薄,因为她知道若不是他,不仅她不知流落到何处,父亲兄长也恐怕尸骨无存。更况且他像一位真正的兄长一样照顾她,连北方的冬天也生出些春意来。
天刚蒙蒙亮,府外已套好了马车,是府中的大公子要上学去。这孩子据说是萧仪殁了的原配夫人留下的,如今八岁,早先开了蒙,如今跟着位很有名的鸿儒巨擘读书,在三条街外的顾家。
她回屋的时候刚好见萧恒走出来,轻声道“也给你留了银耳羹,下了学回来吃。”
那少年望了她一眼,没说话就走了。薛明月觉得他身上有种超越年纪的沉稳,她常常看不透他在想什么,然而有一点她到能确定,他不怎么喜欢自己。
中午时阳光正好,她坐在廊下绣一幅凤穿牡丹,见萧恒走了进来,下意识招呼道“大爷下学了。”
那少年本要进屋,听了她的话反走出来,站在她面前道“你别费心了。”
“我爹不会娶你的。”
薛明月倒闹了个红脸,明明是个孩子,他语气却一本正经,她叹道“哪敢想那些,只要能在相爷身边做个小丫鬟,我就满足了。”
说罢又微笑道“给你做了身锦缎夹袄放屋里了,去试试合不合身”
萧恒瞧了她一眼便走了,那表情似乎在说,随便你罢。
也就是在那个冬天,她遇到了朱翊芳。
其实他是经常来萧家的,一开始薛明月没有在意,以为不过是京城里哪位王公贵子,不过比寻常人风流些,又贵气些。毕竟这里是丞相府,往来的客人自然也身份不凡,她并没有觉出他有什么特别,只知道他与萧仪亲厚,打小的交情,因而府中家眷不避。
然自打第一次见面起,朱翊芳便喜欢找她说话,令她很是厌烦,言语间颇为不耐,但他却不生气,反倒更喜欢招惹她。
后来朱翊芳来得太频繁了,薛明月当真觉得,他是专程来看自己的,这样的男人她不是没见过,她知道自己生得美,没有男人见了不动心的,见色起意罢了,这种人即便有钱有势,她也是瞧不上的。
那时已是春天了,她站在院子里,张罗要丫鬟把各屋的被褥都拿出来晒一晒。朱翊芳又来,和萧仪在书房密谈,她知道,他们是在说江南那桩案子,没想到这纨绔公子一般人物,竟还是个什么官不成。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正是书房里那场谈话,改变了她后半生的命运。
透过半开的窗,朱翊芳望着在院中的忙碌的薛明月道“你看看,朕说什么来着,这家里还是要有个姑娘主持,才像个样子。”
“说起来,小凤的娘也去了那么些年,你就没打算再给他找个后娘“
见萧仪不接话,他阖了扇子在手中一打道“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知道他说的事什么意思,萧仪淡淡道“案子快办完了,过几日抽个空送薛姑娘回江南,总在我这里住着对名声总是不好,听说我那世伯已与金陵沈家定了亲事,到时我再添一分嫁妆,也是做兄长心意。”
朱翊芳闻言眸色发亮道“也别费那事了,你不喜欢她,便给了朕罢,嫁妆朕也不要你的了,明日便派人接她入宫。”
萧仪望着他,不开口,朱翊芳笑道“怎么,舍不得了”
他正色道“若你喜欢她,朕绝不会跟你要人。女人如衣服,兄弟是手足,我们打小一起,难道大了大了,朕竟和兄弟抢起女人了。”
“不过嘛,他微笑道“朕瞧你确实是没有收用了她的心。”
萧仪无奈道“我瞧你是让宫里的女人给惯得,遇上个不待见你的,倒上心了,那样一个小姑娘,送去那么个见不得人的地方,这样的事我不会做。”
朱翊芳叹道“阿仪,朕实话跟你说了罢,也不怕你笑话,活了这么三十多年,见了她,朕才第一次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那日她对我笑一下,我便在想,她若要星星,我是绝不会给月亮。”
萧仪知道,眼前这位主儿当真是个性情中人,万事逃不过一个情字,真疯起来可是不一般,这天下又从来没有他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不由叹了口气道“那你总要问问人家的意思。”
朱翊芳笑道“那便这么定了。”他是极自信的,这世上还没有不喜欢他的女人。
待走出书房,朱翊芳一眼便瞧见萧恒正在葡萄架下看书,极欢喜道“小凤啊,过来,我考考你。”
萧恒见了他,起身道“皇”见薛明月在一边,朱翊芳忙给他使了个眼色,他便改口道“黄公子。”
真是个机灵孩子,朱翊芳很是满意,向书房中的萧仪道“阿仪,你知道么,旁的事我都不羡慕你,只羡慕你有个好儿子,若是我也有个小凤这样的儿子,让我拿什么换,我都愿意。”
说罢只是瞧着薛明月笑,她是很讨厌他看她的目光,不由拿话怼他道“我瞧你就是欠,什么都是别人家的好,连儿子都是。”
朱翊芳闻言并不生气,反正色道“你这么一说,我还真不羡慕了。”
薛明月睁大眼睛望着他,只听朱翊芳笑道“我等着你给我生儿子。”
这话当真轻薄,薛明月气得面色发红,呸道“也一把年纪了,还这么不要脸。”
朱翊芳怪叫道“这是什么话,我同阿仪一般大,怎么他就是你萧家哥哥,我就成了一把年纪。”
薛明月懒得理他,收了手里的活向外走,朱翊芳在她身后道“我是说真的,我是这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你跟了我,日后享一辈子荣华富贵。”
见她依旧不理,朱翊芳道“那便说说你家的事罢。”
薛明月这才回身,朱翊芳咳了下道“阿仪就是办事太讲规矩,若按我说,孙万理那样的,直接杀了便完了,别说是苏州知府,便是江苏巡抚来了,你站着,便没有他坐着的道理。若你坐着,他就只能跪着,然后你手指这么一点”
见成功引起她的好奇了,朱翊芳方悠悠道“你手指这么一点,他便要跪着爬过来,抱着你的腿喊,姑奶奶饶了下官罢。”
薛明月噗嗤一笑,他演得活灵活现,倒真像是见了那场景一般。
见她笑了,朱翊芳方道“那不然你考虑考虑”
薛明月瞪他一眼道“看你这样子,左右也成过了亲罢。”
朱翊芳道“那是自然。”
薛明月道“那我问你,你家里那大老婆小老婆的,娶了几个了”
朱翊芳笑道“虽然不才,但大老婆有一个,小老婆也有一堆,只可惜一直没儿子,这不正等着你。”
薛明月道“姑娘是不愿给人做妾的,你若真要娶我,那便先休了你那大老婆,然后八抬大轿来,我倒考虑考虑。”
朱翊芳摸了摸鼻梁道“八抬大轿可以,休妻恐怕不行,我那大老婆虽不讨人喜欢,但也是父母之命,轻易不可动,不然一群老头子要找我拼命。”
薛明月冷笑道“所以说,还天底下最有权势的男人呢,竟怕老婆怕成这样。“
原来是在这等着他,朱翊芳笑道“好一张伶俐的嘴,我倒越发喜欢你了。”
薛明月正色道“便是真那样我也不会嫁你。我虽没读过什么书,也知道糟糠之妻不下堂,你既娶了她,就要真心待她,不然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和那孙万理又有什么区别”
朱翊芳大笑道“当真是伶牙俐齿,这还是没读过书,若是姑娘读了书,岂不是成了女中豪杰。”
“你若跟了我,我给你请最好的师傅,要什么样学问的都有,单教你一人。虽然我已有了正妻,但若你给我生个儿子,我便把身家都交给他,让他继承我家的家业,你说好不好”
见他说的认真,薛明月冷道“我说黄公子,你趁早死了这心,姑娘这辈子只生闺女,要生儿子找别人去。”
说罢才反应过来,是掉进他的言语陷阱里了。
朱翊芳笑道“生闺女也行,我瞧小凤就很好,到时候咱们和你萧家哥哥做个亲家,可不是一桩美事。”
听他这就“咱们”起来,薛明月端起水,泼了他一身,绯红着面孔道“不要脸。”
见两人闹成一团,葡萄架下,萧恒的小厮忧心忡忡蹲在他身边道“大爷,咱不劝劝姑奶奶那可是皇上啊,真怪罪下来”
萧恒看着书,连头也不抬,云淡风轻道“还劝什么,我瞧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再没比这更投缘的了。”
“那后来呢你真的嫁进宫了,萧家又是怎么失了势”
瞧她娘只出神不说话,毓坤很是好奇道,按她娘的意思,原来他爹是很喜欢萧恒的,无怪现在重用蓝轩,但他爹又的确那样残忍地对他,对待萧仪,对待萧家,倒真让她好奇起来,当年那桩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薛贵妃这才回神,刚才她略过不能说的,将当年的事讲了讲,虽已过去了那么多年,心中仍旧不能平静,缓了好一会方道“萧家出事,是在我嫁给你爹七年之后了,那时你刚五岁”
她话未说完,却听崔茉雨急匆匆来报道“贵妃娘娘,皇上请您去西苑去。”
毓坤闻言一凛,她爹已许多年不见人了,如今这是又听崔茉雨低声道“皇后娘娘也在。”
闻言,毓坤心中忽然有个猜测,难道竟是要说宁熙的婚事不成,她望了眼薛贵妃,见她沉默不语,不由握住她的手道“娘娘勿忧,我与你一同去。”
然真到西苑毓坤方发觉,不仅皇后在,蓝轩竟也在。
作者有话要说 所有预收完结都在专栏,收藏开文有提示
作者专栏
a直接戳右上作者专栏
接档古言帝女如意
祖母临朝,父亲被废,荣宠已极的泰昌公主李如意一朝沦为阶下囚,举家徙往晋州。幸运的是,朝廷遣河西节度使平定了晋中叛乱,不幸的是,这位煊赫一时地方长官正是她的一位老熟人。于是在通往晋州的晃荡马车上,李如意托着腮深深思考一个问题始乱终弃的前男友如今飞黄腾达了怎么破
面首权臣,公主阶下囚
如意先前我睡他,如今他睡我,也没差了。
接档现言金丝雀的逆袭
饲主男神暗恋我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